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不斷地延伸。
在北上的路途中,出現了一位身穿勞動布工作服、風塵滿載的青年。他膚色黝黑,神情黯然,從那堅定並不時閃曳著憂怨精光的雙眸中,似乎便能知曉是個飽經風霜之人。
他游目馳騁,步伐凝重,已到了衛東鎮的路口。
春節雖然已過,但天地間似乎仍彌漫著隆冬的淒涼之色,也許是近暮時分的緣故吧。田里雜草叢生,荒蕪無際,村人零落,無精打采。老樹、新樹,東杈西枝,全無章法。好像這一大片田地已久無人管,在默默地承受著無盡的劫難。
這觸目驚心的景象,雖然長途跋涉的他也時有見聞,但每一次的親眼目睹,都給他的內心帶來一陣劇痛。每當這種時刻,他的腦屏上便會映出自己一家初到硯林的那一幕。正可謂,滿懷旅愁離熟土,難忘人事記心中。
與後來人們懶散的情況相比,當時的情緒確實顯得格外高漲。但那是在一種機械的動機驅使下,為一種盲目所籠罩,干出來的事真是荒謬之極。眼前的一切,看來就是這場史無前例運動的輝煌戰果。
八年的幾乎于世隔絕的山中生活,他不僅早已習慣,而且已經為那清幽的境地所陶醉。是什麼原因促使他丟下父親與妹妹、告別師父,踏上這漫長的路途的呢?這還得從他救了嚴立的那天說起。
那天,他掩埋了張整毅,回到山上,發現嚴立暈倒了。嚴立在硯林牧場時,雖然得到張整毅的一些照顧,但由于年老體衰,倍受折磨,除了身上的幾處外傷,主要是精神狀態已經極差,哪里還經得起這一緊張的奔波!曾曉杰急忙給他扎了幾處金針,才使他慢慢地緩過氣來。接著曾曉杰又為他敷傷、熬藥,忙了好一陣。不久,師父回山,曾曉杰把事情經過一一稟過,陸散波二話沒說,便同曾曉杰一起對嚴立進行了精心的治療與護理。
幾天的光陰如梭般地過去,嚴立的氣色已好了許多,傷勢也大致痊愈。山上的生活,表面上並沒因為他的介入而有變遷。然而,他的一生,他那為人民、為革命事業的半個多世紀,已深深打動了曾曉杰,尤其是他對社會主義理論的闡述,以及在遭到如此殘酷的迫害後,能置個人生死于不顧,堅信黨和人民一定會掃除國害的革命信念,使曾曉杰懂得了許多,受益很大。
曾曉杰的內心起了狂飆卷濤般的變化。他想,像嚴立這樣的人物,經歷兀是如此,那作為尋常人,他們的遭遇更是不言自喻。聯想到自己一家當初的情景,真有些不寒而栗。他相信,近幾年來,社會形勢必定沸沸揚揚,波浪起伏。因此,年青人的獵奇心理,從他那深藏不露的孤傲個性中略有探頭之意。
一天早晨,他和師父照例練過氣功、打完拳,因這幾天田里的農活不多,就在山上吃了午飯。飯後,便同師父及嚴立打了個招呼,一路采集著草藥,向山下而來。
一聲淒涼的尖叫從山腰傳出,這是一個及其熟悉,**年來他唯一能听到的女子的聲音。
他心底猛地一個痙攣,整個身子差一點從崖壁的隙縫中跌落。他下意識地指疾抓,穩住了身子。就在這一晃之際,手中剛采集的草藥,已飄下了溝壑。
難道妹妹遭到不測,遇上野獸了?情急萬分,不容他繼續猜疑。他潛運神功,四肢貼壁,身子如壁虎一般,迅速地離開懸崖。
一個兔起鶻落整個身形已循妹妹的呼聲射去。
時間似乎害怕再流下去會發生不堪設想的後果,顯得格外呆滯、吝嗇,仿佛它的流逝就是犯罪。
頃刻,尖叫中混雜著似獸非獸的嘈雜聲由輕變響,山腰中的小屋已掠入眼簾。他怒極的鈴眼中,募地精光暴射︰妹妹曾曉婉此時竟處在雖非禽獸卻勝似禽獸的一伙人的**中!
曾曉杰暴怒至極,身子不禁機伶伶地一個寒顫,一陣清嘯由體內精湛的內功逼發出來,跟著炸雷般地一聲巨喝,落在這伙人的背後,「住手!」
那伙人被這迅雷不及掩耳的突嘯與吼聲,驚得手足無措,呆如木雞。
「哥哥……」衣服和頭發凌亂不堪的曾曉婉,滿面驚嚇,語言嗚咽,從那伙人的包圍中沖出,一個處于絕境的脆弱的生命,終于看見了她的希望,一頭撞在強有力的保護陣中。她倒在哥哥的懷抱里,幾乎昏了過去,哽咽的抽泣聲,從她那發抖動體內傳出。
曾曉杰強壓著驟升的狂怒,道︰「青天白日之下,居然會出現你們這群無賴,國法何在!」語音沉悶如雷,全由他充沛的內力壓出。
那伙人經他這麼一喝,倒如從沉醉中夢醒,有幾個人拔腿想走,其中有人看清對方只是一個書生模樣的人,膽氣便壯了。
「哼,你是什麼人,膽敢阻撓我們搜捕逃犯!」
曾曉杰怒目一瞪,「你!……」對方的面容使他猛然頓住了話語。「胡飛?不錯,就是他!」怒火暴起,便欲出手把胡飛擊斃于掌下。
「爹、爹……」猛覺懷中的妹妹抽泣中似乎在喊著父親,低頭一看,妹妹神情茫然,嘴唇機械地動著,「爹爹、爹爹」的輕呼聲不住地從她喉頭滾出。曾曉杰心底一震,不祥的預兆陡然泛起。顧不上胡飛一伙,抱起妹妹就朝屋內奔去。
胡飛起先為他那流露出殺氣的眼神所恐慌,不由自主地頓頓頓地疾退,下意識地伸手去拔腰間的手槍,卻見曾曉杰朝屋內奔去,以為被他的拔槍動作所嚇住,頓時神氣十足。殊不知,對方如要動手,他連槍都不曾抓著,便早見閻王了。
「溜,沒那麼容易!」胡飛揮手一招,周圍想跑的同伙見他們的副營長這樣,也不由得氣粗起來,跟著圍了上來,進行阻攔。
曾曉杰關注著屋內的父親,不暇顧及這伙無賴,右手隨意一格,兩個攔住門口的人被拂出丈外,抱頭申吟。
進屋一看,父親已昏倒在床前。
「爹爹……」他極處淒呼,伸手將父親抱到床上。曾曉婉此時再也按捺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門外的那伙人听見哭聲,一時倒沒敢進來。
曾曉杰俯首詢听,父親胸膛隱約起伏,知道有救。急忙為父親按摩引導了一會,父親才悠悠轉醒。他見兒子在身旁,神情略有放松,提到心頭的巨石,仿佛因為兒子的出現而下沉。
「曉杰,你來了就好。」
「爹,你不要緊吧?」
「不礙事,是他們。」父親支撐起身子,曾曉杰忙上前扶住,只見他手指著門口道︰「是他。」
「誰?」
「胡飛。」
「果然是他。」曾曉杰心里詛咒道︰「今天不給你這混蛋見點利害,才鬼呢!」
父親斷續的敘說及曾曉婉的補述,曾曉杰了解到事情的經過。
胡飛這次奉著武裝部的命令,帶著一班武裝民兵,為搜查逃犯嚴立而來,現在的胡飛,已不是過去山莊公社的基干民兵隊長了,憑他多年來的鑽營結黨,諂媚奉承,拉山頭,搞幫派,已榮升為武裝部的副營長了,真是今非昔比呀。他利用手中職權,變本加厲地欺壓百姓,可謂與過去有過之而無不及。幾天來,他沿村敲詐勒索,一路上無惡不作。
今天,他帶著這班無賴,到這里準備重演故技,沒想到搜了半天,連戶人家都沒有,不禁頹廢掃興,欲在山腰處小憩一會,便打回票。
倒是「踏破鐵鞋無覓處,來得全不費功夫」,在山腰竟遇見一間茅屋,就搜查起來。正在失望之際,曾曉婉回家來了,胡飛從未見過如此美貌的姑娘,頓時婬性勃動。心想今天沒有收獲,就拿小妞補償,何樂不為呢。立即睜著色迷迷的眼楮,向她逼近,眼神中泛著縈縈綠色的欲火。
曾曉婉見其異乎尋常的眼神,驚慌的向屋內躲去。但一個弱小的女子,怎逃得過這伙無賴婬棍的魔爪!胡飛將她從父親的身旁搶出,她父親拼命保住胡飛,胡飛猛力一拽,把他拖下床來。但他為了保住愛女的潔身,仍死死地抓著胡飛的衣服不放,胡飛轉身對其胸口飛起一腳,父親一口怨氣直泛心頭,昏倒在地。
目睹這一慘景,曾曉婉芳心碎裂,體力倍增,一聲尖銳的淒呼,猛地掙月兌了鐵鉗般的魔爪,跌倒在父親的身上,似一斷線風箏,渾渾噩噩,悲憤欲絕。
胡飛卻並未對此而起惻隱,這類事的發生對這滅絕人性的惡魔來說,早已司空見慣,否則當地人怎會在這地頭蛇的背後咒罵他為胡蜂呢。這種人會當道,可見那地方政事的混亂之極。胡飛相反覺得這是個良機,決不能錯過。仗著那伙幫凶的慫恿,色膽包天,把曾曉婉拖了出來,準備首開先例,在這光天化日之下,共群獸盡欲。曾曉婉依著本能,極力地抵御、抵御……
一顆女敕苗,眼見得即將被蹂躪、踐踏……
曾曉杰的怒吼終于阻止了這令人掩目、慘不忍睹的場面的發生。
父親與妹妹的敘述,使曾曉杰義憤滿胸,猶如火山爆發。鋼牙一挫,猛一轉身,欲找胡飛算賬。
「哈哈,怎麼,想動武嗎!」胡飛手持著手槍,已嬉皮笑臉地站到了他的身後。
曾曉杰心里一愣︰「不好,如果在這里動手,勢必會殃及父親及妹妹。」頭腦眨時冷靜下來,沉著臉道︰「你們到底想干什麼?」
「還裝蒜!你阻撓我們執行公務,該當何罪?」胡飛一副神氣活現的樣子,慢條斯理地一語雙關,一雙婬眼向曾曉婉瞟了瞟,然後注視著曾曉杰,骨子里歹毒地咒道︰「都是你這小子壞了老子的興致。哼,非得狠狠地收拾你不可!」
曾曉杰非吳下阿蒙,怎不知他的弦外之音。當即不動聲色道︰「我知道你們在此的任務已履行完畢,若再久留,豈非自誤?我看你們還是別再耽擱時間,早點收場吧。」語氣不卑不亢、不冷不熱,仿佛剛才並未發生過什麼事情。其實他只是想引他們離開屋子,到外面再處以懲罰,實乃工于心計。
「原來是個軟蛋,這種情況下還盡說些文縐縐的酸話,一定是個以為文治天下的書呆子。憑他這付不起眼的身架,肯定也不會有甚能耐。」胡飛暗想著,不禁得意之極,用驕邁的目光掃視著曾曉杰,儼然判官的神情道︰「我們現在的任務嘛,嗨嗨,是想查查你身上是否有第二十五根肋骨!怎麼?不懂?我這兒的任何人都可教你。」說著手槍入匣,嘴唇朝身後的同伴撅了撅。
「唔?這倒不懂,請指教。」曾曉杰抓住時機,按部就班,裝著傻,踏出房門。
「請便。」胡飛裝出一副坦坦然的君子模樣,側身退離門口,發出貓頭鷹叫般的奸笑。
曾曉杰剛出門口一步,便有兩人從左右方位向他夾攻過來,曾曉杰故意把身子一晃,好似不會武功,顯出一付慌張的神態。
誰知兩名無賴的拳頭,已分別超對手的胸膛與臉頰擊去,發出陣陣的痛呼︰「喔唷!」「媽的,你怎麼打我!」
原來曾曉杰剛才所施的乃是太極拳退手中最基本的「掤」字訣與「捋」字訣手法,借敵手而御敵勁,實是四兩撥千斤的精華所在,只是他未用手罷了,因而周圍沒有人能識得。
太極推手,是太極拳的入門功夫,其要領和指導原則是︰「縱放屈伸人莫知,諸靠纏繞我皆依,掤捋擠按須認真,上下相隨人難侵。任他巨力來打我,率動四兩撥千斤,引進落空合即擊,沾連粘隨不丟頂。」
「掤、捋、擠、按」的推手和「采、、肘、靠」的大捋,還分為定步與活步兩種,「掤、捋、擠、按」只是推手的基本功而已。
這「掤」字訣,主要是講一種似松非松,柔中寓剛,靈活而又沉重,富有彈性和韌性的勁,具有粘、化、逼、捆作用的勁,也稱作內勁,其手法是一種向前而又向上用力的弧線動作,它的作用是以意念關注于肢體的任何部位向前旋轉地伸展或者向後旋轉的引化。
「捋」字訣與「掤」字訣完全相反,它的手法是一種順著對方主動前進的方向而向自身又向兩旁(左或右)用力的斜線動作,其作用是以意念貫注與手臂的任何部位,黏貼對方臂部,作螺旋式的劃弧,向後或左或右或下地捋化來勁,引進落空,使對方站不穩。
「掤」是順纏絲,「捋」是逆纏絲。它們的最終威力分別為「揮之使去,不得不去」、「引之使來,不得不來」。
曾曉杰適才用體不用手,讓對方纏打一起,而且自以為是自己失手互擊,絲毫未察覺曾曉杰這出神入化、神乎其神的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