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特爾的短暫拜訪,只是宴會中的一個小插曲,他走後兩國軍官一直盡興飲酒到晚上,接風宴才告結束。
既然麥特爾說今晚有戰事,尼古拉等人自然不願錯過這觀摩學習兼欣賞夜戰美景的好時機。不里埃軍官在聖瓦爾尼同行的陪同下,興致勃勃地走上了古渡口碼頭,觀看即將開打的戰場,中央走廊第二大河——奔流河。
碼頭上的眾人,幾乎無人注意對岸燈光點點,猛虎軍團大軍囤積的威斯特堡,大家的眼楮都不由自主地被南邊幾里外的河面所吸引。
那里,掛著燈籠的戰船穿梭來往,火光四起,吶喊震天。
「呵呵,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呀,」尼古拉酒雖然喝了不少,頭腦卻相當清醒,「這個麥特爾比起他那陰陽怪氣的老子來,可要性急不少。」
「他也是看準了形勢,急不可耐地想搶地盤,」匈比利冷笑著,「不過這也好,這個犢子這麼一鬧騰,李維也不得不分兵斜河南岸防御,大大減輕了我方進攻的阻力。」
聖瓦爾尼和不里埃人看了一會,河面水戰仍然無法打破僵持局面。這可是聖瓦爾尼和不里埃都非常喜歡的結果,猛虎軍團與麥戈文家族斗得兩敗俱傷,對他們是最有利的。
可惜的是,那是好幾里外的夜間,沒有人真正看清楚戰場上具體是個什麼情況。
聖瓦爾尼和不里埃的將官們當然不可能跑到戰斗現場去觀戰。不過倘若他們真敢這麼冒險的話,眼前的情形恐怕會叫他們大吃一驚了。
載著李維大軍的大批猛虎軍團戰船,與大批空空如也的堆著草人的麥戈文家族的戰船在河心相遇。隨後,猛虎軍團的戰士們吶喊著跳上「敵船」。
一旦坐滿人後,該船亂繞幾下,仿佛是在混戰中逃竄一樣駛向了奔流河西岸。為了演得逼真,兩邊還特意燒毀了好幾艘空船,遠遠望去,就如真正在進行一場夜間水戰一般。
就這樣,李維親自率領的近八萬猛虎軍團西線戰場主力,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了麥戈文家族領地潛伏起來。
「李維將軍,辛苦了。」河灘上的麥特爾,此時的態度遠不是不久前宴席上的囂張狂妄,變得恭謹而莊重。
「不必客氣,」剛跳下戰艦的李維神色如常,他掃望著在碼頭上紛紛下船來的猛虎大軍,「為保證計劃的成功,我軍需要抓緊時間,立刻南進,也請貴方馬上組織部隊在前帶路!」
「不,李維將軍,我領地的軍隊已經接受了狄龍將軍委托,另有任務,」麥特爾笑道,「給您帶路的,只有我父親本人和他的五百親兵侍衛隊。」
「哦,是嗎?」經歷無數戰陣的李維,立刻就明白過來,他不由得仰頭笑起來,「好個狄龍!我替麥戈文家族打仗,麥戈文替你打仗。繞來繞去,最後到頭來,還是我猛虎軍團替你狄龍效勞啊!」
「李維將軍,話也不能這麼說。」麥羅第老頭接茬道,「狄龍先生最是知人善任。牧野城內約有三萬守備部隊,我們麥戈文家族全部兵力也僅四萬,難以攻克。貴方兵精將勇,人數眾多,更兼李維將軍的指揮,定能高奏凱歌。相反,由我們去對付魯道夫,也能令對方防不勝防,可以收到奇兵之效。」
「知人善任?」李維心里冷哼著,不過事已至此,此時也只能無可奈何了,他轉問麥特爾道︰「昆達怎麼樣了?」
「昆達將軍伴作我的隨從,已經成功潛入了不里埃軍隊駐地,想必此刻已經和尼古拉首相開始談判了。」麥特爾回答。
「那好,牧野城就讓我們猛虎軍團單獨來對付吧,」李維躍上戰馬,「麥羅第先生,有煩您在前帶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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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流河上在進行著不流血的「偽戰爭」,而破蠻岡下的攻防戰則打得殘酷而激烈。這場戰斗從白天一直打到深夜,凱魯統帥的先鋒部隊頑強地頂住了游牧聯軍的瘋狂進攻,山岡各處營寨仍然牢牢地掌握在猛虎軍團手里。迷信自己具有超強進攻能力的游牧騎兵,終于嘗到了正規攻堅戰的苦果,付出了一萬二千多人的傷亡,除了少數幾處外圍陣地,至今一無所獲。沿著破蠻岡周緣,各族游牧聯軍扔下了整整一圈的人尸和馬尸,黃土上、尸體上滿滿地插著的箭矢和標槍,簡直比地上野草還要繁密。
沉重而慘痛的代價,無數親友的犧牲,令很多草原漢子狂性勃發,殺紅了眼,他們不顧生死,一群群一批批地對防守堅固的猛虎軍團防御陣地發起連續沖擊,換來的卻是更多的流血,更多的尸體,更深的仇恨。這股仇恨的情緒已經取代了戰前那股樂觀情緒,連一些久歷沙場的首領、戰將都不由自主地受到了影響,很多進攻指令都帶有盲目性和自殺性。
凱魯看著山岡下仍然火光憧憧,人叫馬嘶的戰場,無論是已有的戰果還是戰局的發展方向,他都非常滿意。大半天的廝殺,猛虎軍團以僅兩千人的傷亡,令六倍的敵軍失去了戰斗力,倘若游牧聯軍願意繼續這麼打下去,凱魯自然也樂意奉陪。當然,他自己也明白,由于兵力上的差距,倘若沒有大軍來援,最終自己這支部隊仍然會被優勢敵軍徹底淹沒的。
防御戰中,沒有反擊的力量,意味著死路一條。主動權仍把握在戈勃特手里,看他為了這座沒有什麼戰略意義,只具有歷史象征意義的山岡,願意付出多大的代價。
西格爾騎著馬在戰場南部的防護圈外圍漫步,雖然胡狼族擔任的僅是警戒任務,但他和本族將士一樣,目光還是不自覺地被現在掛著燈籠,點著火把鏖戰的戰場所吸引。
作為戈勃特的老對手,西格爾自然也猜出了他慷慨大度背後的居心。其他族實力減弱對胡狼族也並非壞事,所以西格爾也同樣發揚風格,將「榮譽」拱手相讓。如今,一切都與自己的預見相同,西格爾心里頭更加掛念的還是自己的妹妹卡琳爾,那支胡狼與沃薩聯軍,才是這次南征的關鍵。
「西格爾族長,您看!」
一位胡狼親兵的話將西格爾的目光從身後的戰場轉向前方,遠處漫山遍野的火把耀映著烏雲疊合的天空,如星星般繁密閃爍,安多里爾率領的援軍終于到達!
為了救援先鋒愛將,酒鬼軍師今天也是飛速行軍,終于率軍在子夜時分抵達了破蠻岡。
「傳令全軍,展開隊伍,準備迎敵!」西格爾指揮若定。雖然他知道在攻堅戰上技不如人,但對于遭遇戰卻從來不怵,何況本方還是以逸待勞。
就在此時,戈勃特的主帥本陣處卻吹響了命令全軍撤退的號角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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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古拉首相,幸會啊!」
從黑暗的角落里站起來的昆達,把尼古拉嚇了一跳,手上的蠟燭差點沒有端穩。
為了表示友善,匈比利將最好的營房都讓出來給不里埃友軍居住,尼古拉首相則住進了原來由魯道夫居住的大院。
房子大也有大的壞處,要防範的地區多了,就難免有漏洞,使昆達這樣的武功高手有空子可鑽。
「昆達?」借著晃動的燈光,尼古拉終于認出了來者何人。送美芙洛娃去巨木堡完婚時,尼古拉就與丹西的鐵哥們昆達見過面,此時再會,心中的恐懼自不必說。
「不好意思,」昆達撥弄著手里的劍,閃閃的寒光刺痛著尼古拉的眼楮,「這棟房子里有兩條地下听道、七處窺孔,雖然我都給堵上了,但為了謹慎,我還是舍棄了廳堂,躲在您的臥室這里與您相會。倘若因此使首相大人受驚了的話,還請原諒則個。」
「昆達將軍,不必多禮了,坐下說話吧。」尼古拉也是見多識廣,久歷風雨的主,他強自鎮定,將燭台置于桌上,靠著天鵝絨緞面的沙發椅坐了下來,「貴國政府總是這樣派遣外交使節的嗎?」
「我可不是正式的外交人員,今天此來,純為私誼,不談公事。」昆達還劍入鞘,坐到尼古拉對面。
「私誼?」
「作為連切維奇陛下的女兒,我國領主夫人美芙洛娃公主非常思念故國,也很想念尼古拉首相。丹西領主和李維將軍也委托末將向首相大人問好。」昆達展顏一笑。
「公主殿下還好嗎?」回憶起不里埃最美麗的王室後人,尼古拉也不免有些傷感。
「夫人受領主委托,正在戰火紛飛的中央郡和席爾瓦獨裁官一起主持大局。她非常關心故國狀況,我軍每日都要向她送去有關首相大人及貴軍的情報。兵禍加上鄉愁,我實在是不忍心在她脆弱孤寂的心上再撒一把鹽了。」
「唉,」尼古拉嘆口氣,「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這次帶兵前來,也確實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可我也听過一句話,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首相大人倘若真的有心,雖然改變不了兩國的宣戰的事實,可要令貴我兩軍安然共處,互不交兵,應該也不會太難吧。」
尼古拉听出了味來,反問道︰「昆達先生,這樣的戰爭,您見過嗎?」
「為了貪圖奢侈享樂,出賣女兒和女婿,不惜干出親痛仇快,落井下石的事來,這樣的父親,您又見過嗎?」昆達反唇相譏。
「昆達先生,你冒著這麼大的危險來此,該不是來做這種無謂的吵架吧?」尼古拉也不願意談判氣氛鬧得太僵,「既然我們是密友私談,咱們就實話實說吧。昆達,在現在這種情勢下,難道你認為丹西還能打贏這場大戰嗎?」
「整個大戰場,我並不了解全局情況,故而沒法精確估算。我個人估計,猛虎自治領的勝率至少超過半數。」昆達望著尼古拉,「但對于奔流河一線的戰場,我軍獲勝卻有九成九的把握。」
「未免有些信口開河了吧?」
「尼古拉首相,您應該知道,戰爭的勝負從來不是由士兵數字的加加減減得出來的。您千萬不要被聯軍的兵力優勢嚇著了,而忽視了表象背後那些看不見的力量。所拉密公國很快就會完蛋,魯道夫也遲早撞進狄龍設好的陷阱,魯道夫委托匈比利許下的那三項蜜糖樣的諾言,只是促使您和不里埃大軍更快地走進地獄。」
「你怎麼會知道匈比利的許諾?難道……」尼古拉頓時察覺有些不對。
「我說過您不要忽視背後的那些看不見的力量。所拉密和聖瓦爾尼在幾天里都將變成猛虎軍團及其盟軍的地盤,倘若貴軍仍不識時務地渡河進攻,不用我說您也知道下場如何了吧?」昆達拍拍腦瓜,「哦,對了,瞧我這記性。剛才麥特爾族長特地委托我轉告閣下,如果他們跟匈比利的手下人發生了任何事情,您與貴軍最好都裝作沒看見,呆在原地就行了,麥特爾族長保證貴軍的安全及其營地不受任何騷擾。除此以外,他對貴軍還會有更多的犒勞。」
「有沒有搞錯?剛才麥戈文家族和你們不是還在交戰……」
「演戲而已。不是嗎?一場看上去相當壯觀的夜間水戰,由名將李維親自導演。」
「原來如此……」不里埃、猛虎自治領、所拉密公國、麥戈文家族、聖瓦爾尼國內的狄龍和魯道夫兩派,多方勢力之間微妙而復雜的關系,擔任不里埃首相多年的尼古拉心中當然清楚,他立刻明白過來。
昆達輕松而愜意︰「尼古拉首相,剛才匈比利向您敬獻了摻著密糖的毒酒,我呢也有幾味醒酒藥和解毒劑,不知道您有沒有興趣?」
看到尼古拉默然無聲,昆達繼續說道︰「匈比利的那些貌似優厚的條件,實際上都是要等你們打完仗以後才能兌現的,需要不里埃人先流血賣命,能否得到財貨還非常難講。另外,即使貴國得到了錢,也是供丹西那位荒唐的岳父大人揮霍,您和手下的將士們能不能喝上一口湯還著實不好預測。」
「在如今的亂世之中,誰不會為自己先考慮,多留幾條退路呢?尼古拉首相,您是明白人,連切維奇的種種倒行逆施,完全是將貴國引上亡國滅種之路。我們知道,您絕對不是傻子。我國的情報網早就證實,這些年您看上去家徒四壁,一派清官形象,實際上卻秘密往東教會諸國運去大量的錢財,匿名購置了數個莊園和大片土地,您的幾個兒子也全都在國外經商。」
「昆達,你究竟想怎麼樣就直說吧。」尼古拉不免有些惱羞成怒。
「不,您理解錯了,我們可絕不是來要挾您的。無論您是否合作,我們都不會向連切維奇陛下告發的。相反,我們是給您送禮來的。」
昆達的話,從政多年的尼古拉自然明白。一旦讓連切維奇知道,總是嚷著國庫無錢的自己竟搜刮了這麼多財富,等待他的將是何種結果。
「我這里有一份李維將軍親自擬定的協議,」昆達將兩張精致的羊皮紙遞給尼古拉,「倘若您能在半個月內撤軍返回,我們將奉送您三十萬金幣。如果您無法做到這點也不要緊,只要貴國軍隊一日不與我軍發生沖突,我們每日奉送您一千金幣。收款人和付款方式都由您指定。另外,今後美芙洛娃夫人要是能繼承不里埃王位的話,我們保證您終身續任首相一職,過去的罪行一筆勾銷。怎麼樣,首相大人,我們的條件比起魯道夫的,吸引力是不是要大得多呀?」
尼古拉低頭端詳紙上內容,眼角余光瞟了一下昆達腰間的寶劍︰「我這麼空手而歸,或者按兵不動,回去又怎麼向連切維奇陛下交代呢?」
「這個您大可放心,不出十天,所拉密和聖瓦爾尼就會改旗換幟,貴國大軍處于三面夾擊的危險境地,您有充分的理由撤軍回國。您只需找些借口,回絕匈比利這幾天提出的跨河進攻我國領土的要求,拖上些時日就行了。」昆達的嘴角含笑,「至于連切維奇陛下嘛,回軍途中從聖瓦爾尼境內抄掠些財物,也能稍稍緩和他的心頭之火嘛。」
尼古拉咽了口唾沫,下定了決心,抄起桌上的鵝毛筆開始簽字︰「好吧,貴國的錢只需存入昌源錢莊的欽斯尼亞分號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我自己來處理。」
昆達展顏一笑︰「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