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佑在床上躺了將近半月,御醫劉姚慶這才允許他下走。體內的藥已經清除干淨,只是擔心落下了病根,劉姚慶才這般謹慎。畢竟洐夢草與藥混合後,不知會有什麼後遺癥。
如今已是深秋,後院內一片蕭瑟。藍宸佑站在樹後,默默地看著枝上飄下的落葉,暗自出神。自從那一日之後,汐顏便再也沒有踏入曦和殿。藍宸佑清楚,是他自己親手斷開了兩人是牽絆,不是因為與阮燕的那一夜,而是他對汐顏藏在心底潛藏的懷疑,以及在藍家與她之間搖擺不定的態度傷害了汐顏。
後背倚著粗大的樹干,仰頭望著陰霾的天色,藍宸佑只覺一股悶氣壓在心頭,卻尋不到地方發泄出來。握了握拳頭,他抬步就要回房,忽聞兩道聲線從角落響起。黑眸淡淡一掃,隱約可見樹影下兩道身影,從衣衫的顏色來看,應該是他殿內普通的宮人罷了。只是兩人交頭接耳,鬼鬼祟樂的模樣,讓他不由警惕地豎起了雙耳。
「皇上已經很久沒有來曦和殿,你說藍侍臣是不是失寵了?」一道尖銳的聲音笑著,夾雜著幾分幸災樂禍。
「藍家那些傳言一起,皇上怎麼敢再頻繁過來,听說朝廷都鬧翻天了,說要廢了藍侍臣啊。」沙啞的聲音說著,似乎因為得知這個秘密的消息而洋洋得意。
「……看怕藍侍臣在宮中是呆不下去了,不過藍家的謠言,听說是從宮里散了出去的,這消息是真是假?」尖尖的嗓子讓藍宸佑覺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強忍住不適繼續听了下去。
「噓!這話可不能亂說,小心你地腦袋。知道此事的人都被封了口,以後休要提起了。」驚慌失措的聲音又壓低了幾分,另一人卻不以為然,低笑道。
「大哥。這里只有你我兩人,怕什麼呢!不過話說回來。大哥在宮里如魚得水,這事……怕是也打听到不少,大哥也別兜***了。」
「那是,也不看大哥是什麼人呢!」張揚著一絲得意,沙啞的聲音接著說道。「這事你可別跟人說,那流言……是從儀元殿傳開去的。」
藍宸佑劍眉一挑。儀元殿不就是楊冠衡地寢宮麼?這事竟然跟他有關系?
「……大哥,這事非同小可。楊侍才沒必要因為爭寵干出這事來吧。後宮不得干預朝政,此事被皇上得知,楊家怕是要步周家的後塵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你想想啊,如今周侍才死了。允侍人才剛進宮,這後宮除了藍侍臣,誰能跟他爭?只要藍侍臣不在。皇上便是他一個人地了,還有那皇夫之位,這有得就有失啊……」
藍宸佑眉頭緊皺,沒有繼續听下去,徑直回房了。這兩人的話,他只信了一分。畢竟他們特意在後院嚼舌根,又挑了這麼一個話題,本就是讓他听見的。但是說到楊冠衡為了爭寵而散播出藍家不實的傳言,藍宸佑是半點不信。
楊冠衡他見過幾次,一看便知相當喜歡皇上的。從那雙眼看得出,並不是什麼心思叵測之人。為人大大咧咧,又優柔寡斷,若說他是被人慫恿,藍宸佑倒是信的。不過那兩個宮人一唱一和,是想讓兩人生有嫌隙麼?念及楊冠衡身邊地人前陣子已經全部換了下來,想必皇上應該與他的看法是一樣地,擔心楊侍才被奸人所利用。
藍宸佑自嘲一笑,那些人當他魯莽,听到那番話必然會羞惱成怒,或許還會沖去儀元殿找楊侍才當面對質,他們也未免太小看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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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藍侍臣在殿外求見。」
听見安福的話,汐顏微微一怔,放下了朱筆。「他不是在曦和殿靜養,怎麼出來了?」
安福恭著身,遲疑道。「皇上,听說藍侍臣在殿內發了好大一通脾氣,這才匆匆過來的。」
秀眉一皺,汐顏揮揮手。「讓他進來吧。」
「小臣參見皇上,」藍宸佑大步走入,立馬雙膝跪下。汐顏定定地看著他,片刻才開口道。
「藍侍臣急著見朕,所謂何事?」
「回皇上,為了藍家的
言。」
墨眸漸轉深沉,朝安福遞了個眼神,華音殿內外的宮人都退了出去。抿了抿唇,汐顏淡淡道。「流言地事,朕自會給藍侍臣一個交待,你先回去吧。」
「皇上早已知道流言的出處,為何遲遲沒有告知小臣?」藍宸佑抬起頭,黑眸閃閃發亮。
「……藍侍臣也認為是楊侍才作的?」汐顏側過頭,淡然問道。
「不,」藍宸佑黑眸一眯,毫不猶豫地應道。
汐顏略略有些驚訝,卻見他垂首繼續說道。「皇上,請听小臣一言……」
不足半個時辰,殿內傳來一陣瓷器破碎地聲音。殿外守候的宮人悄悄瞄向他們的大內總管,見安福神色絲毫不變,低眉順眼地立在原地,只好收斂了好奇之心,乖乖地把視線轉了回來。
「不該問的不要問,不該看見的不要看,明白了?」安福驟然張口教訓道,周圍的宮人一驚,立馬應了下來。
不到片刻,內殿的聲響停了下來,只見大門被推開,藍侍臣頭發有些凌亂地踉蹌著走了出來。看也不看其他人一眼,匆忙離去。
宮人愕然地看著這一幕,不知如何反應。直到安福咳嗽了兩聲,這才回過神來,立刻收回了目光。不多時,亦見汐顏立在門前,冷聲吩咐道。
「安福,傳朕的旨意。將藍侍臣軟禁在曦和殿,沒有朕的允許任何人不得探視。」
「是,皇上。」安福垂眸應道,身後的宮人卻偷偷地對視著,一臉莫名。
藍侍臣到華音殿見駕,而後激怒了皇上,被罰軟禁寢宮的事不到一個時辰就傳遍了皇宮。
瑞琛一進宮,便听到了這個消息。覲見時卻看到汐顏懶洋洋地倚著軟榻,一臉愉悅地吃著剛剛送來的葡萄,不由愣住了。「皇上,藍侍臣的事……」
「果真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汐顏吐出葡萄皮,輕聲打斷道。「朕不過跟藍侍臣吵了一架,便人盡皆知了,皇宮果然沒有什麼秘密可言。」
滿臉無奈,瑞琛苦笑道。「皇上是天下的表率,而藍侍臣是後宮品級最高的侍夫,一言一行當然都倍受注目。」
汐顏不耐地瞅了他一眼,丟下手里的葡萄。「敢情太傅今日進宮,是來勸架的?」
「在下不敢,」瑞琛斂了斂笑意,正色道。「周海寧的棺木,已經秘密葬下了。」
盯著盤中晶瑩的葡萄,汐顏淡淡道。「他們的墓地在哪里?」
「就在天京的郊外,三處環山,背山面水,是個風水寶地。在下也已經將薛芊芊的尸骨移了過去,安置在周海寧的棺木內。只是墓碑,在下刻了‘穆氏夫婦’四字。」
听罷,汐顏微笑著點點頭,她承諾為周海寧做得最後一件事,終是沒有食言。
在華音殿外徘徊許久的方知鳴,似是下定了決心,邁步向前,卻在看見一人從殿內走出時,好不容易積累的勇氣一下子泄了開去。腳步一滯,垂首作揖。「微臣……拜見太傅大人。」
來人這才注意到不遠處的方知鳴,清潤的眼眸冷淡地掃了他一眼,淡聲說道。「方大人有禮了……這是有要事稟報皇上麼?」
「沒有!」方知鳴立即回答道,用力地搖頭。「微臣依照太傅的吩咐,加強了宮內的守衛,這會正四處巡視。」
薄唇一揚,瑞琛眼眸閃爍,笑道。「有勞方大人了。」
「不敢,不敢。」連說了兩聲,方知鳴看著瑞琛漸漸遠去,這才暗暗松了口氣。那日的十多名禁軍,都被調去郊外執行皇上的密令。至此,卻再也沒有回來,想必已經被滅口了。方知鳴也終是明白,瑞琛當日為何留下他們性命的緣由。
物盡其用麼,方知鳴看不透瑞琛,卻忍不住對此人打從心里漸漸有些懼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