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榮祿嗎,怎麼從西安跑回來了,你瞧他哭得,不知道的還以為……」
「別瞎說!萬歲爺在那邊呢!」
「萬歲爺懂什麼?!才十來歲的小孩子。」
「噓,過來了!」一個獐頭鼠目的小個子鎮國公說。
李鴻藻和翁同和一見面就圍著皇帝喋喋不休的大談著什麼皇室禮儀和制度,翁同和回頭一看大哭的榮祿,臉色變得難堪,說話也結巴起來。
四人小轎走出一人,醇親王奕諠看著眼熟,那人趕上前給奕諠請了個大安,剛起身就被奕諠抓住雙臂︰「曾紀澤,呵呵呵,你怎麼回京了?不是在俄國京城呆著嗎?」
「回王爺,臣是奉皇上旨意回京給大行皇太後奔喪來的。大行皇太後對臣有知遇之恩。臣來行禮也是該當的。」一席話說得湯水不露。
溫文爾雅端莊的曾紀澤很符合儒家所說的︰溫良恭儉讓的品德和氣度和家世在親貴中很有人緣,比如奕諠。
曾紀澤漠視著周圍朝臣的各色目光,略顯矜持的被奕諠親自攙扶著跟上皇帝一行。
唐漢明抿著嘴靜靜听了兩位帝師的教導,不言聲的邁步往前走,穿過恭肅如儀的文武百官登上山道,景山早已失去花紅柳綠的景色,只剩下一篇殘山剩水肅殺異常,枯枝敗葉上掛著未化的冰凌。漢白玉的山道寬闊平坦,連著長遠的終點。不遠處一顆掛著鐵鏈的歪脖樹在寒風里瑟瑟發抖。
那是大明崇禎皇帝吊死的地方。
李鴻藻和翁同和深知這些往事,用身子遮擋著皇帝的視線,盡量讓皇帝忽視那些不吉祥的往事。但唐漢明比他們更清楚這段「故事」。在滔滔不盡吐沫亂飛的兩位帝師的陪同下,唐漢明吩咐榮浩︰「扶著你阿瑪!」
「喳!」
唐漢明回頭仿佛不經意瞥了眼正在上山悲痛欲絕的榮祿。
還有他手里緊握的那塊女敕綠的真絲繡帕。
觀德殿是大明萬歷年間修造,清沿明制,專門用于皇室辦理帝後大喪典禮和追悼列祖列宗的場所,與宮中奉先殿的禮儀相同但是比其更莊重神聖。清朝入關,把大明的歷代皇帝肖像扔進了紫禁城里的南薰殿,鳩佔鵲巢的把自太祖努爾哈赤以下所有帝後畫像供上了祭台。除了畫像,還有歷代帝後留下日常用具和珍寶器物以供後代皇帝瞻仰。
恭親王奕-和禮親王世鐸正等的焦急,「皇上駕到!」隨著御前大臣的呼聲,觀德殿前近枝的王公親貴呼啦啦跪倒俯首山呼萬歲。
奕-不知道最近自己是怎麼了,連著兩天沒有睡眠的他絲毫不覺得疲憊。連內務府虛報的慈禧太後超級豪華奢侈的葬禮竟然超過自己的皇阿瑪和皇額娘葬禮的總和奕-也沒吭一聲。他像一只困在籠中的猛虎在等待出籠的機會,虎嘯山林,萬獸俯首。奕-心里冷笑,小皇帝就是乳臭未干竟然敢誤了大喪吉時,這樣不僅在滿朝文武親貴面前展現了天子大不孝的樣子,而且自己連日來跟王公親貴的朝夕相處很容易引起大家的好感。哼哼,到時候復位不過是等待時日而已。饒是唐漢明把紫禁城的防衛安排的森嚴,還是有不少的小道消息源源不斷得傳進奕-的耳朵里,令他驚訝的是小皇帝到底從哪里將帝王心術手段運用的如此爐火純青,不僅如此,在國際事務中熟練的聲東擊西的招數連他都不是很純熟,除了瞎貓踫上死耗子,難道真是天降英明天子?!這也太邪行了。天道茫茫聖人難知,何況奕-只是個凡人,一想到如何在各督撫地方勢力離心力越來越強,外洋霸權越來越橫的時候怎樣維持住大清同光中興的好光景和愛新覺羅氏的富貴尊榮是個難于上青天的難題,他也暗自思索了很長時間。姜總是老的辣,雖然議政王的封號早就沒了,可領班軍機大臣、管理各國事務衙門和宗人府宗令——愛新覺羅氏的族長監管神機營,哪一個榮譽頭餃的後頭不是有數不清的在朝在野明里暗里的層層疊疊的關系網在支撐,別看暫時自己被封閉在宮中沒了權柄,軍機處和總理衙門靠李鴻藻和翁同和兩個老學究能頂得住?笑話!那個七弟醇親王更是平庸的緊,且不說自己在朝中盤根錯節樹大根深,就是英法德俄諸國的公使在外交事務也得給他幾分面子。今後大清的軍國大政舍我其誰?!奕-望著滿目瘡痍的山色,暢想著自己能執掌大政,完成父皇臨終心願中興大清!至于那位十一歲的皇帝佷子,最好做個木偶戲里的那個傀儡或者是安安穩穩的做上幾十年漢獻帝,不然,就把他從皇位上給……
「萬萬歲!」山呼的喊聲驚醒了想入非非的奕-,剛站起身質問皇帝為何誤了吉時,萬沒想到唐漢明緊走幾步竟然給他和身邊的禮親王世鐸和惇親王奕打千兒請安!
「六叔辛苦!五叔辛苦!禮親王叔辛苦!母後皇太後因聖躬違和不便前來,知道幾位皇叔辛苦,就讓朕給您二位請安了!」說著就要跪拜。唬得奕-和世鐸、奕忙不迭跪下叩頭不已
「奴才不敢!皇上折殺奴才們了,這都是奴才們該做的!」奕-顧不得真假一伸手死死拽住了皇帝的胳膊,唐漢明不經意的一笑,從袖子里掏出塊明黃帕子遞給奕。年過四十的奕-陰沉著臉這才發覺滿臉豆大的冷汗。
奕-馬上意識到皇帝在這麼些近枝親貴面前又純熟的用了一招欲擒故縱,果然四周的老少親王郡王都有些激動的低頭交換目光。禮親王一臉平靜、奕則是擠眉弄眼打著哈氣想裝出一副哭相。唐漢明不再猶豫邁步直奔觀德殿。
「跪!拜,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興!」唐漢明恭肅如儀莊重完備,恭親王奕-怒火中燒直氣的腦袋上的青筋蹦蹦作響。沒留心,身邊一雙大三角眼直射向皇帝頭上瓖嵌著十五顆大東珠皇冠的貪婪目光。
「舉哀!」禮部尚書沈桂芬在朝中雖是恭親王的嫡系,但他一直不偏不倚恭敬奉上的態度和唐漢明在處理琉球、新疆時對他的期許讓他心里不得不興奮,不論是誰,親政也好執政也罷,軍機大臣和尚書他是丟不掉的,滿月復經綸和幾十年的官場告訴他︰夾縫里生存最安全。作為贊禮和司儀的大臣,沈桂芬是不能跟著眾人大放悲聲的。
當然,這個時候他也哭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