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兒,我的兒,我的兒啊——」一聲又一聲,撕心裂肺,捶胸頓足,飽含哭音,似乎要將已經逝去的親兒喚生。
剛才還沉浸在孩子們回到家的喜悅中,此刻哀傷彌漫了澄明堂,再沒有第二種情緒。
采蘩摘去面紗,立身于一群人里,姬鑰和姬雅雖然離她不遠,卻隔開大老爺二老爺管事婆子丫頭。當她正感覺兩個孩子突然成了面目不清的生客,神情開始漠然時,雅雅在那位哭得快要昏厥的老太太懷里回頭張望,局促不安的小臉看到她才甜甜笑了,這般的信任實在讓她很難置身事外。回小家伙一絲微笑,她的視線移到姬氏家主姬瞿的身上。
近七十的老人家,面方而五官端正,雙眼還很有神,胡須和頭發全白,金冠扣高髻,一身晉青松針錦袍,十分威嚴。但即便看著如此堅強的人,乍聞小兒子遭殺害的消息,眼楮仍是紅了。
不流淚並非不傷心不痛苦。白發送黑發,是很難治愈的悲痛,時間越久傷痕越深,到了後來也許只能避免去想,但偶爾一次也會一發不可收拾,依然痛苦如新。
「盜賊?怎麼會遇上盜賊呢?」姬瞿左手緊緊抓住桌子邊緣,仿佛這樣才能減少心中劇烈的痛楚,「鑰兒,你爹娘為何不走官道?」
讓老太太捉著的姬鑰身體一僵,神情中有深深的自責意。
采蘩張張口,她知道他會說實話,但下意識她希望他不要那麼誠實。然而,在她猶豫是否要冒然插話時,姬鑰說了。
「是鑰兒要看山麓野馬,爹娘才改道的。」再說一遍這話的時候,他真正像個大人,很有擔當。
無論姬鑰的嘴巴有多凶多傲,本性實在如他父母一般良善。采蘩卻暗自嘆口氣。她不懂人性是否真得本惡,但她不會再輕信任何人。所以,在她看來,盡管這群人已是姬鑰最親的人,有些話還是不該說的。
果然,姬鑰說完後,場面有些沉寂。這樣的說法無疑給他們一種錯認,如果姬鑰不去看野馬,事情就不會發生了。如果說姬家人的表情不明顯,底下人的面色卻能輕易讓采蘩讀出來。
姬鑰看看神情不太好的祖父,又看看欲言又止的祖母,還不懂自己的自責和別人的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是全然不同的。
「事情並非如此。」采蘩聲音不大,卻嬌柔動听,慢慢從丫頭婆子中走出來,「只是阿鑰這麼以為罷了,其實義父義母想看山麓的景致,早就打算走金鈴谷的。」這是她第一次說出義父母來,因為也實在沒有更好的借口解釋自己出現在這里的原因。
「姐姐。」姬鑰愣愣盯著她。他沒有反駁,他相信她這麼說有用意。
姬瞿這才注意到采蘩,但見她一身素雅清貴,就沒太在意容貌,覺得舉止也較為得體。
「這位姑娘是——」同為女人,老夫人的眼楮便只看采蘩的臉,越瞧越不十分喜歡。
「祖母,這是采蘩姑娘,爹娘游歷到北周時收下的義女。當日盜賊殺到,我和雅雅倉惶中落入沼澤,要不是姐姐不顧危險留在谷中找我們,及時將我倆拉出沼澤地,今日就見不到你們了。」姬鑰連忙說道。
「對啊,沒有姐姐,雅雅就死了。」姬雅乖巧地捉著祖母的手。
老夫人沒再看采蘩,只把姬鑰拉近,抱住兩個孫兒孫女,「鑰兒,雅雅,可憐的孩子啊——」
姬瞿對采蘩略點個頭,「多謝姑娘救了這兩個孩子。」
采蘩早料到姬鑰想留下自己的心思是一廂情願,對姬氏家主和主母的冷淡半點不驚訝,沒再多話。
「祖父,采蘩姐姐雖然家道中落父母雙亡,但知書達理,品性純良。一日我們經過她家討水喝,她與娘談得投契。娘見她已無親人,才認了女兒,而且要帶她回姬家來。這一路上,多虧姐姐打點一切,否則我和雅雅兩個孩子根本不能安然返回。對了,爹和娘還給了姐姐極為珍貴的信物。」姬鑰卻不打算讓人冷場。
這套說辭采蘩是第一回听見,心道這小子什麼時候編的,仗著就剩他兄妹二人,隨口便胡說八道。還有,哪來的珍貴信物,她怎麼不知道?
「姐姐腰間的寶石花是外祖母贈給娘的陪嫁之物,我娘一向最喜歡戴。」姬鑰不顧采蘩無語的表情,「祖母,您一定瞧見過。」
老夫人輕忽一眼,眸中一絲詫異,不得不承認,「不錯,是你母親常戴的。」
「還有呢。爹把最後一枚青鳥印石給了姐姐,本打算回來等姐姐冠了姬姓就刻上名字的,誰知路上出了事。不過,混亂之中,娘仍叮嚀我一定要請祖父祖母將姐姐留在四房。」姬鑰非要此時把采蘩的事說真了。他雖然是孩子,但也知道祖父的嚴謹慎重,若不強化這是父母的意願,即便采蘩真救了他和雅雅的命,也很難成為姬家一份子。
采蘩不知道青鳥印章是什麼,但注意到姬瞿和他的大兒二兒的目光終于正視她起來,這讓她很不自在。
「姐姐還愣著干什麼?印章就在你袖袋中。」姬鑰對采蘩說道。
采蘩在袖中模到一個冰涼面的小小物件,攤在掌心一看,眸子禁不住睜大了。那是一塊青煙玉,約模半根手指長,雕成了一只斂翅仰頭的靈雀。底部正方,半邊已刻了個姬字,另半邊毛面。
「祖父祖母,你們都知道,青鳥印石一共四塊,是四房要傳代的寶貝。爹有一塊,我和雅雅各一塊,還有一塊原來是要給最小的弟弟或妹妹的,但娘前幾年身子一直不太好,所以那塊爹只完成了一半。如今,這青鳥印是采蘩姐姐的了,爹沒來得及刻上她的名字,我會刻。不說姐姐對我們恩重如山,就是爹娘的遺願我也絕不敢不遵從。」姬鑰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多半是姬鑰教雅雅在更衣時放了這兩件珍貴之物,采蘩在雅雅眨巴眨巴的大眼楮中看出端倪。她的心不是石頭,低下頭,鼻子微酸。她討厭小孩子,但已經很難討厭這對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