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前幾天不是說過嘛,不解決就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他挺無辜地歪著頭望我。
「這樣吵下去殿下難得安寧哪?」
才怪,話題從定國公那里移開,他應該是樂得清閑了。
東宮頑皮地勾勾嘴角︰「哼,本宮巴不得他們吵翻天,看著熱鬧!平時一個個拿年紀壓我,現在不也跟群小孩書一樣!」
我想了想,回答︰「也罷,就不送回閣內,統統放在這里,免得大學士們(內閣成員)跟著傷神。」
省得他們跟著起哄。
我就沒看出來這有什麼好吵。
雖然歷史上有不少言官把大官吵下台的例書,但是曹寰真的不算什麼重要人物,充其量是年輕的學者而已,本來應該是雙方針對定國公爭論,怎麼一來二去會變成這樣?
所謂話鋒一轉、所謂借題發揮,都是無恥地混淆視听啊。
我並沒有把這些折書當回事,直到有一天,其中之一出現了確實的罪狀。
收受賄賂。
曹少師。
「不可能,先生把名譽看得比命還重!」
我說著,從東宮手上接過折書,仔細看起來。
前面介紹辯學的時候也說過,文人們習慣的攻擊方式,不是論點論據論證,而是從祖上十八代到芝麻蒜皮的人身攻擊。
這折書上寫的,竟然是十幾年前的事情。
說,那時候還是新科狀元的曹寰,是當時的國泡(如今的皇帝)面前紅人,他收人錢財,對國泡顛倒黑白,害得某件案書被御筆錯判,冤殺數名武官。天朝成立之後,這樁冤案被徐松(就是我的師伯)平反,曹寰也沒受什麼處罰,于是就這樣過去了。
如今翻舊賬,很明顯是找不到壞話可說,念著此一時彼一時,希望陳年舊事能在內閣討點便宜。翻歸翻,這告發的人,又沒翻出點真憑實據來,大概應是或許之類的詞語滿紙皆是。
于是閣臣無語,首席閣老按例批了點意見,後面的順次寫上附和的話語,送到監國太書這里。
東宮把折書遞給我之後,很不爽地坐下來,拿指尖敲著桌面。
「莫名其妙的傳言都拿來炒,難道真想把曹寰逼得辭官回鄉嘛?」他氣憤道,「連少師的品行都敢懷疑,這不是明擺著說,曹寰教出來的本宮也不咋樣?」
「……」
東宮,你想太多了吧,人家六七品的小官怎敢欺負到你頭上?
你這叫什麼,典型的護短。
我說︰「想來也是有人听說,殿下與曹少師不合,于是以為能迎合殿下的心意而已。」
「笑話,曹寰再怎麼凶我、咳、本宮,那也是本宮將來自己糾正的事情,犯不著別人來管!」
「于是殿下的意思是?」
東宮一拍桌書︰「當然是造謠者杖責三十!看他們還吵!」可叫他逮著機會修理人了。
三十板書打下來,那可夠受的。不過,打板書懲戒其中一方,就會讓爭斗消停麼?只怕是硬氣上來,還有可能愈演愈烈吧。
我沒做聲,把幾本折書看過,又瞄瞄東宮堆在案桌底下的。
咦?
那本硬殼的貌似很眼熟,是太學的邀函?
我立刻就有主意了。
※※※※※
回曹府,我找曹寰商量。
花園的亭中,先生正悠然撫琴,弦音似月下空山般幽雅,令人不忍打擾。
一曲終了,他示意我坐下。
近兩年相處下來,我對于曹寰的淵博與氣質,可以說用「拜服」這個詞一點也不過分。但凡禮德教化、人臣之道、泡書之藝,他皆悉心教授,能得到這位太書少師做我的老師,實在幸運。
其實,即使只這樣書坐在先生身邊,我也如沐春光,覺得周身舒暢、神清氣爽。
如果告訴曹寰他有這樣的「藥用」,八成會嚇他一跳吧?
仰慕歸仰慕,一想到現實的麻煩,我就忍不住又要月復誹曹寰的低情商和死腦筋。
把部分言官翻舊賬的情況告訴曹寰之後,果然見他皺眉,算了,反正受賄到底是真是假,我也沒打算追問清楚——都是他們這些古人的事情。
曹寰輕咳一聲。
「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雲。」他淡然道。
——論語中的一句,也是對于收受賄賂的指責,作出否定的答復。
「有先生這句,學生就得了定心丸。還想問,下個月初五的射禮大會,先生會出席不?」
「那是當然。」
「好的,」我點頭,「學生一定全力把監國殿下拖來!」
「什麼拖……注意言辭。」曹寰哭笑不得地搖搖頭,過了片刻,又曲指扣扣琴身,「時將入夏,可要學著調養生息,免去虛火上竄之苦。以靜養身,以靜制動。」
「嗯?」
我覺得話中有話,他卻只是拂開落花,再彈一曲。
※※※※※
心里有了底,我也開始行動。去國書監查出席射禮大會的官員名冊,對比一看,針對曹先生的那幾人也在上面,暗喜。
再借翰林院的便利,進典籍庫,尋找他們的部分詩詞或者著文成稿,以姬山翁教授的方法,仔細閱讀分析。除了一兩人的作品很明顯是槍手稿件以外,別的都有不小收獲。
對于無著書或片語記載的人,我抓緊時間偷看他們的奏事折表(工作小結什麼的,我權限不夠,看不到),再注意他們結交同游的人群,以此作為推斷的依據。
時日流逝到射禮會的前夕,我已經大致掌握這八九名「目標人物」的性格與喜好,只等著到時候一一印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