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翎一馬當先,步入軍營,趙毅成、余彥澤、馮伯靈三馬並行緊跟在蘇翎馬後。祝浩則帶著二百騎兵護衛列隊而入,一入軍營大門,便左右兩翼張開,迅速在蘇翎側後形成護衛陣勢。
振武營所駐的營地是經過多年修築而留下的老營,一排排的營房、校場等等都是按明軍的慣例設置,甚至秉承遼東衛所旗軍的習慣,在軍營一側還有一片為數不少的菜地以及幾處水塘,臨近菜地處自然便是軍營伙房了。
蘇翎在馬上沿著軍營走了一圈,趙毅成、余彥澤、馮伯靈依舊跟著查看軍營,後面護衛騎兵只祝浩帶著十騎跟著,其余的則集中在校場便列隊待命。
一切都是熟悉的,蘇翎與趙毅成不時地彼此交換一下眼神,都從對方的眼楮里看到了相同的感概。
最後面一排營房是蘇翎與趙毅成曾住過的,往年換防輪戍的間隙,蘇翎帶著兄弟們會在這里修整一段時間,那排營房外牆的一根柱子上,還有一個兄弟在上面刻的一只飛鳥,可惜,那個兄弟在白沙溝外戰死,再也看不到這些舊跡,也看不到昔日的兄弟再次回到這里的情景。
蘇翎按耐住下馬上去撫模那只飛鳥的沖動,只勒馬停下,久久凝視。身後只有趙毅成與余彥澤能夠隱約感受到蘇翎內心的波動,他們自己何嘗不是如此?余彥澤甚至會想,若是當初十幾個兄弟現在都還在,說不定會一起
沖進房里,看看當初睡的地方。另外,當初為了一份雙糧的差事,豁出性命做一名夜不收的兄弟們,如今幾乎每人都管帶上千騎兵,這是何等的威風?何等的榮耀?可惜
馮伯靈默不作聲地看著三人,雖然察覺到蘇翎等人都流露出一種相同的情緒,卻不知就里,只得靜立一旁,耐心等候。
良久,蘇翎才一拉馬韁,說了聲︰「走吧。」眾人這才隨蘇翎奔向校場。
校場上成排的新兵正在教官的呵斥下列隊出操,五百多左右千山堡騎兵在這里被分為兩人一組,管帶十人左右的新兵。在千山堡騎兵隊伍中,是多數老兵幫帶少數補充進來的新兵,難度較小。而這里,則是少數教授多數。那些作為教官的騎兵們雖在事先便被反復叮囑,但仍然被這些空有一身氣力卻毫無章法的新兵們弄得心頭起火,但職責在身,這些火氣不過在呵斥中得到一定的緩解。
蘇翎在校場邊看了一陣,沖余彥澤點點頭,待其上前兩步,便問道︰「有多少人?」
余彥澤答道︰「共計二千六百七十五名。」
「都是怎麼跟他們說的?」蘇翎輕聲問。
「當兵吃糧。」余彥澤的聲音可毫不減弱。
「嗯?」蘇翎轉過頭,看著余彥澤,眼中疑慮重重。
按最初的估計,這招募人手是在暗地里進行,既不能聲張,也不能明說是千山堡的隊伍,至少目前還要留在這軍營里整訓,當然,遼東的招牌更是不能打。為此,趙毅成等人專門商議了三天,弄出無數種藉口,連看家護院都算在其中。本打算是一旦入了軍營,在經過篩選之後,選擇一部分人進入千山堡各營補充缺額。這樣算起來,這振武營便是一個新兵的集訓地,盡管這為誰當兵的說法始終會展現出來,但趙毅成等人已經為此制定了一個詳盡的方案,連降兵都能對付,何況這些普通百姓?
但,當兵吃糧這四個字便解決了?
余彥澤說道︰「大哥,如今是荒年,有口飯吃你就是給刀子讓他們去砍人,也會有大把的人來前來領刀子。」
果真如此?
說實話,對于蘇翎,明知荒年對百姓來說無異于懸在頭上的一把刀,這與朝廷上那些號稱「心存天下蒼生」的文官類似,但實際上到底壞到何種程度,卻是很少親眼見到,更不用說這普遍的糧荒下,那些成群的壯年漢子們望著全家老小嗷嗷待哺的焦急心情。當然,更沒想到的是,就算是這些老實的漢子們想拿刀子搶劫,家里卻連把刀子都沒有。蘇翎自來遼東,便在軍中服役,雖然也有糧餉不濟的時候,但以其一身的本事,卻也沒餓到他的時候,況且做夜不收本身便是雙糧,遇到朝廷賞賜,也是比一般衛所旗軍為高。
蘇翎轉頭看向趙毅成,見其也微微點頭,便不再問,繼續觀看新兵演練。
不消片刻,蘇翎便眉頭緊皺,一旁的趙毅成也是直癟嘴,大約是心疼那些糧食,就連校場便列隊侯立的護衛騎兵們,也都是滿臉的不以為然,若不是軍紀嚴明,說不定幾個火氣大的便要上前一陣喝罵。
這哪里是在練兵,分明是一幫子挑夫打架。那些手執長槍的新兵只管用力,盡管教官一直挨個糾正示範,卻仍舊是只會向前直刺,或是橫掃。而那些手執腰刀的,更是令人啼笑皆非,毫無招式可言,只顧揮刀猛砍,像是拿的是一根木棍,向對面那隊手執圓木挨牌的不停地敲擊。即便對訓練新兵有一定的估計,但面對此種情形,讓這些身經百戰的老兵們如何看得上眼?
余彥澤倒沒有那般表情,或許即便有,這提前來的日子,也該習慣了。
「大哥,這已經算是不錯了,長進很多。剛來的時候,連隊都站不齊。」
蘇翎微微點頭,表示理解。這些新兵可不是千山堡那邊可以比的,蘇翎所部最初的擴展,都是來源于戰場,還有寬甸一帶逃亡的旗軍,本身便接受過幾年的基本武訓。沒點伸手的,光是越過邊牆,再穿越數百里的山林便活不下來。這要說起來,蘇翎也開始理解熊廷弼的難處,這樣的兵,除了浪費糧食,也就只能在城牆上拿桿長槍站隊湊個人數,其它的指望,還是別想的好。再想想大明朝每年花費數百萬兩銀子弄出來的兵,有多少是湊數的,又有多少是與眼前這樣的人一樣的?這樣的兵能與努爾哈赤對陣麼?
「大哥,這就開始麼?」趙毅成問道。
此時校場上的新兵們因一旁列隊站立的騎兵護衛那隱隱透出的氣勢所吸引,不顧教官的呵斥,不少人都扭頭張望。
「開始吧。」蘇翎說完,便縱馬向前,一直走到校場前的高台處。
余彥澤也拍馬上前,連作手勢,迅速召集人馬。那些教官在呼喚與手勢的召集下,喝令自己屬下新兵們列隊,走向高台前。這個隊形是訓練最多的,此時走得還算看得過去。很快,高台前便滿滿登登地集中了所有新兵。那些千山堡派來的教官則在整隊之後,另列一隊,排在高台側翼。祝浩將騎兵護衛們集中在另一側列隊,與教官隊伍相向而對,整齊的軍姿與新兵們截然不同。
趙毅成帶著幾人將幾個木箱抬上高台,然後一齊打開,頓時滿箱的白銀散發出耀眼的銀光,下面新兵們不約而同地發出低低的嗡嗡聲。但顯然新兵們不知道這是何意,來軍營之前,可是被告知只有糧食吃,沒有餉銀,難道這是給他們的?這麼想的,可不止是少數。
「領餉!」幾名站在銀箱後面的騎兵齊聲高呼。
余彥澤揮手指了指,站在一側的教官隊伍開始依次走上高台,在新兵們的注視之下,領取一錠白銀,然後從另一側走下,依舊列著整齊的隊列。新兵們中間的聲音稍稍大了些,那錠銀子,熟悉的人一估計,便猜到大約二兩左右,按現在的市價,也能買到幾十斤米,足夠一家老小支撐一個月的了。
很快,餉銀發放完畢,但高台上還剩下兩箱銀子沒動,這兩箱就算發給新兵,也不夠分的,但這仍然沒有讓那些心存希望的人放棄目光的指向。新兵們反倒安靜下來,似乎是在等待什麼。
但接下來,卻沒人再說有關銀子的事。
蘇翎走上高台,靜靜站立了片刻,注視這下面的新兵們。就在新兵們等著听這位突然出現的武官說什麼的時候,蘇翎卻什麼都沒說,而是舉起右手。
一旁的騎兵護衛中立即有一百人下馬,奔向高台前,很快便列隊而立。
蘇翎將手向軍營外一揮,一百名騎兵護衛立即轉向,向蘇翎指示的方向飛奔而去,在奔跑的過程中依舊保持隊形不變。很快,隊伍便奔出營門,這時,蘇翎身後的一名騎兵舉起喇叭吹響三聲,一長兩短,營門外的一百人听了,立即在一名隊長的指揮下變成橫隊,待隊列一齊,便繼續向前奔跑。前方便是一片菜地,中間還有一汪黑乎乎的水塘,只見橫隊一直向前推去,竭力保持隊列陣型,即便是中途遇到水塘,也毫不猶豫地踏進去,但絲毫沒有躲避、退讓的動作,那幾名踏進水塘的護衛,被弄得一身黑臭的稀泥,但仍然保持前進的姿態。
隨著幾聲號角,前進的橫隊這才停下,又變換隊形,成一列縱隊跑回高台前。
這一幕,都讓新兵們看在眼里,但,沒有人說什麼。
緊接著,蘇翎再次舉起右手,用力向一側擺了三下。這次新兵們似乎有了準備,一齊向剩余的護衛們看去。
只見五十名騎兵縱馬奔出,稍稍整隊,就听著一人高喊︰「弓!」
五十名騎兵立即張弓搭箭,指向前方。
「射!」
一片弦響之後,新兵們向箭落處看去,見營門口處的柵欄上,整齊的插著一排羽箭,高矮相差不多,遠遠看去,便就是一行直線。
五十名騎兵放箭之後便迅速退回本隊。這時,還未反應過來的新兵們又看見祝浩帶人拿出一摞陶碗,有十名騎兵走過來一人一個,然後就在高台前每隔十步站立一人,兩手橫伸,每手將一個陶碗豎立。緊接著,一聲呼喝聲之後,奔出兩名騎兵,沿著左右向站立的騎兵們沖去,似乎一眨眼的功夫便拔出腰刀,一路向懸在半空的陶碗砍去,一陣輕微的碎響之後,兩名騎兵再次返回本隊。這時再看站立的騎兵,紛紛拍拍兩手,再看地上破碎的陶片,顯然是毫發無損。
不論新兵們是否看明白這眼花繚亂的動作,蘇翎在高台上又站了片刻,仍就什麼都不說,下台上馬,一聲呼喝,帶著二百騎兵飛奔而去。
余彥澤望著蘇翎騎隊遠去的煙塵,稍稍停頓片刻,才走上高台,提高聲音吼道︰「想拿銀子的,就照著適才看見的練,誰先做到,就先拿銀子。」說完,飛起一腳,將一旁的銀箱箱蓋踢起,將那滿登登的銀光瞬間遮蓋得嚴嚴實實。
奔近鎮江堡時,蘇翎的騎隊才緩緩慢了下來。
「大哥,這些有用麼?」趙毅成明顯對這實現計劃好的試演有些信心不足。就憑這幾下,能讓那些拿慣鋤頭的莽漢習慣刀槍?
蘇翎回頭望了望軍營方向,心里設想著余彥澤那一反平時的吼叫,慢慢地說道︰「用處肯定是用的,這有多大,還得看余彥澤的。不過」
「什麼?」趙毅成追問一句。
「這新兵的練法,怕是要另想辦法才是。」蘇翎說道。
「什麼辦法?」馮伯靈在一旁問道,「這新兵入營不都是這麼練的麼?」
新兵出操站隊,整個遼東幾乎都是一個模子里出來的,馮伯靈與蘇翎等人受的都是同樣的訓練,但這效果、高下,似乎完全是個憑運氣的結果。真如蘇翎這樣的好手,怕是很難見到。
「辦法麼?」蘇翎抬頭望了望漸漸清晰的鎮江堡城門,說道︰「得從敵人那里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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