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將書放回去,采蘩一邊答道,「醒了,誰在外頭說話?」
「小的是四房管事林川,帶了幾個人來給姑娘使喚。」那人聲音嘶啞,上了年紀。
「麻煩稍等。」采蘩把書架子整理好,又到臥榻那兒坐坐躺躺,掀開被子,走去打開門。
門外一位胡子花白,穿著和阮大管事同式樣的棉衣,對她垂手低頭。他身後有四個女子,兩個十八九歲,兩個十四五歲,應該是使女和小婢。
「林管事不必多禮。」采蘩道,「我對雯婆婆說過了,不用送使喚人來。」
林管事微微抬頭,「我來是鑰少爺吩咐的。少爺說姑娘喜清靜,不慣生人服侍左右,要是他熟悉的,才會勉強受了。所以從今日起,四房里的人會照顧姑娘。老太爺和老夫人都準了。」
那個會算計的小大人。采蘩蹙眉,嘴角卻彎,「那就有勞林管事。」
林管事見她沒推,恭敬道,「這是雨清雪清,自小入府,也懂規矩,服侍日常起居十分妥貼。那兩個年紀小些,叫桃枝杏枝,干活挺麻利,給姑娘清掃園子。本想再多帶幾個人來,但又怕擾了清靜。若是人手不夠,姑娘只管告訴雨清,也可找小的來。」
采蘩最好一個都不要,四個更嫌多,但林管事顯然比雯婆子多用真心,她不能任性落人面子,只是點頭說謝。
這就在蓮園暫時安頓下來了。
第二日,姬鑰帶雅雅過來吃午膳,等飯菜上桌,他就把婢女們都遣到屋外去。
采蘩知道他有事商量,給雅雅夾滿一碗菜,「到在自己家了,還有什麼話要偷偷說?」
「爹娘遇害另有內情的事要跟祖父和伯伯們說麼?」姬鑰見使女們乖順,采蘩也似乎沒有怨色,心中暗暗放心。
「你還沒說?」采蘩卻詫異,「為何?」
姬鑰翻白眼,「之前不是你說不要告訴別人的嗎?」。
采蘩也翻白眼,「那時在向家船上,他們跟你們不對,自然不能完全放心。」冷瞳一定,「難道你懷疑你爹娘的死是自家人下得手?」
姬鑰一嚇,急忙搖手,「當然不是。我們幾房很和睦,也十分親近。」
「那就說啊,為何要問我?」采蘩對他很和睦十分親近的說法不太听得進去,有人就有事非,還是這麼大的家族。不說嫡長嫡幼,嫡庶之中都不知道有多少沖突。姬鑰畢竟才十二歲,父母不可能跟他說這些。
「你要不太確定,就先跟祖父說。」虎毒不食子,那兩位老人家對她態度冷淡,但對自己兒子的悲痛萬分真切,她沒有理由猜忌,「若那些人還想要害你和雅雅,至少你祖父有力量保護你們。總不能躲在家里,一輩子不出門。」
姬鑰其實也有這想法,可采蘩這麼說了之後,他才覺得能跟祖父話實情。
吃完飯,本該要回澄明園的,但雅雅鬧小脾氣不肯走,非要在采蘩床上睡午覺。姬鑰樂得賴著,同時也有意向祖父母展示采蘩的重要,便讓雪清去說吃了晚飯再過去。
采蘩隨他折騰,只做自己,「鑰匙給我一把吧。」
「什麼鑰匙?」在書房里,姬鑰看到案上合著一本金剛經,「你隨蟒老大,也修身養性起來了?嗯——還有,你字好像也越識越多了。」哼哼,翻也不翻,因為經書無趣。
采蘩無意一再強調自己沒學識,「我看到蓮園外有道小門,听說是通到外邊的,專供四房的人出入。我問了林管事,鑰匙得由主家準了才能給,你讓人配一副給我。」
「姐姐真是不客氣。」姬鑰听她說得理所當然,「我就回答你,不給。」
采蘩冷眼一瞥,「為何不給?」
「你身份等同姬家千金,哪能隨便拿了鑰匙出門?先說好,我不是防你跑了。」姬鑰鼻子頂得老高,神氣活現。
「小子,你就一個人自言自語吧,一點兒眼力都沒有。」采蘩譏笑,「你不給我鑰匙,我就走大門。我是你家的貴客呢,出個門誰還能攔我。」
姬鑰知道她說祖父母的態度,卻信心十足,「等著瞧。」但也不倔到底,「你出門做什麼?」
「我爹埋在荒野,想找給香火鼎盛的寺廟求個名號牌位,每年也好祭奠他。」姬家人在商量姬明夫婦的喪儀,讓她決心也要為自己的父親略盡孝意。
姬鑰半晌不語,然後說道,「祖父已經派人前往金鈴谷帶回爹娘的遺體,但喪禮不延,以衣冠下冢,就在十日之後。你能否冠上姬姓雖然祖父母尚未決定,但憑兩件信物,你的義女身份無人能否掉,所以到下葬那日,你需——」怕她惱,故而猶豫,「為我爹娘披麻戴孝,隨棺前往姬族墓地哭靈。」
采蘩卻答應得干脆,「應該的。」
昨日義父義母一喊出口,她就知道無論如何要走個過場。對父親的不孝,是她今生怎麼做都沒辦法彌補的最痛。因此雖然姬明夫婦並不真是自己的義父母,但他們實實在在暗中相助過自己,披麻戴孝和哭靈都無可厚非,甚至某種意義上,自己渴望能如此,平撫一點對父親的遺憾。
相處了這些日子,姬鑰已能看出她此時的真心,心想至少這十天內她不會不告而別。
又過了一日,林管事送來小門的鑰匙,采蘩便跟雨清雪清打听城里香火旺的寺廟。
雨清是個五官平常老實相的姑娘,家就在城里,所以很熟悉,「要說香火最旺的,是南城的金安寺,連皇上太後一年都要去個兩三回。
雪清則細氣些,臉如月盤,膚有柔光,看上去很舒服,性格也沉穩,「小姐若嫌遠,東城有菩心寺,不如金安寺,香火卻也不斷,以前婢子隨夫人常去。」
雨清連連點頭,「對,求子求姻緣也極靈驗。听姐姐們說,咱們公子就是夫人在菩心寺求觀音大士得來的。」突然眼圈一紅,「這麼好心的老爺夫人,怎麼就遭不幸了呢?」
雪清眼角也濕潤了。
兩人不是服侍姬鑰母親的貼身使女,但也跟了她好幾年,加上她心地善良,深得四房僕婢的人心。
姬明夫婦的死傳遍姬府時,采蘩能听到隔開兩牆,四房那邊眾人的哭聲,以及每一回都見林管事沉痛的表情。
她記起的,只有自己被官差帶離沈府時,張張漠不關心和幸災樂禍的臉。
用心歪正,天壤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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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住江南,今天有雨,薄霧輕舞,聆子突然想起童年來,親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