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梅第一紀念中學的宿舍,是兩人共用一間的,這和其他任何貴族中學都不同,據說是為了更好的培養學生們的團隊精神——送走姨父,在幫忙扛著行李的校工指引下,我第一次來到那間三年內都屬于我,和另一位男生的宿舍。
推開門的第一眼,我看到一個長發男子。他穿著花格襯衫,很隨意的套著一條藍球短褲。當他從沙發上起身和我打招呼的時候,我看清了他的臉。他的嘴唇上方有一些絨毛,嘴唇下方也是,他戴著一副金邊眼鏡,很有一種儒雅的氣質——而我最缺乏的,就是氣質。
他打量了我兩眼,然後向我走過來「嗨,中午好,我想你就是我這三年的舍友鄧克新吧?」
「是的。」我有些拘謹的回答。
他對我伸出手「我叫龍光坤,很高興認識你。希望這三年里我們會相處得很愉快。」
我也伸出手去,和他做了個標準的年輕人之間的握手,然後我很真誠的看著他的眼楮說「我也是。」
他熱情的和校工一道,幫我收拾整理床鋪,給我指明衛生間的方向。等到這些都忙完的時候,校工離開了,龍光坤又坐回那張真皮沙發。沙發對面的壁櫥里,擺放著一台三十二寸等離子液晶電視。電視開著,左上方是我這兩個月已經非常熟悉的體育台台標,但卻只有畫面,沒有聲音。
「電視機壞了嗎?」我一邊問他,一邊把帶來的書堆放在我的那張書桌上。
「沒有。」他對我友好的微笑,然後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這里有時不太靈光,知道你今天會來,怕听不見敲門的聲音,所以故意把聲音關掉的。」
我有些歉意的說「那真是給你添麻煩了。」
「不,不,不要這樣說。說真的,你千萬不要這樣客氣,我最怕的就是這個。想一想吧,我們還有三年時間要呆在一塊,太客氣的話就是自己找罪受了,哈哈。」
我很高興能遇上這麼一位室友,看起來他似乎很好相處,于是我回答他「好的。」
他滿意的點點頭,然後調大了電視的音量。
通過了這兩個月的刻苦學習,我已經能夠听懂那些英文解說「您正在收看的,是體育頻道直播的200年度決賽桌的比賽。在剛剛的那把牌里,道爾-布朗森在翻牌前以Q全押對抗古斯-漢森的口袋對子,雖然翻牌圈給布朗森發出了兩張Q,看上去似乎幸運女神站在他這一方。但可惜的是,事實並不是這樣,他極其不幸的在河牌看到了另一張……道爾-布朗森第五名出局,贏得賭金三百八十四萬美元!現在,全場牌手和觀眾都起立鼓掌,歡送這位最受人尊敬的賭王!好了,接下來是十分鐘的場間休息時間,我們將對布朗森和第六名出局的陳大衛做一個專訪……廣告之後,我們再見。」
當解說員說出「再見」兩個字的時候,龍光坤摁下了遙控器上的紅色按鍵。屏幕在一瞬間變成黑色,那個一直喋喋不休的解說聲也消失了。這聲音消失得如此徹底,以至于坐在書桌前的我能夠清楚听到窗外小鳥的鳴叫,以及從網球場上傳來的陣陣擊球聲。
龍光坤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又攏了攏自己的長發,朝我走了過來,他隨意的把手搭在我的肩頭,就好像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面,而是多年的好友一樣「阿新,你玩牌嗎?」
「不,我從來不玩。」
「那你知道嗎?」
「知道一些。」
我並沒有撒謊,從一個月前和BB的體育頻道就開始轉播的比賽,而且我也從節目預告里知道這場決賽的開始時間——十個小時前、香港時間凌晨兩點。
龍光坤似乎很有表演欲,得到我的回答後,他開始不滿的大聲抱怨「既然你知道,那麼你一定會同意我的觀點。這是的決賽桌,世界撲克游戲至高無上的榮譽!可是,這種轉播實在太他媽爛了。Fu!他們老是說決賽桌有幾千萬觀眾,但他們就是不知道這幾千萬觀眾要的是什麼!我們要看的是牌手們的斗智斗勇。可是!每次還沒有開牌,轉播比賽的那些鳥人,就把他們的底牌都亮在了屏幕上。這就像看一場足球,還沒有開始你就知道了比分,你還願意熬上他媽的一個通宵去看這樣的比賽嗎?」
我點點頭,事實上我對體育台的這種做法也有些不滿,雖然我並不喜歡玩牌「沒錯,確實是這樣。不過,你為什麼不找一個不亮底牌的頻道呢?」
「我很少看電視,平常我一般都在電腦前……你知道有這樣的頻道?」
「或許你可以試試BB體育台。」
龍光坤馬上又打開了電視,香港能夠接收到許多電視台,他很有耐心的一個個換下去,終于,我們看到了BB體育台的台標。屏幕上,余下的四位選手正在分別就座。
場間休息結束,比賽繼續進行。龍光坤坐回沙發,全神貫注的看了起來,然而這一次他卻不再像剛才一樣保持沉默,而是不停的大呼小叫,聲音比電視里的現場解說還大。在牌手下注、跟注、加注的時候。龍光坤不斷的猜測他們手里的牌,大多數時候他會猜錯,但偶爾也會有幾把猜中,這個時候他就如同中了大獎一般興奮。
「嗨,阿新,這真是太漂亮了,我說詹妮弗手里會是中等對子,果然翻出來一對J!他的打法太明顯,完全把底牌給暴露了,這樣的水平怎麼也能進的決賽桌?就算我是他的對手,也會選擇毫不猶豫的棄牌的……哎,我說,放著這麼精彩的比賽不看,你想去哪?不會是我吵到你了吧?」
「沒有,哪兒的話,你一點也不吵……我哪兒也不去,只是想喝杯水而已。」
「哦,床邊的冰箱里有飲料和冰水,你自己拿;喝完記得給學生事務科打個電話讓他們補齊就行……嗨,來看這把牌!」
他扭過頭去,睜大眼楮,死死的看著屏幕。剛從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的我不由得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墨綠色的桌面上,發牌員已經發出了三張牌,草花9,草花Q,草花。
「漢森下注四十萬。哈靈頓棄牌,輪到蜜雪兒-卡森……蜜雪兒猶豫了一下,但她還是選擇了跟注!現在發轉牌,轉牌是……草花2!」
屏幕里的兩個牌手一直盯著對方,想要從每一個表情和動作中,判斷出對方的底牌。龍光坤轉過頭來,對我說「這是一場標準的同花大戰,他們肯定都已經同花了,但誰的花大呢?我猜是蜜雪兒,她至少有張或者……」
我很同意他的看法,然後我也不由自主的猜測起來「是的,蜜雪兒應該有張或者,那麼漢森又會是什麼呢?」
「古斯-漢森是世界知名的超-攻擊流牌手,他的手里可能拿到任何牌。」龍光坤像是知道我在想什麼,他自言自語的說,「要是你可以猜中他的底牌,那你也可以去了!」
「漢森讓牌,蜜雪兒下注一百二十萬,漢森沒有行動,他一直注視著蜜雪兒的臉。蜜雪兒則一直保持著她優雅迷人的微笑,也在看著漢森……好了,漢森決定跟注!這樣整個彩池已經超過了三百萬。無論誰贏得這一局,都會成為決賽桌里的籌碼領先者……現在荷官發出河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河牌是……草花8!」
這張河牌引起了現場觀眾的一陣騷動,就連兩位牌手也忍不住搖搖頭,笑了起來。漢森輕輕敲了敲桌面,以示讓牌。而蜜雪兒則在短暫的思考後,抬起頭來,輕聲說「全下。」
漢森似乎並不需要任何思考的時間,他馬上也把籌碼推了出去「跟注。」
當漢森這句話說出來之後,龍光坤馬上就叫了起來「他有草花!」
在同一時間我搖了搖頭「不,他是同花順!」
屏幕里,蜜雪兒微微嘆了口氣,翻出底牌——草花,方塊。我和龍光坤都猜中了她的底牌。
漢森卻沒有急著翻牌,而是對蜜雪兒微笑著說「好牌。」
蜜雪兒搖了搖頭,也微笑著回答「怕是……還不夠好。」
漢森沒有再說什麼,他笑了笑,拿開壓在底牌上的那個黑色籌碼,輕輕的把底牌翻了出來——草花7,草花0。
看著這兩張牌,蜜雪兒臉上的微笑在剎那間,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