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不用客氣,都起來……」幽幽的聲音傳入耳中,奕-、奕諠目光一跳︰「恭請母後皇太後聖安!」
「站著說話吧。」
奕-搭手攙起仁壽,面前的寶座上果然是撤簾歸政的慈安太後。
每日誦經念佛優游歲月讓她比理政時還顯得年輕了幾歲。一身素雅的銀灰旗袍,身上也沒見什麼首飾,只是手腕上一串晶亮的大東珠念珠越發顯出她高貴的氣質。
「不知、不知母後皇太後傳臣等夤夜入宮可有要事?」奕-心知肚明的問。
「咱們自己家的人好久沒聊聊家常了,今兒在這當著列位祖宗的面兒,咱們嘮嘮家常」慈安微笑著帶著不容懷疑的平和慈祥。
家常?什麼家常?奕-心中七上八下。為了拉家常自己差點兒命喪皇城!
「奴才等恭請太後聖訓!」
仁壽顫巍巍道︰「皇太後請講,我等皆是愛新覺羅氏宗親,凡有差遣,萬死不辭!」這話一出口,奕-不由贊嘆,姜還是老的辣!
「我听說了,六爺來的路上遇上了刺客?你不必解釋,甭看我每日在宮里什麼事不管,可我沒糊涂!」慈安霎時沉了臉。
「你們要當我是文宗顯皇帝的嫡後,穆宗毅皇帝的皇額娘和當今的額娘,你們說,是不是朝廷里出了大事?是不是又有人像辛酉年那樣準備著篡政奪權、欺君亂國,把我們娘倆看成眼中釘肉中刺非得處之而後快?!」
慈安一針見血的點了諸王一句,悚然間幾人跪倒。
「朝中確實有些人廣結黨羽、妄行大逆。這都是奴才的失察,請皇太後治罪!」奕-帶頭說。
「失察?治罪?六爺,現在說這些個有什麼用?」居高臨下的話語帶了責問的語氣,一時連奕-也不敢再言。
「你們都是宗室元勛,就由著他們胡鬧?皇帝還小,有些事他不好開口,你們就不能替主分憂?代主擔當?我的皇兒是個孝順孩子,朝廷里的大事他沒有一件瞞著我的。你們呢?鬧病的鬧病,瞧熱鬧的瞧熱鬧,打太極拳的打拳。你們不想想?咱們大清鬧騰完了,你們上哪去過這種尊榮富貴的日子?!治大國如烹小鮮,聖人說的。他們還要鬧,鬧得雞犬不寧、鬧得天翻地覆。我這輩子也見識的多了,今兒我把話撂在這,誰要敢拿我的皇兒開刀,不管是誰,我先要他們的腦袋!」
多年來在王公大臣中間以慈祥溫和善良著稱的慈安太後果然不凡。青年喪夫、中年喪子的她再不想失去現在唯一的不是親生,勝似親生的兒子。深切的舌忝犢之情讓一個平和的女人變了。
仁壽、奕-提心吊膽的解釋著最近宗室、朝廷、外藩、外洋的大事揀著重要的給慈安解說了。許久,寶座上的慈安長出口氣。平淡聲音︰「你們起來吧,賜座」
剛坐到小太監搬來的小板凳上,外面匆匆腳步聲響。
「萬歲爺來了」門簾一挑,一身明黃金線繡蟠龍萬壽紋常服的光緒皇帝唐漢明邁步進來,流利的給慈安請安,起身探視著奕-,「六叔受驚!沒受傷吧,皇額娘,他們準備動手了!」
「慌什麼?大晚上也不披件外衣。來,坐這兒。」慈安溫和的招手。奕-忙把來的情景說了。
唐漢明陷入了深思。
「六叔,各位王叔、王弟。今兒叫你們來是朕疏忽了。他們心狠手辣,差點傷了六叔,今後你們不論在家上朝都得小心才是!」唐漢明坐了慈安太後下手,顯然有備而來。
「母後,方才那些刺客是東洋浪人。玉貴查看了,都是東瀛高手,必是為了六叔的性命。只是沒見活的,幕後主使之人還不清楚。」
「不用問就是他們幾個!」奕-抬頭望著說話的慈安。「先把六爺除了,接下來才能擺布我們娘兒倆。宮里宮外,京里京外,蒙古外洋,鋪天蓋地好大的本事!既然如此,六爺、七爺、五爺,還有仁壽和善耆,咱們得齊心協力,勁兒往一塊使,幫著皇帝渡過難關,是皇室之福也是你們的福氣。」
諸王由奕-帶頭宣誓效忠,慈安也穩住心神道
「東蒙古那邊不用操心,我還留著一支奇兵。皇帝,你用密旨敕封蒙古喀爾喀親王那彥圖為欽差大臣、蒙古宣撫使,多讓他帶些金銀珠寶立即啟程去東、西蒙古諸旗安撫。他祖上策凌是平定西域的功臣,他們家又是成吉思汗嫡派子孫——賽音諾顏部的旗主,在東西蒙古諸旗中威望甚高。為人忠誠老實,他嫡福晉是我的表妹,萬無一失。如果東蒙古諸王膽敢造反,讓他領西蒙古之兵先斷了他們的後路再聚而殲之!」
「太後聖明!」連唐漢明在內無不衷心欽佩,慈安把方方面面的關系都安排的如此精細,不愧理政二十年。
「你們幾個另有差事。」唐漢明顯然是早跟慈安商量好了,接過話道︰「國勢衰微,欽天監奏稱天子應率滿洲八旗都統大員赴遼東滿洲龍脈祭天祈福,我滿洲龍脈于長白山,可惜朕忙于國事不能親往,朕有意令仁壽王叔下個月辛苦代朕走一趟。你祖上睿親王多爾袞定鼎有功,是定國元勛,朕令你用天子儀仗,滿漢蒙古八旗佐領以上各官及滿洲四品以上覺羅全都去。另外避暑山莊年久失修,回京時路過熱河,你會同熱河都統詳查山莊的殿宇樓閣。在熱河多呆些日子,非奉朕親筆手諭不得回京。叔王,朕的話您明白?」
仁壽久利世故,官場上模排滾打了五十多年,什麼不明白?跪倒稱是。
「叔王的年紀大了,朕派二十名大內侍衛和二十個手腳麻利的小太監侍候您。朕已下旨令工部、戶部、內務府預備大駕。哦,國庫空虛,太後和朕從內庫里發下五十萬兩白銀,足足夠用,您就放心去吧。」
「奴才一定不負太後皇上聖恩!」
「宣旨!」
等聖旨傳宣完畢,除睿親王仁壽,其余幾王無不震驚!奕-叩頭︰「值此多事之秋,奴才與七弟、五哥不宜遠行,請皇太後、皇上聖鑒!」
唐漢明沖慈安點點頭︰「你們在京毫無意義,皇太後和朕有仁慈之心,然不除此惡疾,皇太後聖慮難安,大清今後的振興則無從談起。」
奕-等人見慈安滿意,硬著頭皮連連稱是。饒是諸王智謀深遠,誰也想不出這對手中無權、無兵的母子怎麼對付就要到來的危機。
混亂、鬧心。就連英法聯軍入京火燒圓明園奕-也沒感覺有這麼失落。他不明白慈安吃了什麼藥,對一個十一歲的孩童言听計從。哎,現在既然用不上自己,為了大清,他只得坦白了。想著他從懷里掏出張薄如蟬翼的棉紙。
「太後、皇上,奴才有罪,這是奴才在神機營里的親信嫡系名單,如若奴才遠行,萬一京城有變,皇上可宣他們進京平亂。但人心易變,時過境遷。奴才也不清楚還有多少人忠心,皇上,您一定要保重!」
無情最是帝王家,然帝王也是人。唐漢明再也忍不住,淚眼蹣跚凝望著奕-和奕諠、奕,在這個時空不是親人的親人,快要離別或者永遠不能相見的親人。此時此刻,他才明白,拋棄了權力、陰謀,被現實扭曲的人性里還會殘留著幾絲溫情。
「多謝六叔!朕一定為您和五叔、七叔送行!您放心,祖宗護佑、上天也會眷顧朕躬!一群宵小之徒決然傷不了母後與朕。您就放心吧!朕也盼著你們早日歸來!」
「六爺、五爺、七爺,為了皇帝和江山社稷,只有委屈你們幾個了。」慈安有些無奈,淒涼。
奉先殿里少有溫情場面轉眼迎來了清代歷史上最大的一次宮廷政變,意義之深遠,因為遠遠超過任何一場變革而被載入史冊。
「什麼,都病了?!」翁同和怒氣上涌,都十幾天了,恭親王奕-、禮親王世鐸、醇親王奕諠、軍機大臣景廉、文慶、李鴻藻全都稱病再不入值!翁同和派軍機處的蘇拉太監探訪全是有病不能見人。哎,另一位軍機大臣寶鋆也是年高體弱不堪重負,其實是半修養狀態。惇親王五爺本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這下可好,原本人滿為患的軍機處算是空出來了。可天下的大事說是全憑皇帝聖裁,但軍機處這個實際上的秘書班子卻是萬萬不能少的。兵費、河務、吏治、民生、司法、外洋等等等等所有的政事無不先于軍機處匯總,也難為了翁同和偌大年紀強撐著,只剩下曾紀澤和閻敬銘忙完部務兩邊兒跑,偏巧曾紀澤身體也不佳。累的翁師傅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翁同和為此上奏皇帝增加人手。小皇帝除了五月二十五日在乾清宮大朝再也沒見人,只是頻頻下達上諭。細問之下翁同和才曉得,皇帝也聖躬違和!
一窩窩的六部堂官和九卿八寺的大小官員一天到晚追著翁同和請示示下。翁同和終于品嘗到權力帶來的榮耀,可是這榮耀讓他生不如死。
天氣越來越熱,所有的「病人」沒有一絲好轉的跡象。軍機處還是空蕩蕩的門可羅雀。京城依舊繁華平和的外表下,一股巨大的漩渦暗中開始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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