星期一小雪
(黑暗年代1年1月31日)
今天又下起雪來了,跟我心情還真是一致。
整個白天我都沒跟李嘯銳講過一句話,他出門的時候也沒拖著我出去。他這樣我反而覺得各種不是滋味,可也沒辦法。他們出去的時候也就跟我說了一聲,並沒有叫上我的意思。昨天才剛和李嘯銳發生爭執,我也沒那臉皮就湊上去找不痛快。王漢大概是從李嘯銳那里听說了些什麼,也沒有上前跟我打招呼之類的,王瑤和張鳳蘭兩個妹子更加不會主動搭理我,整個上午我都一個人心不在焉的留在家里。
我還想他們會不會就不回來了。
就是他們不回來,我把門一鎖自己一個人靠著空間過日子其實也挺好的。可當時不知道怎麼的就覺得不舒服,可能是覺得自己被他們拋棄了排斥在外吧。以至于我整個早上都沒什麼精神,在空間里頭轉了兩圈,都不知道該干嘛好,心煩意亂的。
還好他們中午過後沒多久就回來了。李嘯銳推門進來的時候我就站在門邊看著他們,估計臉色不會很好看。不過沒有太陽以後都暗得很,也不知道他們看到沒。
李嘯銳進來的時候車燈還打在他身上,他看了看我,臉上表情好像松了松——也可能是我看錯了吧——然後他就徑直走過來我面前,很小聲的說,談談?我抬頭看了看他,才發現他比我高了大半個頭。我說好。他就捉著我的手臂又把我拖去雜物間。
王漢在後邊問怎麼樣,也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麼。李嘯銳就回了一句,說先進屋。
他……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記錄李嘯銳跟我講的那些事……我還是按照時間順序記下來吧。不過我都是憑記憶寫的,可能會有點亂。邊寫邊整理一下吧。
李嘯銳把我拖進房間里頭才放松。我就說你怕我逃了還是怎麼著。他在那邊自顧自地點了根煙,就笑了。說我還以為你會鎖門,推門的時候我真怕。我愣了愣,說我鎖門干什麼。他就說我以為你不想我們再賴你這了……不然我帶他們出去做什麼。
我當時就想他帶人出門原來是這原因,心里才覺得舒服了些。我就說我沒不想你們在。
李嘯銳就又笑了笑,靠在牆上沉默地抽煙。我覺得這氣氛好像有點不對勁,但是又說不上哪有不妥,就只能站在旁邊看著他抽煙。其實我自己不抽煙,他那二手煙燻得我有點難受,我就有些沉不住氣。
現在天色本來就暗,我們還是在房間里頭,基本上沒有光亮,就只看到燃著的煙頭一閃一滅的,還有李嘯銳夾著煙頭的手指,指甲都修得很整齊,指關節很粗,可能是以前訓練的時候練出來的吧。然後沒有然後,連半張臉都看不清。
在我等得都要有些不耐煩的時候李嘯銳才突然開口。他說凌宇,我是拿你當兄弟才跟你講這些話,你當不當我是兄弟?他這話問得很認真,害我還想了一下,然後我才點頭——點完頭我就想起這麼暗他根本看不見,只好開口,說,我當然當你是兄弟。他就咬著煙「唔」了一聲。
接著大半個小時我都在安靜地听他講話。
他說他剛開始當兵時候的事。他入伍的時候還挺小的,就因為家里長輩是當兵回來的,他自己學習成績不好,家里覺得他橫豎是個沒出息的,在學校跟著些不三不四的人亂混指不定得學壞的,干脆早早將他送去參軍。
李嘯銳說當時其實對部隊沒什麼好感。他爹常年在部隊里頭,小時候經年不見一面,長大了些他爹退伍回來了,也不見從國家那得到什麼好處,可以說是到死也沒拿國家一分錢。那位長年不見的老人一回家就對他相當嚴厲,極盡管教。他不服氣,反而變得更加不羈,做過很多只能說是禍國殃民的事情——他根本不肯詳細告訴我曾經做過些什麼,或者他不想再提起自己當年的那些惡行吧——最後氣壞了父親也氣死了娘。那時候他還不知悔改,反而更加肆無忌憚。
等他入伍的時候,他家里已經沒有直系親戚。
剛入伍的時候他就是個**兵,滿身狂傲,也不服管教。後來……
他說後來的時候狠狠地停頓了一下,再開口的時候聲音都已經有些變了。他說剛開始他對部隊里頭的教育不屑一顧。他覺得沒有必要犧牲自己去拯救什麼人,也根本不相信有那樣願意自我犧牲的人存在。就算有——例如他爹那樣的人——他也覺得是那些人自己太蠢太沒用。
但是他已經入伍了,各種軍事訓練還是要繼續。他那時有些偷懶耍滑頭,卻還是不得不跟著一起訓練。他那時候一直不用心,軍事技能自然也沒學成,成績非常差。
一次投雷練習的時候,他直接將手雷丟在了身後,就在他跟其他戰友之間的位置。從他扔出手雷到手雷爆炸也不過幾秒的時間,他回頭看著他們指導員整個人撲上去將手雷推進泥里,然後整個人壓了上去。指導員光榮犧牲,在練習場上的戰士卻連個輕傷都沒有。
他說從那時候起我就覺得這命不光是他自己的,什麼時候就該交出去。他是從那時候開始,整個性子才轉了過來,開始融入部隊,練習也認真,從那以後拼命追趕了四五年才被選去了特種部隊,一直服役到現在。
在墨月兌上面的雪線守過邊疆、參加過雪災搶險、地震救援,還有各種剿滅悍匪任務和協助緝毒偵察之類的任務。不說九死一生,也是從血光里頭退下來的人。他出來了是覺得不如意,可部隊里頭教的、當年指導員教的,他也不敢忘記。
我也忘不了李嘯銳當時講的話。
他說,我真沒拿你當什麼,當時就是想帶上你,沒想很多。我說嗯,我信。他說,我不求什麼,也沒想打听你的秘密。不管有沒有你這個人存在,我覺得該救的人還是會想辦法救的,我自己的命豁出去無所謂。
我說哦。我就有點不太知道該怎麼回應他。他沉默了一下,繼續在那講。說也不求什麼,你隨時可以走,我不攔著。你不喜歡,趕我出去。他說我真不圖你什麼,不勉強你。
他說,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講……怎麼跟你解釋……
有點可憐巴巴的。
不知道為啥讓我想起以前曾經養過的一條大狗。那狗非常巨型,站起來能比我還要高,最喜歡搭著人肩膀,是條混種,很熱情。惹事以後被罵了,就蹲在角落露出一臉委屈的神情。那家伙當然不會講話,可就會發出類似求饒的聲音,趁你不注意的時候拿濕漉漉的鼻頭蹭蹭你的手,然後假裝若無其事地偷看你的反應。就這麼只蠢爆了的狗。
我說哪有你講的那麼嚴重。你愛干什麼干什麼,我也是,愛干什麼干什麼,這些都不相干的。我決定給你東西,肯定就是信你,也不至于因為你一句話就拼死拼活。我跟李嘯銳講,我做不到他那樣的,將自己全部東西連命都奉獻出去,可我不討厭他的價值觀。要是將東西分出來,那也是我自己的決定,跟他沒有關系。
要有什麼,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決定。我跟他講,打後我自己做決定,也不後悔,也不埋怨誰。但是我不願意救的人,那我是寧可翻臉也不會幫忙。
李嘯銳就笑。我發現他笑的聲音還挺好听的,是那種悶在胸腔里頭發出來的笑聲,很爺們。他說你是我兄弟、戰友,我死也得保著你。你擔心什麼。我相當不屑,說就你,不被人幾刀捅死就不錯了,還保我,球球看上去都比你可靠。他就捶了我的肩膀一拳。
我雖然沒有興趣去探究李嘯銳的心理,不過他這麼一講,其實我已經可以理解他的想法。每個人有不同的成長經歷,他十二年都憋在部隊那個環境里頭,心里頭又一直記掛著一條人命,必然是跟我不一樣的。他雖然沒講很詳細,可那種看著旁人在自己面前為自己而死的那種感覺……而且人大概算是他害死的吧……
不知道他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
既然李嘯銳已經跟我講開了,我也給了他答復。這麼一來倒好像輕松了些。果然事情憋在心里總不是什麼好事,還不如就攤開了講出來。能合伙就繼續合伙,不成了大不了一拍兩散各種各路,總好過心里橫一道刺。
晚上的時候我自己進空間里頭吃了些水果,已經不覺得有什麼罪惡感了。
那只鸚鵡不知道飛到哪里去了,我看了看,也沒發現有進化成功的鸚鵡存在。那只貓倒是還在,白毛帶棕黃色條紋,已經醒過來了,金綠色的眼珠子,眼神凌厲得跟刀子似的。我很喜歡它的眼神,很漂亮。不過它並不粘人,看到我出現在空間里就迅速躲起來了。我講黑貓關在茅屋里的,它也跑不出去,小小的一只就躲到角落里頭,倒是不抓人,但也不出來。我就不管它了,隨便在地上放了盆貓糧。
我決定叫他木頭。
木頭也還沒變異,看來我是有得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