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你們何時遇上的賊人,那些人都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仔細地給我講一遍。」
麗娘恨不得立即揪出仇人,將之大卸八塊以消心頭只恨,但她也知道,要找出真凶並不容易,只能從細微處入手,尋出蛛絲馬跡,然後找到真凶,為爹爹報仇。
王勇雖然是個粗人,但講話卻是頗有條理,沒多久便把來龍去脈講了個透徹。
原來那伙人竟從大宋境內跟出去的,自上海船時便一直跟著他們,當時主僕兩個只以為他們同樣是去那邊收藥材的商賈,也沒在意。
主僕二人下了海船後從辰州登陸,及至入了山才察覺到不對,好在王勇武力驚人,硬是帶著鄭守財從五個人的包圍之下闖了出去。
兩人仗著武力與對方不相上下,便有些大意,買了老參後竟沒有多請些人護送。
誰料回程時,鄭守財一個不小心踩中了對方布下的陷阱,傷到了腳。
鄭守財行動不便,頓時就被那幾個賊人再次圍上,王勇跟他們斗在一處,雖然殺了對方一人,但奈何對方人多,他防得住一個卻防不住兩個三個。
待有獵戶聞聲趕來相救時,鄭守財身上的傷勢已經很重了,請了大夫也于事無補,倒是含了一片老參,這才恢復了一些元氣,匆匆地交代了後事。
麗娘听到爹爹遇險,不由得淚如雨下,待王勇說完後才問道︰「勇哥,我爹心中有懷疑的人麼?」
如果是普通的尋仇,想必爹爹心中自然有數。
王勇點頭道︰「老爺沒說他疑心誰,只說必要的時候,讓小姐舍了鋪子和房子,保命要緊。」
麗娘冰雪聰明,聞言頓時明悟,只怕這回謀害爹爹之人不是尋仇,倒是謀財的可能性更大,而且听爹爹的意思,他已經隱隱有了懷疑的對象。
那個仇人,十有八九就隱藏在她的身邊,就在這城關鎮里。
有道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麗娘不是那種熱血上頭就什麼都不管不顧的人,她心中清楚,那些賊人害死了爹爹,只怕未必就會放過自己和娘親,錢財不過是身外之物,只要能保得命在,報仇和掙銀子,那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老爺還說,這兩根老參和留給小姐的嫁妝一定要藏好,藏在隨身可以帶走的地方,如果一年內沒有什麼異常情況,小姐就可以把這兩根老參交給王掌櫃賣掉,如果有異動,只怕一兩個月內就會有人現形,老爺說,這樣小姐也好心中有數。」
麗娘听得一愣,隨後便明白了,這王朝元身上只怕也有嫌疑,安和堂他只佔了三成的股,年年分紅利的時候,他怎麼會不眼紅?如今爹爹沒了,他想要侵佔孤兒寡母的產業,自然是再容易不過了。
更別說他還有個當縣令的大舅子,當初爹爹找他搭伙開藥鋪的時候,圖的不就是衙門里有人,不會被黑白兩道的人找麻煩麼。如今這個衙門里的人,說不好就會成為別人侵佔鄭家家業的幫凶。
指不定爹爹被人害死,便是這兩人合謀的。
麗娘想通了這一層,又把老參遞回給王勇。
「這老參先放你這里,就這麼拿進去,李姨娘會看見。還有,今**對我說過的話,對任何人都不要提起,包括我娘,明白了嗎?」。
王勇點頭應了聲是,麗娘這才略略放下心來。
這種血海深仇,她一人背負就夠了,一來知道的人多了,難免打草驚蛇,提前暴露了自己,二來,沒必要讓一向溫柔順和的娘親也活在仇恨與痛苦之中。
至于李姨娘,那是麗娘必須防備的人。
李姨娘是鄭守財新納的小妾,外頭的人叫她李三娘,是杞縣縣令李厚樸的庶妹,同時也是王朝元媳婦李二娘的庶妹。
倘若爹爹的死真跟王朝元有關,那麼這姓李的一家子也絕對月兌不了干系。
王勇不問緣由,接過布卷又放回到懷里,然後掩上棉襖。
他的身材本來就高大壯實,穿得也厚重,多塞些東西進去根本看不出來端倪。
見王勇收好了老參,麗娘這才深深地吸了口氣,抬起袖子擦干眼淚,抬步朝院子里走去。
盡管麗娘想盡了辦法要將這噩耗講得婉轉一些,平和一些,可柳眉還是一听這事兒便直接昏死了過去。
也難怪柳眉如此,她與鄭守財的夫妻感情實非尋常夫妻可比。
柳眉是鄭守財的發妻,兩人十六七歲時結發,一個賢淑知禮溫柔體貼,一個睿智精明能賺錢會養家,那是十里八鄉都羨慕的絕配,夫妻二人的感情好得不得了,幾乎從未吵過嘴。
後來為了藥鋪的事兒,被李厚樸硬塞進來一房妾室,結果非但沒引起什麼矛盾,反倒讓夫妻兩個的感情更深了。
那妾室李三娘如今才二十有二,柳眉卻已是三十有四了,但鄭守財卻是夜夜歇在柳眉房里,幾乎從不去李三娘那里。
李三娘一進鄭家便坐冷板凳,如今已是坐了四五年,可見鄭守財與柳眉的感情有多牢固。
如今好好的一對同命鴛鴦卻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個,柳眉哪里經得起這樣的打擊。
麗娘直想抱著娘親痛哭一場,什麼也不問,什麼也不管。
但是她不能,家里大小事原本應該由娘親做主,可如今娘親昏迷不醒,除了要請大夫替娘親瞧病開方子煎藥,還得料理爹爹的後事,安排前來吊唁的賓客吃住,守靈扶靈出殯,家里沒得男丁,這一切只能由麗娘出面料理。
麗娘擦干眼淚,喚來青桐和柳眉的貼身丫鬟順兒,讓她二人好生照看娘親,然後抬腳去了李三娘屋里,打算把父親的死訊告知于她。
李三娘只比麗娘大了六七歲,如今二十出頭,正是嬌艷如花的年紀,雖然相貌長得很是普通,但身材凹凸有致,倒也有幾分韻味。
「我爹在途中遇上賊人襲擊,傷重不治,已經去了。」麗娘站在門口,目光落在李三娘的臉上,含淚道。
李三娘有片刻的怔愣,隨後高舉雙手撲倒在床榻上,拍著床榻痛哭起來。
「老爺,你怎麼能就這麼去了,我肚子里還有你的骨肉呢,你怎麼忍心扔下我們孤兒寡母?」
李三娘把床榻拍得山響,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樣。
之前沒有懷疑什麼的時候倒還覺得這樣也算正常,但听了王勇說的那些話,再看李三娘這做派,麗娘頓時覺得再沒有比這更假的戲了。
至于李三娘說的骨肉,至少在爹爹離開之前並不存在,因為爹爹最近這段時間根本沒去過她的房里。
「李姨娘,大夫說哭得太多會影響肚子里的孩子。」
麗娘很想冷眼看著她一直哭下去,但想到爹爹尸骨未寒,娘又病倒在床,便沒了這份心思。
李三娘自然不可能一直哭下去,麗娘的話給了她一個很好的台階,她的哭號頓時戛然而止,抹著眼淚道︰「是哦,哭太多對孩子不好。老爺說我這一胎是個兒子呢,將來必然是要繼承老爺家業的,哭壞了可不好。」
麗娘對這種明目張膽的挑釁恍若未聞,只是道︰「如今院子里人手不夠,讓秋容來幫我做事。」
秋容是李三娘的貼身丫鬟,鄭家雖然略有薄財,但到底只是普通商人家,各房里只有一個丫鬟。
「啊!可是我也要人伺候啊?我這邊哪里離得人……」李三娘下意識地反駁,但抬頭看見麗娘陰沉沉的臉色,不自覺地便改了口,訕訕地道︰「好吧,待這幾日忙過去再說。」
麗娘不再理她,只喚了秋容出來,讓她去請鎮上的大夫。
出了李三娘的屋子,麗娘又去了廚房,吩咐在廚房里做事的張家媳婦燒熱水。
然後又轉回主屋,將停靈用的床板案台都擺好,這才又來到院子外,跟等在外頭的王勇一起把鄭守財的尸身抬進了院子里。
她能做的便只有這些了,剩下的清洗、換衣、搭建靈堂這類的事情,只能交給前來幫忙的鄰居和長輩們處理。
看著躺在床板上,面目青紫、渾身僵硬的父親,麗娘再也忍不住,跪在地上失聲痛哭起來。
王勇跪在一旁,陪著她哭了一陣後,低聲勸道︰「小姐,這老參還是放在你那里穩妥一些,還有老爺說的那些東西,小姐也該收拾了。」
麗娘雖然很是信任王勇,但是要命的東西還是放在自己手里的好。
當下便點了點頭,接過王勇遞過來的老參,趁著李三娘還沒出來,忙拿了回到自己屋子里,把兩張地契和幾張銀票跟老參緊緊地裹在一起,又和一包女兒家的貼身衣物混在一處,裝進一個包袱里。
麗娘做好了這些再回到臨時的靈堂里時,李三娘還沒出來,倒是幫忙的鄉鄰四里來了不少。
歷來婚喪嫁娶都是如此,自家的人只負責安排差使,真正動手的全是來幫忙的親友。
幾個時辰人仰馬翻的忙亂後,鄭家院子的靈堂已經搭建好了,鄭守財的尸身也已經穿戴整齊,停放在一口上好的柏木棺材里,麗娘披麻戴孝跪在靈前,朝前來吊唁的賓客們叩首回禮。
其余家眷︰
柳眉臥床不起,吃了藥才剛醒來,哭了兩聲又厥了過去,大夫索性在方子里加了安神的藥劑,待她緩過這一陣再說。
至于李三娘,仗著肚子里不知是誰的孩子,硬說怕把孩子給跪壞了,死活不肯出來守靈。
所以,鄭守財的靈前只有孤零零的一個麗娘在還禮。
陸續有親朋好友前來吊唁,鄭家院子慢慢熱鬧起來,一時間賓客滿座。
因鄭守財死于非命,所以不能停靈三天,第二天一早便由親友們抬出去葬在了城關鎮外的鄭家祖墳里。
至此,死者算是入土為安了,可生者的苦難才剛剛開始。
麗娘剛把姥爺一家送進了娘親房里,好讓他們勸著些,結果一轉身就被祖母和伯娘堵在了門外。
祖母是鄭守財的親娘,自從鄭守財的父親去世後,便跟大兒子鄭守禮住在一處,由鄭守禮夫妻二人奉養,鄭守財則是按月上繳贍養費。
鄭守財一向大方,兄弟二人倒算是比較和睦。
老太太養的兩個兒子都頗為孝順,晚年倒算是有福,誰料如今白發人送黑發人,這一日工夫已是老了十歲一般,憔悴得讓人不忍目睹。
瞧了眼屋里,老太太小聲問道︰「眉娘她沒事吧?」
眉娘是麗娘娘親的小名。
麗娘聞言心中一酸便要落淚,卻又怕引得祖母也哭起來,于是忙上前挽著老太太的胳膊,朝伯娘遞眼色道︰「女乃女乃,咱們去堂屋說話,先讓我姥爺和姥姥勸勸我娘。」
老太太也是知道這兩口子的感情的,便也應了,抹著眼淚直點頭,慧娘卻在一旁大聲道︰「大佷女,不是做伯娘的想打擾你母親,實在是有些事情你做不得主。」
慧娘是鄭守財大哥鄭守禮的妻子,這些年鄭守財膝下只得麗娘一個女兒,大哥鄭守禮膝下卻有兩個兒子,慧娘早就打好了主意,要把小兒子過繼到鄭守財這一房來。
她指的麗娘不能做主的事情,十有八九便是想要舊事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