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雅趣花店。
百余死士和上千官兵,已悄然包圍這座巨木堡最大的花店。
不過所有人都隱伏在暗角中沒有什麼動作。
按照丘根的指示,要等待先入店察探的丘根發出明確暗號後,大家才能照計劃動手。
等了很久,暗號遲遲不來,里頭也未見什麼動靜。
正在大家疑惑的時候,克魯斯帶著一隊騎兵匆匆趕至。
「怎麼回事?!都愣在這里不動手?!」
「回稟軍團長大人,丘根將軍就在里頭,一直未發出暗號。」
「糟糕!」克魯斯勃然色變,「快沖進去!」
待到兵士們破門涌入,除了幾個瑟瑟發抖的花匠和送花伙計外,錫特里、丘根等追捕目標,都已不見蹤影。
「一定有秘道,給我搜!」
克魯斯氣急敗壞地嚷道。
「我發誓,她真的騙我說你同意了。今晚沒有你在身邊,我借酒澆愁,又多喝了幾杯,腦子一糊涂,咳!」
丹西揪扯自己的頭發,自打耳光,指天跺地,向老婆發誓,表達忠心。
他的臉上有一溜血痕,那是美芙洛娃怒極時用「雞爪神功」留下的印記。
此時,小美已經發泄完畢,趴在床沿啜泣,對丹西的信誓旦旦充耳不聞。
當然,場景也換了,夫妻倆回到了自己臥房。
丹西再厚臉皮,也不敢再讓那香艷的場面刺激小美,何況,挨老婆的打這種丑事,得關起門來,不宜張揚。
丹西幾度把小美摟入懷里,卻都被她狠狠地推開。
「老婆,你真的不相信我嗎?」丹西絕望一笑,咬牙站起來,「這個小女巫又一次設局陷害,破壞我們夫妻感情!好!你不相信我,我就去把她剁了喂狗!」
「啪!」
丹西臉上又挨了狠狠一計耳光。
「就算人家騙了你,誘惑了你,你如果把持得住自己,又怎麼可能這樣?!你自己犯了錯,卻把責任全推到別人身上,動不動提刀殺人!丹西,你還是不是個人?!嗚嗚……」
小美跳起來打完後,又忍不住伏倒在床上痛哭起來。
這一回,她真的是很傷心。
一個是為她所深愛的丈夫,為了他,小美可以付出包括生命在內的所有一切,另一個是跟自己朝夕相處的女伴,她非常喜歡小伊,像對待小妹妹一樣對她呵護有加。可就是這兩個人,卻背著自己干出這樣的事來!
丹西只能罵不還口,打不還手,只能厚著臉皮湊過去,再次把妻子拉入懷里。這一回,丹西手上用了點力,美芙洛娃掙扎不月兌。
「小美,你罵得對,打得好。」丹西淒然道,「這個大錯是我犯下的,我卻推到別人身上,還企圖殺人滅口。我不是一個負責任的男人,我該死!」
小美敏感地覺察到氣氛不對,她抬起淚痕遍布的粉臉,映入紅腫妙目的,是丹西因萬念俱寂而極度灰暗的面容。
「大錯已經犯下,我無顏面對你這麼好的妻子,更羞愧的是,我控制不住欲火,自己破壞了這個美滿幸福的家庭。我真後悔……」
說到動情處,丹西哽咽了,濁淚吧噠吧噠地滴下來。
美芙洛娃也涕淚泗流。
「我有罪,我該死!錯在我,不在伊莎貝拉。我要是真負責任,就只能收了這個小妮子伺寢,可如果這樣,又怎麼對得起你?!」
「該殺的不是伊莎貝拉,是我自己!」
丹西露出一個慘淡的苦笑,驀然從袖子里翻出一把匕首,對著自己的胸膛捅去!
「不!」
美芙洛娃見狀不妙,連忙去扯丹西的手。
可匕首還是扎入了胸口寸許。
殷紅的鮮血汩汩而出。
當然,或許是因為小美這一扯之功,匕首扎歪了,未傷及要害…
…
巨木堡的一間地下室里,卡拉曼、錫特里和丘根三人相對而坐。
間諜絕不是一個好玩的職業。入了這一行之後,就必須與過去徹底訣別,忘掉一切,潛伏在黑暗中默默地窺探,整天帶著假面具生活度日。時間長了,面具與臉皮重合為一體,甚至連他們自己也分不清哪一個是真正的自我,哪一個是表面的扮相。
大多數間諜一輩子都這麼隱姓埋名地度過,帶著假面具和假身份入土,或者中途夭折,成為血案的苦主。宗主國根本不會承認與此人有任何牽涉,更遑論死後為他請功論績,以烈士身份隆重安葬了。
整個大陸上只有猛虎自治領實施了間諜退休制度,服務滿二十年後可以申請告老還鄉,恢復身份。當間諜被捕或身故後,自治領也給予大力營救或身份追認,顯示出這個新興政權特立獨行,對外霸道強硬對內溫情人性的一面。當然,見慣諜海風雲的老手們也明白,丹西固然是著眼長遠而在布局擺子,但自治領成立也不過六七年時間,急需大批忠心耿耿為之服務的人才,二十年的退養期,焉知不是畫餅充饑,全力營救與追認烈士,焉知不是千金買馬首的政治作秀?
間諜月兌離苦海當然也有辦法,但最好的方式卻是在本國入侵潛伏國時立下大功,待滅掉敵國之後,他們不僅可以恢復身份,公開活動,而且能在該國擔任高職官位。對于間諜來說,這不啻于一次重生的機會,故而當呼蘭帝國明確了與猛虎自治領的敵對立場後,隱藏在自治領的間諜們都歡欣鼓舞,加緊活動,連錫特里這樣的老間諜頭子也不例外。
貌不驚人的錫特里,出生于呼蘭,十二歲即入行,是軻門四老之首的里澤親自甄選出來的間諜。軻門首席幕僚給他的評語是,「面帶豬相,心中嘹亮」。二十歲受訓完畢後,他被派往中央走廊執行任務,兢兢業業地一干就是三十年,從最底層的信息搜集員一直做到有資格直接與最高軻庫里能聯絡的高階間諜頭目。
錫特里在捷斯蘭一蹲十幾年,精心偽造的身份和經歷掩飾得天衣無縫,又歷經數十年的歲月沖洗淡泊,連觸角龐大、財雄勢大的自治領情報機關,也沒能探察出值得懷疑的蛛絲馬跡。
六年前,錫特里以一介小花商的身份第一批移民巨木堡,伴隨這個新興國家的成長而發展,默默地鋪設和編織自己的間諜情報網絡,成果裴然。
連續三十來年的間諜生涯,令錫特里修煉到了一個相當高超的境界。他經手的絕密消息成千上萬,但它們寧願被漚爛在心里,也不會對任何人和盤托出,連鐵鉗也別想從他的嘴里撬出任何東西。錫特里思維縝密,智計過人,洞察世情,手腕純熟,卻又絲毫不動聲色。就連跟隨他多年的伙計都認為他只是一個老實巴交,勤勤懇懇的賣花商人。
他的手段也相當厲害,把一個敵國官員拖下水後,對方還因之感恩戴德,被賣了還幫著數錢。而對自己發展的內應臥底,他又絕對是以專橫的鐵腕遙控著他們,沒人敢生出不臣叛心。
然而也許是這段時間急于求成的心理,掩藏如此之深的諜報頭子,竟然也被安多里爾手下的自治領反間諜機構發覺。而今晚,這個平素干練通達的老頭,也頗有些激動,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
「若不是卡拉曼將軍及時趕到,帶我們從夾壁暗道逃走,」錫特里捂著做過簡單包扎,還在淌血的脖頸,指向丘根,「老夫就會被這個忘恩負義的混蛋殺了滅口!」
丘根惱火得要拔劍而起,卻被卡拉曼按住。
「都不要再說了!」卡拉曼狠聲道,「丘根固然不對,可錫特里你也是老間諜了,竟然被人識破身份猶不自知,丘根為保護自己,也是情有可原。」
「若不是我有另一個單線聯絡的絕密臥底,及時過來通知,你倆都會被安多里爾那只老狐狸玩死!」卡拉曼揮手做個堅決的手勢,「大戰將臨,所有人必須拋開個人恩怨,全力為祖國效忠。今後誰再干互相拆台的事情,我絕不饒他!」
「目前有兩項工作。第一,恢復我們的情報網,驗證所有臥底的忠誠度,盡快修補起來。安多里爾既然已經知道了錫特里的身份,很難說他還掌握了哪些信息,哪些家伙是敵人派來虛與委蛇的雙面間諜。
我們必須提高警惕,不能再讓老狐狸耍了。這項工作,由錫特里負責,但一定注意自身的安全。」
「第二,配合軻庫里能大將軍閣下進軍走廊,在戰場上建功立業。丘根將軍是猛虎軍團的創始元老,對于這支敵軍應該說了如指掌,我國正缺一個您這樣的高參。請你馬上溜出自治領國境,趕往塞爾與普內爾總督會面,他會安排好一切的。」
丘根與錫特里之間顯然生出了很大的嫌隙,故而卡拉曼故意將其分開。對于布置的這兩項任務,錫特里和丘根都沒有什麼異議,各自點頭應允。
這是一個陰謀和詭計橫行的夜晚,這是一出欺詐與謊言的活劇。
鮮血淋灕的屠殺,寡廉鮮恥的出賣,驚心動魄的背叛,無可奈何的情變,在各地輪番上演。
無論英雄豪雄,還是梟雄奸雄,不管打出什麼樣神聖崇高的旗號,上帝真主、國家興衰、民族存亡、愛情至上,不管采用什麼樣卑鄙齷齪的手段,血腥打斗、殺人滅口、背信棄義、香艷肉搏、甜言蜜語,他們其實都是在為了自己的生存,為了凜然不可侵犯的政治利益,肆無忌憚地踐踏人間一切美好的事物︰盟約和誓言、良心和正義、愛情和友誼……
在所有演員中,丹西最為滋潤,他獲得了征服美少女的暢然快感,又利用老婆美芙洛娃的善良天性,轉危為安,彌合了家庭生活中的裂痕。
當然,丹西用一種奇怪的邏輯撫平了自己良心的不安︰正是因為自己對老婆的深深愛意,正是因為對這個家庭的極度重視,自己的演技才會如此出色,表演才會如此逼真,從而保證了政治利益與家庭和睦的統一,在突發事件後頓生急智,以苦肉計拯救了婚姻和家庭。
「你怎麼這麼蠢哪。」美芙洛娃伏在丹西的身上,梨花帶雨,邊哭邊嗔罵道,「你要是死了,我們孤兒寡母該怎麼辦?!你這沒良心的,就知道圖自己一時痛快,一點也不考慮我們……」
「唉,唉,我就是圖一時痛快,干下了你不能原諒的錯事。我就是不知道,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丹西已經被敷上了藥,躺在床上哼哼地申吟,「除了自裁,想不出別的辦法來,來,求得你的原諒……」
「死鬼,我什麼時候不肯原諒你了。」美芙洛娃想狠狠掐他,卻又怕加重丈夫的傷痛,只能猛揉被單,「我不是早說過,你再壞也是我的老公。除非你不再要我了,不然,我絕不會拋……」
說著說著,小美又忍不住嗚咽起來。
被請來的唯一見證人與調和者,重臣帕巴特,一臉的焦灼表情,月復內卻在暗自發笑。
這個在官場廝混數十個年頭的老臣,見慣了宮闈風波,對皇室的潛規則了如指掌,丹西這套把戲根本迷惑不了他老辣的銳目。唯一令他吃驚的是,小美雖然聰慧而善解人意,卻又有著一顆如此善良之心。
或許這就是在皇家王室幾近絕跡了的真愛吧,老臣心道。因為愛得太深,女人的眼楮已被迷惑得幾乎失明,從不以惡意揣度丈夫行為背後的動機,更不會稍加懷疑丹西對自己也在耍什麼詭計。
肌膚相親,共同生活了數年之久,小美對自己的老公卻不如帕巴特這個外人了解得透徹。
在小美的眼里,丹西和他手下那群驕兵悍將一樣,在情感方面豪放粗獷,而非細膩敏感,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有些拙笨和遲鈍。丹西是一位稱職的父親和丈夫,卻絕非一個多情種子。在家庭生活中,他大大咧咧,粗心大意,脾氣隨和,甚至有些懼內。
今晚撞破這事,丹西如一個被當場抓住小偷一樣羞愧和慌亂,笨嘴拙舌,語無倫次,甚至做出毫無理性的蠢事來,在小美看來,都是很正常的事。如果丹西應付得老練自如,反而會讓她懷疑。
不過,帕巴特卻知道,丹西絕非善類。這個主子是有所取舍,過于專注于外部事務,故而不免就忽視、漠待甚至壓抑其他方面,比如在家庭生活中,他毫不介意地听從妻子的命令,樂呵呵地讓老婆當家作主,甘心地順從女人。
不過,以上行為是有限度、有範圍的,那就是,這些事情與政治不搭界,丹西覺得沒什麼了不起,不在乎甚至是享受老婆的呵斥與責罵,還喜滋滋地笑臉相迎。當然,這也可以理解,人的精力有限,總要有所取舍,如果一個人在內在外都要費盡心機地耍手腕、玩陰謀,活得未免實在太累。
如果丹西突然轉變,那只有一個理由可以解釋,此事與政治問題相關。
小美的這個丈夫,在品嘗女人的清香和芬芳之前,早已聞慣了濃煙和死尸的氣味,把生存放在了壓倒一切的首要位置。什麼事情只要與政治沾上了邊,他就如換了一個人似的,變得異常精明,異常殘酷,即便溫情脈脈的家庭內部,也得服從這道鐵律……
夫妻倆哭哭啼啼,絮絮叨叨,丹西不斷自怨、自艾、自責,美芙洛娃一邊罵,卻一邊不自覺地站到了其反面,變成替丈夫開月兌起來。
帕巴特掌握火候,看看時機成熟,開始切入進話題。
「領主,夫人,王家私事本不容老臣置喙。但領主大人不愛惜自己的生命,危及社稷,老臣不敢不勸解。夫人良善賢惠,更令老臣感動不已,不得不贊嘆。」帕巴特緩聲道,「所謂夫妻沒有隔夜仇,寬容才是保持家庭和睦之道。覆水難收,破鏡難圓,意氣用事,只會讓人悔恨終生。領主自殘貴軀,更是使不得,使不得呀!」
丹西哼哼唧唧,卻小美擦眼淚時偷偷朝老頭瞪一眼,心中罵道,老東西,羅些啥,趕緊抖出正料!
「發生這樣的事,我也理解所有人的心情,知道夫妻心里都不好受,更害怕事情傳開後會引起愚民村夫們怎樣的嘲笑與譏諷。唉,難哪,」老頭卻不緊不慢地繼續羅嗦,「不過,有時候,壞事也能變成好事,只要我們能換個角度看問題。」
「按理說,伊莎貝拉這個異教妖女,膽大妄為,破壞他人婚姻和家庭,是應當開刀問斬的。法不容情,必須如此才能嚴明法紀,令人服從,」帕巴特做出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態,「可惻隱之心,人皆有之,老臣覺得她畢竟年齡尚小,總要給她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不能就這樣子辣手摧花吧。」
「呸!」丹西怒罵道,「這個妖女,死一萬次都不足惜!」
「喂,你那殘暴濫殺的壞毛病又犯了吧,」美芙洛娃擦擦眼淚罵道,「別插話,听帕巴特先生的。」
「嗯,老臣想,能不能幾全齊美呢。」帕巴特拼命忍住笑,做沉思狀,「小伊的放浪雖要負主要責任,畢竟領主對于此事也有過錯,娶之為側妃、填室,便是當隨房丫頭,也是負責任的一種表示。對于小伊,這也能有個解釋和交代,能對她加以彌補。還有,既然不殺小伊,如不娶她,難免有流言蜚語傳開。娶了她後,居心叵測者再怎麼造謠也無濟于事。」
「當然,夫人需要以寬容之心來對待此事。而領主更須放棄對小伊的恨意,把她視作家人而非……」
美芙洛娃的手定住了,沉默無言。
丹西卻在那里嚷道︰「帕巴特,你他媽的出什麼餿主意!那條異教騷狐狸害我還不夠慘,還要我把一條蛇養在身邊!殺了她,一了百了!我怕什麼名聲受損……」
「啪!」
丹西又挨了小美一計耳光。
「帕巴特先生,您先回去吧,這事,我再跟拙夫商量一下。」小美幽幽施禮,隨即又揪住他的衣袖道,「對了,您一定要想想辦法,別讓這件丑聞傳出去了啊。」
「嗯,老臣盡力而為吧。」
帕巴特緩緩點頭,邁步出門。
他心里知道,事情已經搞定。
在這對君臣的合伙設局下,善良的小美已然上鉤。她不知不覺間,就完全站到了丹西的立場上,只想著盡一切辦法來保護丈夫的面子和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