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殺那兩名逃月兌伏擊的後金游騎僅僅持續了三天,湯虎便帶隊略有不甘地依令返回千山堡。不僅是作為隊長的湯虎,連屬下騎隊里的騎兵們也都面色不渝。看著別人將大隊後金兵馬一個不剩地殲滅、活捉,自己這一隊六十人對付十人卻還跑了兩個,怎麼能在兄弟們面前抬得起頭?好在蘇翎並未對此有任何責怪之意,如此戰果還要奢望什麼呢?努爾哈赤的後金兵並非遼東衛所旗軍,都是久經戰火的戰士,近十幾年來從未停止搏殺,走月兌兩人也算得上是符合情理。這五百人馬若不是夾雜著李永芳所部的大半人馬,怕是即便有優勢,也未必贏得這般痛快。單說谷口攔截階段,雖然火炮初顯威力,但努爾哈赤的後金兵向來不畏死戰,那些前置的的人馬甚至便被稱為死士,若有足夠的後續人馬連番沖擊,單是幾門火炮遠遠達不到阻截目的。此戰之後,蘇翎、郝老六迅疾調整以往的戰術部署,要讓每一個戰士都能知道後金兵的戰力,並商議應對之策。
死里逃生的兩名後金游騎果然是機敏異常之士。在遇襲之後,立即明白己方大隊凶多吉少。二人選擇逃生的方向,恰恰與湯虎預計的相反,不是在密林中前往牛毛鄔避難,而是直接向北,翻越高山密林,並泅渡渾江到達北岸,然後才向西返回赫圖阿拉。連日的饑渴奔波,二人幾乎只剩下半口氣,待斷斷續續交待完遇襲的消息,來自牛毛鄔稟報消息的人也抵達努爾哈赤的大帳。那牛毛鄔的後金管事是在三天後才得知五百人被全殲的消息,又派人打探耽誤一天,這才加急前往報訊。兩下一加,努爾哈赤大怒,盡管仍然不知千山堡的具體實力,但這能將五百人全殲便不可輕視。努爾哈赤似乎才明白自己的身邊居然隱藏著這樣一股不歸自己管轄的力量,將最初派遣李永芳時的輕率忘在腦後。當下便下令召集人馬,要血洗千山堡,將這根刺連根拔除。
烏雲襲來,風聲依舊是從坎川嶺一帶傳來。
最先出現的兩百後金瓖黃旗騎兵幾乎沒有給蘇翎前置的哨探留下反應的時間,一路縱馬狂奔直抵牛毛鄔大寨。在前隊與大隊人馬之間短短五里的距離才讓哨探得以現身離開潛伏的位置,迅疾趕回報信。此次努爾哈赤派出的兵馬似乎並未仔細追尋上一次覆滅的具體細節,仍然沿著一樣的路線進行。不過,這一次大隊人馬行動迅速,行軍布置也都嚴密謹慎,就在哨探的第一個警訊還未傳至千山堡時,大隊後金兵馬已接近牛毛大寨,顯然,這次的後金兵遠比李永芳那一隊凶悍。
哨探的消息接二連三地傳至千山堡,蘇翎立即傳令全部戒備。騎兵們立即收拾裝備,皮甲執刀,整理馬鞍,而千山堡內的民眾在經過上一次接近實戰的整訓之後,這回動作更加快捷準確,幾乎是在騎兵大隊走出校場的同時,堡牆上已經站立著第一班戍守的人員。
僅從哨探回報的節奏上,千山堡內的所有人都察覺出此次非同小可。上一回有敵入侵的消息傳來,人們還可以觀望一陣,而此時探馬的馬蹄聲幾乎每隔一個時辰便自堡外傳來。蘇翎騎兵的前置小隊已經出發,在預先設定的區域內巡視,並等待蘇翎的後續命令。在听到第一批前隊騎兵便有兩百人時,趙毅成便緊急調動留在千山堡內的機動哨探分別出發,分別向兩個方向加派人手,一個自然是來敵之處,另一處,卻是渾江渡口附近。這敵人來勢洶洶,難保不在兩個方向上同時動手。在沒有得到渾江渡口的訊息之前,蘇翎是不敢將全部騎兵都派往一個方向上迎敵。這難免使郝老六等人覺得此時的千山堡倒有些累贅,若是不顧忌千山堡的安危,便不用如此束手束腳。不過,這種想法也只是一瞬間,沒有千山堡,焉能有千山堡內的一切?目前蘇翎所部也只能局限在這一區域之內,在沒有更廣闊的發展空間之前,只能如此。
哨探將越來越多的訊息匯集到蘇翎處時,那邊後金兵已經在牛毛鄔扎下營寨,附近窺視的千山堡游騎哨探未敢靠得太近。這一回,這些後金大隊居然在夜間扎營之後,依然布有游騎,四下巡視。按蘇翎預先立下的規則,游騎們沒有與之對抗,而是小心謹慎地繼續觀察,待牛毛鄔內潛伏的哨探打听到消息,安全送出情報後,才迅速遠去,隱在山林夜色之中。
千山堡內蘇翎府中聚集著所有重要將領,人人面色沉重,整個屋內都透著一股山雨欲來之前的沉悶壓抑。
蘇翎微微皺眉,看著手中的情報匯總,暗自尋思。
趙毅成最先開口說話,這些情報由他整理,他必須做出一些說明。
「從後金兵的行進速度上看,這次來的都是精銳。目前得到的消息,這些是屬于瓖黃旗的兵馬,步兵一千,騎兵一千,另有近五百人馬的輜重。」
「領兵的是誰?」蘇翎問道。最後的情報還在趙毅成腦子里,沒有寫在紙上。
「說是叫什麼費英東。」趙毅成說道。這個名字隱約在哪兒听到過,但一時還記不起來。
蘇翎也尋思著這關于費英東的記憶。
「問問那個李永芳算了。」郝老六說道。
這是個好主意,就怕李永芳到努爾哈赤手下還沒幾月,未必將後金將領都認全了。上次的審訊,都是問的八旗旗主之類的,趙毅成暫時還未涉及到更廣的記錄。
很快,在千山堡的招待下已經面色略顯紅潤的李永芳被帶上來。
「費英東你可知此人?」蘇翎直接問道。
李永芳一愣,他尚不知千山堡已經如臨大敵。未加思索,便說道︰「是那個萬人敵麼?」
「萬人敵?」趙毅成問道,「是叫費英東麼?」
「是。萬人敵就叫費英東。」李永芳隨即將費英東的詳情一一說出。屋內的氣氛已經使李永芳察覺到異樣,他不敢羅嗦,直接將所知全部說出。
那費英東姓瓜爾佳氏,父親是蘇完部首領索爾果。此人自小習武,驍勇善戰,精于騎射,十二歲時就能拉開十余石的強弓。後來隨父親帶蘇完部五百余戶歸順努爾哈赤,深得努爾哈赤喜愛。建立八旗後,費英東便隸屬瓖黃旗。
此人一生隨努爾哈赤轉戰四方,討伐瓦爾喀部,取噶佳路,殺死瓦爾喀噶佳路長阿球。明萬歷十七年(1589年)正月,費英東同努爾哈赤的長子褚英率軍再征瓦爾喀,攻克安楚拉庫路,逼迫瓦爾喀部首領額果里率領部眾投降。明萬歷三十五年(1607年)正月,又與海西女真烏拉部對陣撕殺,大勝。同年五月,又隨努爾哈赤討伐東海女真的渥集部,攻克渥集部的赫席赫路,鄂摩和蘇魯路,佛納赫托克索路,俘虜二千多人,立下頭等戰功。明萬歷三十九年(1611年)七月,又與阿巴泰等人攻佔渥集部的烏爾固辰,穆稜二路,迫使渥集部投降。可以說努爾哈赤的大部分勝利,都少不了費英東的功勞。努爾哈赤一統女真的最後一戰,東海女真烏拉部,便是由費英東立下首功。
若是這樣算下來,術虎部族的命運,便也算是這費英東造成的。術虎此時遠在海西,若是在此,說不定便要立即請戰,以報滅族之仇。
李永芳一席話說下來,多少讓在座的眾人都有些不安。如此顯赫的戰功,都是一刀一槍殺出來的,這雖說是敵我兩方,但對這樣的功績,作為戰士,還是令人欽佩的。而眼下千山堡要面對的,便是這樣一位「萬人敵」。
「這麼算下來,這個費英東也該有五十多歲了吧?」趙毅成問道。
李永芳想了想,說道︰「應該不錯,但具體年歲不知,看上去確有這麼大的歲數。」
盡管可以想象,趙毅成還是問了句,「你如何知道這麼多?」
李永芳竟然會有些慚愧,說道︰「初到努爾哈赤手下,不得不打听清楚。」
此話便就打住,此時沒時間說李永芳的丑事,將其帶下之後,蘇翎說道︰「看來這果真是個強敵。不過,就按咱們以往定下的策略辦。費英東再強悍,也是五十多隨的人了。別忘了,他對付的都是那些連鎧甲都裝置不全的部落村民,而我們,是久經戰火的隊伍。」蘇翎的聲音拔高,將些許的怯意一掃而空。
「何況,我們已經有訓練了無數次的對策。」蘇翎繼續打氣,說道。「不過兩千人馬,還有一半是步兵。我們人數相當,裝備還略勝一籌,這地利我們是佔著的,先機我們也拿在手里。明日一早,便傳令下去,先實行襲擾戰術,讓他們片刻都得不到消停,先讓他們頭疼幾天再說。」
這一番話,算是穩定了氣氛。想到蘇翎所說的襲擾,眾人甚至都有些笑意。因為那些五花八門的點子,單是一個人是想不出來的,定下目的之後,那些騎兵們紛紛想出無數種出乎意料的主意,總之在這山林之中,便是騎兵小隊的世界。
「大哥,」郝老六問道,「這襲擾最多頂得住三天,這兩千人馬總還能剩下不少,還是會殺到千山堡的。」
蘇翎想了想,指著地圖上的一處標明了很多記號的河谷說道︰「不會讓他們看見千山堡,最後我們就在這里,跟他們打一仗,讓他們看看,到底誰才是真正的萬人敵。」
「是。」所有的武官都齊聲說道,聲音透過屋頂,在茫茫的夜空中散落到所有騎兵們的心里。
預設的戰場是根據蘇翎講述的戰術原則設立的,將敵人引至我方預想的戰場,這個原則經過郝老六等人的無數次探討,算是深入到每一個有資格、或者有潛力指揮一部分軍隊的武官心中。而在設想的戰場背景下,千山堡附近幾乎每一處山谷、森林都做了適當的安置。哪些用于設伏,哪些用于襲擾,哪些地方是密布陷阱機關,而那些寬敞的河谷,則是作為正面決戰的場所,自然,也是經過預先布置的。御敵于堡外,是在有這些布置之下實行的戰略決策。
不過,那萬人敵費英東帶領的瓖黃旗精銳後金兵,卻是要如同蘇翎所說,遭受三天的磨難之後,才會遇到蘇翎的大隊騎兵。那費英東從不畏懼決戰,甚至一戰而分勝負是包括努爾哈赤在內都喜歡的打法,反倒是敵人縮在堡內較難攻擊,那會花費很多氣力,包括損失人馬。決戰就不一樣了,同樣是死人,正面對決至少可以求得以一換一,而攻城就不敢說了。如同清河堡那樣的戰斗,費英東雖然敢于親自攻城,卻也不會愚蠢到直接選擇冒著箭矢用胸膛迎敵。
第一件令費英東感覺不舒服的,便是出牛毛鄔不久,剛剛進入到前往千山堡方向的山路,就見到路旁開始出現掛在樹上的尸體。這些已經開始腐爛的尸首有些無頭,有些被開膛破月復,還故意弄得腸子拖拽在地上好長,要多惡心有多惡心,還有一些明顯是被野獸啃食掉一半的殘余部分。這些無一不是都散發出惡臭,大頭蒼蠅「嗡嗡嗡」盤旋不去,不時地停在行進中的後金兵的臉上、手上,引起一陣陣地作嘔聲。看著那些殘缺不全,卻都穿著後金服飾的尸首,至少有近半數的後金兵選擇避開,讓原本還算齊整的隊伍行列出現小小的扭曲。那些可惡的始作俑者偏偏在接下來的路中央擺上那些東西,越是好走的路,便無一不放置著那樣一團東西。這使得不少人繞過時不免要從一旁的石頭或是樹木間穿過,而死亡便在此時突然降臨。最先的死亡根本沒見到任何對手的人影,幾支弩箭不知從何處飛來,在那些繞行的兵士身上狠狠咬上幾口。除了幾人當即斃命,那些受傷的,也在幾個時辰之後毒發身亡。而待費英東派出人馬往來襲方向撲去,試圖一舉擒殺襲擊者時,卻招來更多的弩箭,同時還有一丈多深遍布尖銳木樁的陷阱。在有損失數人之後,終于沖到發箭之處,卻發現不是沒有任何人影,便是地上擺放著幾部簡易的機關,那無疑是獵人們都熟悉的裝置,甚至從對方設置的手法看,倒有幾分女真族的習慣。這樣的損失雖令人氣惱,卻無關大局,收拾好傷亡的士兵,費英東率大隊繼續前進。可不遠處同樣的事情接二連三的發生,僅僅不到午時,這隊後金兵便被殺五十多人,受傷的也有同樣的人數。這都是隨意踏進路旁草叢或是溝坎石塊的下場。這些大多數是步兵的傷亡,騎兵們在馬上還沒有這種危險,但隨著後金兵變得小心謹慎,不在隨意踏進路邊可疑之處,騎兵們卻開始落入山路正中的陷阱。這些陷阱大大小小各自不同,有些不過是陷馬坑的樣子,一尺來深,馬匹無意中踏進,便會傷了腿;有些卻是一丈多深,連人帶馬落進去不死也算不上無缺。更有甚者,一般步兵走過去沒事,而連人帶馬有十人左右踏上一處平地,卻是一處最大的陷進,既寬且深,一次便損失五人外加幾匹戰馬。這種零星折損讓費英東惱怒異常,卻沒有任何辦法,只得一步步小心前行。而一旦大隊慢下來,不僅這時間延長,那些路旁的山林里開始出現成排的羽箭。這些箭支都是那些游騎小隊所發,最多射出兩輪,不待敵人上前,便迅疾隱入林中,消失不見。這種殺傷要遠大于最初的陷阱,到天黑時,後金步隊騎隊共傷亡近兩百人,還沒有算上馬匹的損失。
當費英東不得不停下扎營,露宿荒野時,新一輪的襲擾又開始了。最初是一片號角聲,伴隨著沖鋒吶喊,等後金集結成隊,想要撕殺時,喊聲又消失了。當剛一松懈,還未等士兵們吃飯,便有是一陣喧鬧。如此三番,竟然連頓飯都吃不安寧。費英東連番派出小隊游騎,往響聲處尋去,但不是從黑暗中飛出箭雨,便是毫無所獲,白天尚且尋不到人,何況夜里?最後費英東干脆不予理睬,只命士兵們守好營門柵欄,不論外面再有何響動,一律不得出營。這似乎十分奏效,在幾次喧鬧無效之後,那些隱藏在暗處的人似乎也累了,很長一陣子沒有行動。但過了午夜子時,悄無聲息地,有近百支火焰瞬間在後金兵營地四周點燃,隨即升上夜空,在營地中間落下,營地內頓時燃起大火,連費英東的大帳都被引燃,狼狽走出帳外,望著四周不知多少人暗藏的夜色大聲咆哮。此舉讓後金兵三成的營帳被燒毀,糧草也被引燃了一部分,不論後面是否還有襲擊,這已經不能讓所有的後金兵都得到休息。費英東干脆將人馬分做兩部,一部休息,一部徹夜防守,但有風吹草動,便放箭遠射,不使任何威脅接近營寨。好容易下半夜沒有持續的騷擾,到黎明時分,那些守御者正人困馬乏,雙眼欲閉之時,卻被一陣短弩射出的弩箭射中咽喉,僅這一次,營寨邊戍守的人便被射殺三十多人。同樣,听到動靜出來欲戰的後金兵沒有找到任何可以拼命的人。
到第二天,整整一天,從白天到黑夜都完全都第一天的重演,只是陷阱減少,而真正能殺人的羽箭增多。躲在林中放冷箭者最多只露出半個身子,射完便隱入林中,等追擊的小隊騎兵追上去,卻又陷入陷進與冷箭的絞殺之中。直到下午,費英東才明確應對方法,不再理睬冷箭偷襲,只令部隊做出防護,也不再追擊偷襲者,只管一路向前行進。這雖然減少了傷亡與慌亂,卻並未讓襲擊停止。只要有合適的位置,必然會出現一陣箭雨,在已經做好防護的後金兵隊伍里落下,效果雖差,卻也有所獲。到了晚間宿營,費英東仍然采取不迎戰的手段,面對喧鬧聲也不再讓所有後金兵集結,但夜間一樣保持持續的騷擾還是讓費英東折損幾十個人。
費英東已經極端憤怒,第三天天一亮便催動部隊出發,決定不惜一切趕至千山堡下,到了平地,這般神出鬼沒的東西便沒有可依仗的,到時候便是萬人敵顯威風的時刻。
當費英東不顧一切催動大隊前進的消息傳到蘇翎處時,蘇翎便命撤掉所有襲擾的游騎小隊。在費英東大隊的正前方,便是一處河谷,谷內寬敞平坦的平地正適合大隊人馬對陣。蘇翎已整隊迎敵,一千鐵甲騎兵整齊地列隊屹立在一端,另一端,則留給費英東集結。
遠遠地從山中出現一面大旗,黃色的旗幟瓖著一圈紅邊,這正是上三旗瓖黃旗的標志。費英東帶著還算完好的一千五百人馬終于走出狹窄的山路,見對面集結的騎兵方陣,瓖黃旗騎兵步隊立即顯出久經戰陣的精銳之氣,騎兵在前,步隊在後,很快也列成野戰隊列。
費英東勒馬站在最前面,一把胡須在風中微微搖曳,看著對面的鎧甲騎兵,凝神細望。對方顯露的陣型倒不算特別,因地勢略低于對面,他看不到對方騎兵後面是否還有步兵,但本能地感覺到那些騎兵也是如他一樣,會以沖鋒一決死戰。對面騎兵過于整齊的鎧甲裝備讓費英東有些疑惑,就連上三旗里也沒有這一千副一模一樣的鎧甲,對方到底是什麼人?真是努爾哈赤所說的一般逃軍逃民的烏合之眾麼?整齊的裝備讓騎兵們自然顯露出強大的氣勢,無堅不摧的鐵騎將踏平任何擋在前面的敵人。費英東略微露出贊許之色,這般勇武的戰士,可惜不在自己麾下。但這只是短暫的一念,對方騎兵隊伍中間豎起一桿大旗,火紅的旗幟中間,是一枚銀色的彎月。這個印象讓費英東致死都留在腦海中,這也是蘇翎所部第一次打出自己的旗號。紅旗彎月,將插在任何被征服的土地上。
蘇翎勒馬站在千人騎隊的最前面,一手持長槍,一手緊握韁繩,望著對面約五里遠的費英東騎兵,一樣凝視良久。雙方已經決定在此決一死戰,是生是死,很快便會得出答案。蘇翎撥轉馬頭,沿著騎兵前列緩步奔跑,身後是郝老六,也是一手持槍,全身鎧甲。蘇翎與郝老六在騎隊前面奔了一個來回,然後在中間停下,戰馬以耐不住性子,前蹄不停地刨地。蘇翎將手中長槍向上一舉,站在騎兵前列的是個百人大隊隊長也隨即舉起長槍,隨後,千人騎兵都將長槍向上舉起,在河谷里形成一片槍林。稍稍一停,蘇翎帶動戰馬,向對面走去。身後的郝老六與百人隊長也隨即跟進,然後是大隊騎兵。先是小步行進,然後慢慢變成慢跑。整個騎兵陣勢盡力保持不變,在奔跑中不斷調整陣型,猶如一片烏雲向對方撲去。
對面的費英東自然不甘示弱,一聲令下,瓖黃旗精銳騎兵也排成橫隊整齊地向對方迎去。後面跟著的是幾百步兵,當騎兵沖散對方的騎陣之後,便由這些步兵隨後掩殺。這種簡單攻擊屢屢成就費英東的一世戰功,萬人敵之所以得名,便是死戰不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蘇翎的騎兵緩緩靠近,在最初的一里之後,開始加快戰馬的速度。對面費英東的騎兵一樣開始加速,預計在中間匯合處,雙方戰馬都將達到最高速度,那將是騎兵對決的第一次沖撞,很多時候,這一次沖撞便可決定勝負。蘇翎的騎兵在又弛出約一里地時忽然變陣,形成五個尖銳的三角陣型,象是五把鋒利的尖刀,要將對面的橫隊刺穿。費英東見蘇翎騎兵變陣,大聲吼叫著催動戰馬,身後的女真騎兵也都吼成一片,但依然排列著橫隊進襲。這種騎兵對決,一個是穿插,一個是包圍,實際上各有各的用處。穿插自然可以穿透敵人的騎陣,但此時費英東後面並沒有需要防護的後隊,而橫隊卻可以迅速將對方的穿插包圍絞殺。
就在雙方騎兵達到最高速度,眼看著還有數百步便要沖撞在一起時,費英東忽然眼前一晃,對面的騎兵瞬間便被一片塵灰遮掩,隨即連人帶馬跌入深坑,而身後的騎兵更是一個接一個地疊加上去。這突然的變故並非只有一處,若從上空看去,在雙方就要接近之時,在費英東一方橫隊的最前面,忽然陷進五個巨大的深坑,猶如五個黑洞,無情地將後面高速奔馳的後金騎兵不斷地吞噬進去。而蘇翎騎兵形成的五把利刃,便在這五個黑洞之間兩長來寬的通道上筆直向對方騎陣中插去。奔進敵騎,便見一片長槍擲出的軌跡,將附近的女真騎兵,不管是現在坑內掙扎著想爬出來的,還是剩余在坑口使勁勒住戰馬原地打轉的,都被槍林刺穿,頓時倒下大片,。隨即便是一陣短弩的攢射,可憐一向驍勇善戰的瓖黃旗騎兵,竟然連對手都還沒踫到,便死去大半。而蘇翎騎兵在每人施放完三只連射弩箭後,紛紛抽出腰刀,揮舞著向對手殺去。這擲槍,弩射,拔刀,都是一氣呵成,早就練了無數次了,實際上僅僅是在雙方接近的那一瞬間完成的。因陷阱的阻隔,後金騎兵實際上已經亂了陣勢,而蘇翎騎兵的五把利刃卻形成局部的絕對優勢,一路沖殺到底,直接將騎隊穿透。後面的後金步隊還沒有來得及看清形勢,便被高速而來的蘇翎騎兵全部砍翻在地,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隨後蘇翎騎兵形成的五個陣型紛紛回轉,以弧形翻身殺了回去,將剩余在戰場上零散戰斗的後金騎兵一陣裹挾圍殺,很快便如風卷殘雲般地掃清了一切敢于抵抗的力量。
這便是大隊騎兵的威力,來去如風,戰斗在瞬間便會決出勝負,而這勝負對騎兵而言便是生死之差。沒有任何一個騎兵能經得住整隊騎兵的沖擊,即便第一騎沒有砍中敵人,不等敵人反擊,第二騎、第三騎的刀光便已經到了面前。戰場上到處是無人的戰馬,以及被砍去頭顱或是半邊身子的尸體。而那些跌入深坑,又僥幸沒有被坑底的尖刺穿透,並且也沒有被後來跌入的人馬踏扁,活得性命的,此時正努力向外攀援,試圖離開那死亡之地,但兩邊不斷游弋的騎兵槍刺、刀砍,甚至箭射,將那些還在反抗者全部殺死。瓖黃旗騎兵中驍勇者也有機會拔刀抵抗,甚至有人躲在死人堆里放箭射殺往來的騎兵。這使得蘇翎的騎兵不斷出現傷亡,好在鎧甲足夠保護要害,大多沒有性命之憂。而那些抵抗者則沒有選擇,只能被動地被不同兵器奪取性命。在後金步隊後面,是百多人的輜重隊伍,這些沒有需要蘇翎這波騎兵前去收拾,就在騎隊回轉的同時,從山谷中殺出的數百騎兵將輜重隊伍全部繳獲。至于殺死多少敵人,只能等事後的清點。
戰場很快便出現平靜,灰塵慢慢散去,滿眼都是蘇翎騎兵的身影,而那面火紅的戰旗,正在蘇翎身邊高高揚起。
郝老六在幾處坑邊逡巡,不久便將費英東提了過來。這位昔日的萬人敵,竟然還沒有與敵人交手,便跌入陷阱,運氣還是多多照顧了這位老將,只是被長槍刺穿了左腿,但並沒有死在坑里。不過,運氣似乎並未多給他半點。諾大的戰場上偏偏他就奔跑在坑道的線上,若是再錯開十幾步,便能展示其萬人敵的風采。可如今,只費力奔波不到兩里路,便在戰場上成為敗將,一世英名就此在蘇翎手中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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