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甸五堡一帶以浦石河為界劃進千山堡的管轄範圍之後,重心便有向寬甸轉移的趨勢。即便蘇翎並未明令作此安排,將寬甸五堡改編成千山堡模式而派出的大批人員聚集起來,自然便形成轉移,就連蘇翎自己,也因忙于寬甸事務而將千山堡的一切都交由胡顯成處置。
大致分下來,郝老六掌管太平哨一帶的軍政事務;胡顯成不僅延續千山堡的管轄權,還附帶著渾江渡口北岸的那些村落的管理,以及與術虎在海西、東海一帶的配合,另外,鴨綠江上的船隊貨運仍然佔了整個千山堡物質補給的大部,再有便是集安對面朝鮮滿鋪鎮的商貿往來;蘇翎則與趙毅成專心處置寬甸事務,再有則是將觸角向鎮江堡以及更遠的金州延伸。
這之中自然是胡顯成壓力最大,處事最多。這也從另一面兀顯千山堡人力不足的弱勢。迄今為止,千山堡所有的管事都是來自下層。相對于大明朝而言,這些人以往根本沒有任何機會能夠出頭露面,而千山堡卻完全不同,蘇翎一直致力于身份差別的消除,廢除奴僕僅是最為顯目的一項,其余有關女真與漢人的差別,財產多寡的區分,甚至識字與不識字之間的距離,都在蘇翎的種種舉措下趨于消退狀態。正如蘇翎與那些老兄弟們的除夕夜話中所提到的,蘇翎用大量的需求來引導那些具有一定技能,且能夠用自己的腦子盡量創新的人走出人群,在眾人面前展現自己的才智。這些無論是在農事上關于耕種的管理、協作,還是在器械的打造、研發,都取得不小的進展,就連騎兵中間那些以往只知道听命行事的逃軍以及歸降的人,也因這種氣氛而躍躍欲試,再加上武官整訓的消息,更加促使那些心思靈巧的人踴躍獻出種種奇思妙想。若是千山堡到底有何不同,那便是這里人人都有被重視的機會,甚至只要肯踏踏實實地做實事,也有機會出任基層的管事一職。時日一久,就連那些在屯田新村里的降兵們,除了個別圖謀逃逸者被毫不留情地格殺之外,也漸漸被千山堡百姓的態度所軟化,至少有一半的心思,不再抗拒千山堡的存在。
這些存在使得千山堡不缺干實事的人,即便從千山堡抽調出五百之多,也仍然使千山堡保持原樣,而千山堡的特色也將隨著這些派出的人在每一村子里彌散開來。但再高一層的管事,便很難挑選出合適的人選,這是千山堡的現狀所決定的。就連胡顯成、趙毅成,也是因諸事重壓下成熟起來的,蘇翎雖然刻意去培養那些可以升任的人選,但畢竟非一日之功,這便使所有事務,最終還是落在這幾個人的頭上。
看著胡顯成面色憔悴,蘇翎心中略微有些歉意,但這並沒有停留太久,這幾個兄弟都與蘇翎保持一致,為著親手創建的一片土地而忙碌著。
從六月起,遼東便甚少雨水,這到了八月,干旱的態勢愈發明顯。千山堡各處的農田大都依山傍水,除了河水水位下降,讓灌溉莊稼比較費力之外,這旱情並不算嚴重。但大約有二十多個村子在附近的農田中發現蝗蟲,那些精于農事的管事們不免擔心受到更多蝗蟲的侵襲,便紛紛上報。胡顯成也因事務繁忙,這農事只是其一而已,最初對此也並未在意,等到二十多個村子的消息都傳到面前,才發覺有些不妙。胡顯成一面派人向所有管理農事的管事們發出警訊,並讓其先行處置,一面馬不停蹄地趕往寬甸堡。
旱災與蝗災並立,在遼東已不是頭一回了。其所導致的後果,對于千山堡來說,可不僅僅是糧食減產。
蘇翎與胡顯成一樣,雖重視農事,對這樣的旱情加蝗災卻是頭一次面對。他立即下令,讓寬甸五堡的管事們全部到下面去調查詳情,另外讓趙毅成的哨探緊急打探遼東一帶的情形,看是否也出現類似狀況,同時傳書郝老六,讓其趕往寬甸堡,一起商議這件頭等大事。
郝老六在接到蘇翎的命令後,也立即派人收集太平哨一帶的實情,待他趕至寬甸堡與蘇翎見面,其它幾路的消息,也紛紛傳來。這耽誤了近十天的功夫,但至少使蘇翎等人掌握到比較詳實的訊息。
最終匯集的消息,讓蘇翎半是寬慰,半是擔憂。
整個遼河以東的土地上,旱情與蝗災果然在每一處農田眾多的村子里存在,尤其是金州衛,這個遼東都司人口最多,土地最廣,被稱為遼東糧倉的衛所,災情分布最為廣泛。消息說雖然不至于嚴重到顆粒無收,但糧食減收卻是必然。好在由南向北,災情逐漸減輕。鎮江堡比金州衛要好,而寬甸又要比鎮江堡略輕,至于千山堡的情形,在這里面算是最好的了。這都是千山堡位于山中之故,再加上河流較多,這旱情便不是致命的。而蝗蟲的滋生,與旱情密切相關,這程度相比金州衛,可謂輕之又輕。但即使是這樣使蘇翎感到寬慰的情形,也注定今年糧食遠非預料中的產量。
經過管事們的估算,至少要減產三成,這還是樂觀的估計,若後面災情繼續加重,五成的損失也會成為事實。
這些結果最終擺在面前,蘇翎等人作出的反應,也只能是盡量減輕災害帶來的損失。對于旱情,通常的做法不過是興修水利,用蓄水來彌補不足,這在此時倒是不需多費人力。寬甸一帶的農田早就具有一般設施,此時不過多費些功夫罷了。蘇翎下令讓每個村子集中使用人力,用群體的努力,來保證用水的需求。至于蝗蟲,沒有更好的辦法,也只能讓每個出現蝗災的村子自行想辦法解決,蘇翎將保證人力、物力的供給。
事實上,這些災情的解決,蘇翎等人並無更加有效的辦法,還得依靠那些真正面對莊稼的農夫們,不論他們相處何種處置手段,蘇翎能提供,唯有這些而已。對于天災,整個大明朝以及努爾哈赤的後金,都是如此,區別也只能在後續手段的多少以及力度的強弱而已。
抗災的事由管事們去處置,那五百新近調集的管事有些甚至還未結束整訓便急匆匆地被派出做事,而這些人的態度最終又將寬甸堡的百姓向千山堡推進一大步。這或許是一個未曾預料的收獲。
蘇翎、郝老六、趙毅成、胡顯成四人聚在一起商議的,便是由此引發的變數。
經過幾日的休息,胡顯成的疲憊已消除大半,精神要好很多。這災情雖令人不安,卻不同戰事,時間並沒有少到火燒眉毛的地步。在軍事上,蘇翎等人是絲毫不會放松的,這是千山堡立足的根本,甚至可以說,就算是千山堡顆粒無收,只要武力尚存,千山堡也不會消失。
所以在蘇府的一間較為涼爽的房間里,已得知估算結果的幾個人可以略作從容地喝著茶,看著一張長案上攤開的地圖,商議要事。
「這樣算下來,我們的糧食,只能維持到明年四月。」胡顯成說,「若胡德昌仍能保證以往的糧食數量,勉強能夠再延後幾個月,但是否能接上明年的收成,還很難估算。」
趙毅成接過去說道︰「胡德昌怕是不好保證。今年這般情形,到明年開春,定然出現糧荒,本地可買的糧食難說還有多少。有消息說朝鮮那邊也有波及,估計朝鮮糧食也不會有太多運到鎮江堡。」
蘇翎一時沒有說話,看著地圖入神。
郝老六最近變得有些謹慎,獨自掌管太平哨,讓他的脾氣有些轉變,但顯然在這時沒有顯現出來。只听他說︰「干脆我們也動一動,這麼多人馬都在這兒守著,咱們又不是遼東都司,未必還要學著修一條邊牆?」
這話似乎對蘇翎有所觸動,他抬起頭,看著郝老六,問道︰「往哪兒動?」
說道具體問題,郝老六便指著地圖說道︰「咱們這個位置,也只有三面可走。向西,努爾哈赤如今兵馬都在鐵嶺一帶,留駐赫圖阿拉的並不多,面對我們這個方向,努爾哈赤只留有兩千兵馬戒備。向東,朝鮮的滿鋪鎮應該是個不錯的地方,那一帶糧食也不少。再有就是向南,趁現在還有余糧,那些農莊里應該還有不少,要再等下去,過了冬天,可就不會多了。」
听這麼一說,幾人都看著地圖暗自琢磨。
「現在就對努爾哈赤動手麼?」胡顯成問道。努爾哈赤如今兵勢正盛,這個時機合適麼?
「就是我們不動,」郝老六說道,「未必這糧荒他努爾哈赤不會遇到?說不定也跟我們一樣,正想著向哪兒走呢。」
「這天災努爾哈赤一樣會有,」趙毅成接著郝老六的話頭說道,「按努爾哈赤的兵馬人數,恐怕就算是有所繳獲,也未必比我們好過。只不過他現在未必能想得這麼遠,據哨探帶來來的傳聞,努爾哈赤大約是準備向葉赫動手。要想這些問題,也要在打完葉赫之後了。到那時,說不定他也會將我們作為一個方向來選。」
胡顯成想了想,說道︰「朝鮮滿浦鎮,這能打到多少糧食?是買來的多,還是搶的多些?畢竟我們與朝鮮還沒有直接對陣,這要好好算算才妥當。」
蘇翎點點頭,對胡顯成的意見表示贊同,說道︰「鎮江堡也是如此,以咱們目前這些人馬,一戰而勝是可以做到的,但接下來,我們能不能站得住腳,便值得多考慮。有鎮江堡在,至少來自朝鮮與山東等地的糧食、布匹會繼續被商人們運來,這對我們是有好處的。若是一旦攻下,這商路便斷了。」
這才是一直不向前走的原因。但眼下這個局面,該如何選擇?
作出決定並不難,任何選擇都會帶著些博弈的成分,如何取舍,那都是事後才能見分曉。
蘇翎隨即發布命令,讓胡德昌即刻全力收購糧食,並讓京城的徐熙全力協助,通過天津、山東海運,借著朝廷向遼東輸送糧餉的機會,一並將所收集到的糧食運往鎮江堡,這部分不管多少,都將會有幫助。又命趙毅成,按著上回鎮江李氏李家堡的法子,分頭潛往遼東月復地,將選中的大戶農莊用雷霆手段一舉拔除。若是情況允許,可以依照李家堡的做法留住農莊,若是不成,則將糧食財物盡數運走。這勢必造成遼東月復地的驚慌加劇,而
李亞良散布的傳言,更是使得那些稍有家產的大戶人家紛紛生出逃亡關內的主意。趙毅成帶領的人馬,不再只是那些武官們出動,而是讓他們作為真正的武官帶領另一批經過挑選的騎兵們單獨行動,隱藏的刀鋒甚至一直伸到金州衛的城牆之下。趙毅成率隊掀起的血腥氣,全數都算在了努爾哈赤的頭上。而胡德昌此時也出現了另一幅面孔,往返山東、天津的船隊,讓其暗自里散播出一個價碼,一萬兩銀子,可保全家被送至關內。與此同時,那些地里尚還長著不錯的莊稼的土地、田莊,被胡德昌低價收購,這些盡管也遭受災情的農莊,依舊會有一定的收成。
至于郝老六,蘇翎命令其帶隊向坎川嶺另一側運動,將努爾哈赤的農莊小心謹慎地鏟除,出了能帶走的之外,其余盡數銷毀,這在某種程度上與努爾哈赤在邊牆一帶做的是一模一樣。盡管這定會遭致努爾哈赤的報復,但對于千山堡與努爾哈赤來說,這不過是一場預演,遲早會來的戰爭,不會因為一方的忍讓而消除。
蘇翎這一番令下,千山堡幾乎所有相關人員全都動員起來。此時熊廷弼仍然在奔往遼陽的路上,努爾哈赤正向世仇舉起屠刀,而蘇翎這麼一手,雖說起因是糧食,卻將遼東的局勢,攪動得更加撲朔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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