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思南心里忽然有一種沖動,他很想從地上躍起來,然後把這個咫尺之遙的年輕人拉進林子,可是上天沒有給他機會,就在他準備起身的時候,又一顆子彈襲來,正中那個年輕人的側腦。
「啪」的一聲悶響,年輕人的腦袋被直接炸成兩半,從耳際往上的部分帶著一股噴濺出來的血漿凌空飛起,不偏不倚的掉落在楚思南的面前,那黃白紅相間的溫熱腦漿,濺了他滿頭滿臉。
「噗哧!」缺了半塊腦殼的尸體跌落地上,楚思南分明看見那支攥著半塊面包的手掌還在劇烈的抽搐、抖動著。
楚思南愣了,靜靜的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MG42的吼叫聲還在繼續,而且越來越近,可他就如同是什麼都听不到一樣,就那麼傻傻的看著自己面前那半塊血肉模糊的腦殼。
此時,楚思南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當初為什麼大隊長總會跟他和戰友們反復的強調一句話︰「不要以為你們是特種兵,就真的是什麼所謂的精英了。沒有上過真實的戰場,沒有經過血與火的洗禮,你們永遠都是新兵蛋子!」
「沒有經過血與火的洗禮,你們永遠都是新兵蛋子!」
「永遠都是新兵蛋子!」
……
這聲音一遍遍在楚思南心底回響,是那麼的清晰,那麼的響亮。
「嗯哼!」身邊傳來的一聲痛呼,將楚思南從沉迷中驚醒,或許是剛才血腥的一幕給他的刺激有些深,所以人的痛呼在他听來要比那些槍聲刺耳的多。
清醒過來的楚思南才意識到自己面臨著怎樣的危險,他甚至能夠听到裝甲車行進中碾碎石子的聲音了。猛地回過頭,他赫然發現,在他身後的樹林里,橫七豎八的躺了一地的尸體,這些可憐的蘇軍士兵雖然僥幸逃進了樹林,但是卻沒有逃過子彈。尤其令楚思南感到不幸的是,蘇切科夫也倒在了他的身邊,一只手捂著脖子,汩汩的鮮血正不停的從他指縫間流出來,淌灑在布滿青草和木屑的地上。
「啪啪,」又是兩顆子彈打過來,擊中了楚思南身邊的樹干,撲天的木屑撒落下來,掉落在他頭上。
狠狠地咬了咬牙,楚思南貓起身子,竄到不遠處的蘇切科夫身邊,拖住他的雙腿就往林子深處拉。林子里不是踫上的尸體擋住了他前進的道路,在萬般無奈之下,他只能冒著被流彈擊中的危險,跑前一步,將蘇切科夫比自己還要高大的身子背到背上,然後一刻不停的朝林子里跑去。
「楚……楚同志,」背上的蘇切科夫喘息著說道,「你……放下……放下我……」
蘇切科夫的說話聲怪異而急促,幾乎沒說幾個字,都要停下來喝喝的喘息一番,就如同是一個患病多年的哮喘病人。楚思南埋頭奔跑,他知道,蘇切科夫的氣管肯定被子彈打穿了,在目前這種情況下,他一定活不下去了。不過作為一名軍人,楚思南的韌性要求他不能拋下背上這個將死的人,不為別的,就因為他現在是自己的戰友。
以往的負重越野拉練在此時彰顯了驚人的效果,挎著兩只沖鋒槍,再背上一個大活人,楚思南腳下的步子卻一點也不顯得艱難,他在林間各個樹干間來回穿插,再趕路的同時也躲避著身後呼嘯的子彈。
曾幾何時,身後的槍聲逐漸稀疏下來,楚思南也听到自己的身邊有了跟隨著的腳步聲,他緩緩的停下腳步,在一棵粗壯的大樹邊,將背上的蘇切科夫小心的放了下來。幾個跟隨在他身後,同樣在剛才那場不幸中幸存下來的蘇軍士兵急忙上前,幫著他把蘇切科夫扶到樹下依坐著。
「咳咳……」
隨著一陣兒劇烈的咳嗽,剛剛昏死過去的蘇切科夫,嘴里吐著汩汩的血泡睜開了眼楮,他迷迷瞪瞪得看著蹲在他面前楚思南,半晌之後,忽然掙扎著抬起手臂,去模自己的上衣口袋。
一個蘇軍士兵看出他的意思,急忙上前一步,替他從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個東西,正是不久前楚思南才看過的軍事地圖。
「楚同志……」帶著如同哮喘般的急促呼吸,蘇切科夫斷斷續續的說道,「我……我恐怕是不行了,我現在……現在以西北方面軍,第……第十一集團軍……第103……師,第4團,3連……指導員,上尉……上尉的身份,臨時……臨時任命你,帶領這支隊伍……」
蘇切科夫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的話,氣息明顯減弱了很多,急促起伏的胸膛也開始變得平緩,他最後指了指那張軍事地圖,同時一雙無神的眼楮緊緊地盯著楚思南,似乎在等他說什麼。
楚思南知道他的意思,伸手將地圖從身邊的士兵手里接過來,用力的捂在胸口,他在告訴蘇切科夫,這份地圖將伴在自己身邊,絕對不會落到德國人手里——除非他的心髒停止跳動。盡管楚思南知道,在目前這種情況下,這份軍事防御地圖已經沒有什麼用了,但是他還是給蘇切科夫下了保證,不為別的,就為了滿足他臨死前的一點願望。
看到楚思南的動作,蘇切科夫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緊捂在脖子上手緩緩的放落下來,顯露出手掌下血粼粼的傷口,那是一個洞,周遭卷擰著焦肉的洞,讓人一眼看上去就覺得揪心的洞。
他靜靜的倚在樹干上,慘白的嘴唇哆哆嗦嗦的開合著,似乎在默默地念叨著什麼,他的嘴每洞一下,觸目驚心的傷口里都會吹起一個血泡。
楚思南能夠听到他在說什麼,斷斷續續的聲音里,分明在說著︰「蘇維埃政權萬歲,斯大林同志萬歲……」
蘇切科夫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最終,消失不見了。只有不遠處德軍的槍聲在逐漸靠近。
楚思南緩緩的站起身子,他注視著喪失了最後一絲生機的蘇切科夫,堅定的舉起右手,向他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盡管這位蘇軍上尉不具備什麼軍事才能,也辯不清戰場的客觀形勢,而且還有點好大喜功,不切實際,但是,在臨終前的,他至少表現得像一個軍人,不,不是像,他就是一個軍人,真正的軍人。
生而平凡,死亦坦然,無驚無懼,誰能說他不是一個具有英雄氣概的平凡人?難怪二戰中強悍的德國人未能最終拿下蘇聯,一個民族多一些這樣的人存在,豈會亡國?回想國內的八年抗戰,原因也就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