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告辭,柴靖遠不僅安排了馬車送他回軍營,更是破天荒地與他約定,半個月後狄青下次休沐時定要再與他把酒言歡。
其實,從客觀上來說,狄青和柴靖遠也算很有共同語言的人,兩人都是熱血男兒,兩人都有「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心,如果不是中間夾了個麗娘,倒真的能成為生死之交。
不過,如果只能是如果,通常我們說「如果怎樣」,就表示那是不可能成立的假設。
狄青和柴靖遠之間,隔著一個麗娘,哪怕他們再怎麼談得來,再怎麼志趣相投,再怎麼相見恨晚,也決不可能成為如柴靖遠和杜墨那樣的摯友、兄弟。
柴靖遠的熱情和折節相交,狄青感覺得到,心中也很願意與這樣的人成為朋友兄弟,但不管他怎麼爽直不羈,深心底里卻始終埋著一份愧疚︰他待我如斯,我心里卻裝著他的妻子,真是禽獸不如。
正是這份愧疚,讓他即願意接近柴靖遠,又無法真正的坦然面對他。
所以,人無完人,如柴靖遠這般完美睿智得近乎妖孽一般的男人,偶爾也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情之一字,並非擁有智慧與冷靜便能真正勘透,沒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永遠無法理解那些陷入情愛中的男男女女的奇異心思。
一如此刻的柴靖遠。
「這位狄公子,的確有名將之風。」
柴靖遠與麗娘送走狄青後回到書房小廳,這位完美如妖的男人很誠實地這樣感嘆了一句。
麗娘沒有應聲,也沒有抬頭,給自己斟了杯茶,小口小口地抿著,她在等柴靖遠發難。
杜姑姑這兩個月里,除了教她琴棋書畫,更教了她三從四德。
雖然她並不認為自己跟狄青這樣的關系有什麼失德,但心里到底有些忐忑,並不能真的問心無愧一片坦然。
柴靖遠沒听到麗娘應聲,這才轉身看了她一眼,見她低眉斂目,便想當然地認為,她是在害羞,心里雖然微微有些不大舒服,但這一丁點兒的不舒服還不能給他造成什麼影響,所以他選擇了忽視。
「我們和離後,你若有意,我可以請人替你和狄公子保媒。」柴靖遠說。
在他看來,這句話就跟他前兩日說的「我們應該坦誠」「凡事有我」「我會站在你這邊」一樣,都是出于朋友道義,都是合約之內他能給她的承諾之一。
可這句話落在麗娘耳朵里,卻無異一個晴天霹靂。
她能接受他冷言冷語地禁止她再見狄青,甚至能接受他冷臉拂袖而去,便是大聲斥責她不守婦道,她也覺得不是那麼難以忍受。
唯獨這樣一句中正平和的話,和這樣甚至可以說得上溫柔的語氣,讓她如墜冰窟。
在她讀來,這句話有兩個意思︰第一,你們那點兒眉來眼去的小曖昧,我早看出來了;第二,別以為你跟我有什麼關系,即便是名義上的夫妻,我也沒把你當回事,愛出牆出牆去,我成全你。
所以,人有時候太聰明也不是好事,竟能把一句稀松平常的話,解讀出這麼惡毒的意思來。
若是麗娘在成婚之前听到這句話,興許只會一笑置之,但這幾天相處下來,她卻無法不在意了。
他既然這般看待自己,那麼,那些溫柔,那些維護,那些笑容,那些牽手走過的路,又算什麼呢?
麗娘臉色慘白慘白的,心里有種被人看輕、被人愚弄後的疼痛,可偏偏此事她無法做到如他說的那種坦誠,甚至連一句半句的解釋也給不出來。
她低頭難過了片刻,再仰首時已是面色如常,容顏卻冰冷如霜,「和離後的事,就不勞小公爺費心了。告辭。」
說完,再不看他一眼,轉身出了書房,一路匆匆,竟是連許姑姑也沒有等,徑直回了春熙苑。
柴靖遠靜靜地站在書房里,完全無法理解她為何生氣。
難道她的心氣這般高,竟看不上狄青?
柴靖遠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倒是進了書房,忙起他自己的事情來。
第二日晌午,柴靖遠要留在家中用午膳,麗娘便讓馬蘭去請了郡主和另外三位妾侍過來。
新婚前三天,新郎按規矩只能歇在新娘房里。
如今三天已過,按理來說柴靖遠應該在郡主的雪苑里也接連歇息三天。
所以當麗娘差人去請郡主來用午膳時,素來高傲不肯給麗娘留半點兒面子的昌平郡主,這回竟難得地應了,領著兩名容貌清麗的丫鬟,施施然地來了春熙苑。
午膳呈上後,柴靖遠在主位坐了,麗娘坐在他右手邊,趙雪蛾坐在他的左手邊,至于三位妾侍,自然在一旁小心伺候著,而且心甘情願。
往日幾位妾侍來這邊立規矩,麗娘都是象征性地讓她們伺候一會兒,然後便共桌吃飯的,今日柴靖遠在,麗娘不願出那個頭,只一言不發地悶頭吃飯。
柴靖遠不開口,郡主也沒心思當什麼好人,于是三位姨女乃女乃便這麼站在一旁,規規矩矩地伺候了一晌午,直到男主人放下筷子吩咐她們退下,三位姨女乃女乃這才得到了解月兌。
三位妾侍離開後,柴靖遠起身要往書房去,他的小妻子從昨日開始,便沒再跟他多說過一個字,也沒對他露出過一個笑臉,這里氣氛深沉得緊,讓他一時有些無法適應,只想趕緊躲開。
瞎子也看得出來,柴靖遠和麗娘鬧了矛盾。
郡主心中好不歡喜,柴靖遠前腳剛走,她後腳便急忙跟了上去。
「遠哥哥,今晚你會來雪苑麼?」出了春熙苑,郡主上前挽著柴靖遠的胳膊,將他拉到無人處,滿臉嬌羞地問。
柴靖遠沒有應聲,只點了點頭,他是個守禮的人,不會因為某個人而壞了規矩,無論是喜歡的人還是討厭的人。
得了柴靖遠的承諾,郡主不再糾纏,趾高氣昂地回了雪苑。
這晚,柴靖遠歇在雪苑郡主的房里。
第二日一早,麗娘帶著許姑姑往夏院給國公爺和國公夫人請安。
前幾日都是和柴靖遠一起,今日卻是獨自前去,不免覺得路途好遠好長好無聊。
行至半路,卻听身後有人喚她︰「鄭妹妹。」
麗娘回頭,卻見喚她的人是春風滿面的郡主,郡主身邊跟著面色沉靜如昔的柴靖遠。
郡主笑得那叫一個花枝招展,一看就是很滋潤很得意的樣子,若麗娘接受過完整的婚前教育,只怕就會立即想到某些事情上面去,可惜她沒有。
所以,她根本不明白郡主眼里的洋洋得意是什麼意思。
「鄭妹妹,你起得真早,我本也想早些起來的,只是昨晚睡得委實有些晚……」話說了一半,然後便拿那雙會說話的盈盈雙瞳凝視著麗娘,一副欲語還休模樣。
麗娘完全不懂她的暗示,聞言只是點了點頭,因還在跟柴靖遠冷戰,臉上也沒個笑,不冷不熱地道︰「沒關系,時候還早,你要真過意不去,下回早點就是了。」
郡主的笑容頓時愣住,感覺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即沒有收獲到想象中麗娘「羨慕嫉妒恨」的眼神,也沒見到她「心碎神傷」的表情,自己的這番妝模作樣,完全沒起到任何作用。
于是,她泄氣了,收起了臉上的得意,一言不發地往夏院請安去。
其實,她昨晚的確沒睡好,可惜,沒睡好的只有她而已,柴靖遠睡得很好,幾乎是上床就睡了,就睡了,就睡了,嘛也沒干……
差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