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之後,中秋前夕,京都外的平安街上,人聲鼎沸,街上各種小販的吆喝聲,酒樓客人飲酒作樂聲,孩童嘻笑吵鬧聲交織在一起,處處都是熱鬧非凡,一片繁華盛世的景象。
在城門口,一個蒙著紫色面紗的年輕女子,卻定定地對著城牆上的告示,若有所思。
「先帝武王政聖神,德兼文武,董正法度,積勤勞于日…昃,終因勞累過度,駕鶴西去,與世長辭;現由太子曜登基為新帝,改國號為洪武……」她旁邊傳來了一個稚女敕的童音,慢慢吞吞地念著牆上的告示,念啊念突然就卡住了,「娘,你在看什麼呢?這上面好多字我都不認識呢?而且念起來又拗口,到底講的是什麼意思呀?」
「哦,這個字啊,你看,你平日不好好認字,現在認不得了吧,娘平常是怎麼說的啊,不用功學習……。」蒙面紗的女子終于回過神來,伸出縴縴素手,輕輕點了點身邊的孩童的額頭,趁機說教起來。
她旁邊小童,看年紀,大約五、六歲,粉雕玉琢的小臉長得白白淨淨,十分惹人憐愛。他精致的小臉上,一雙大大的眼楮正烏溜溜地轉著,顯得格外的機靈。
小童拉著女子的手,嘟著嘴,十分不悅,「娘親就愛這樣說,樂兒天天都有跟著先生認真識字的,這些話兒,娘都說了一千遍了……」
「好吧,你自己知道就好!這里也沒什麼好看的,我們走吧。」女子拉了拉兒子的小肉手,無可奈何地笑了笑,便準備轉身離開。
「那上面寫的到底是什麼意思嘛?娘,你看,這里又寫的又是什麼?」小家伙機靈,指著告示旁邊貼的一副畫像問自己娘親。那告示上是一個嬌俏的妙齡少女的畫像,樂兒仔細地瞅了瞅便道,「這個人和娘有點像。」
「是麼?小孩子別亂講話,娘沒那麼美。」蒙面女子搖頭笑了。
「娘可比她美多了!這上頭的字我認得,好像是在找一個叫‘水兒’的女子,如果找到了,就可以到皇宮去領取黃金百兩!娘啊!我們一起去找這個人吧,找到就發財了!」小鬼頭一看到說有賞銀拿,可愛的臉上馬上冒出了貪財之色。
「樂兒!你怎麼可以跟你爹一個德性呢?你小小年紀的,要銀子做什麼?」女子真是又好氣又好笑,輕輕敲打了一下小鬼頭的頭,語氣十分無奈。
「像爹有什麼不好?爹說的很對啊!人生嘛,就是要掙很多很多的錢,然後吃最好的食物,穿最好的衣服,看最美的風景和最美的人,當然這個最美的人呢,就是娘你了。」小鬼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模仿著他爹的樣子,搖頭晃腦地說了起來,末了還不忘記拍他娘親的馬屁。
「小孩子不能這樣的,不要隨便拍人馬屁,也不能這麼市儈的,應該好好練書,好好習武,將來做一個有出息的人!」蒙面女子皺起眉,搖了搖頭,回去應該好好說說孩子爹了,這到底是怎麼在教孩子啊?
「怎麼樣叫有出息呢?」小鬼頭還小,所以有些不明白他娘的話,「好好練書,好好習武,又能怎麼樣?將來還是一樣,要跟爹一樣多多賺錢,讓爹娘和姐姐過上好日子啊,所以現在就開始賺錢又有什麼不對呢?」
「好好好,你對!你都對!你爹的話就是聖旨!你們都對!」女子真是萬般的無奈,生了一個如此聰明的兒子,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呢?
正當母子倆在斗嘴之時,一個穿著紅色綢衣,打扮得像只彩蝶一樣,年約二十五、六歲左右的美男子,抱了大包大包的東西從遠處走來,急急地對著蒙面紗的女子喊了起來,「樂兒!小翠!!快過來幫我拿,真是累死我了!」
「爹,你干嘛又買這麼多東西?這到底花了多少銀子啊!?」小樂兒一副守財奴的模樣,一邊指責一邊去幫他的美人爹拿東西。
「阿福和阿旺呢?」蒙面紗的女子也迎了上去,連忙掏出錦帕一邊為紅衣男子擦汗,一邊幫他接過了一些物品,然後語帶責備地數落他,「這都買的什麼呀?你每天拼命賺錢,就是為了這樣揮霍麼?還有,要我說你多少次啊?你做主子的,就不能太老實,總對下人太隨和,什麼都自己做!現在好了,下人竟然丟下你這個主子不見了……。」
「娘親啊,你再這樣下去,可會變成嗦老太婆的,爹每次買的東西里面,最多的還不是你的麼?」美人爹還沒有開口,旁邊的調皮鬼便忍不住開始幫腔了。東來好子。
美人爹馬上對兒子投去了一個贊賞的目光,這小子,果然沒有白疼白養啊。
蒙面女子看著父子倆的默契,忍不住連連搖頭,剛要開口繼續念叨,又想到兒子剛才嫌她太嗦,只好無奈地閉上了嘴巴。
正在這時,從人群後面搖搖晃晃鑽出了一個抱了更大堆東西的人,氣喘吁吁地說,「夫人,雖然有時候我們是貪玩了些,但您今天可是冤枉我們了!我哪有跑掉啊,只是沒有少爺走得快啊,而且阿旺他也沒有偷懶,他只是回去叫人搬東西去了!」
「天!華無雙!你到底買了多少東西?」蒙紫色面紗的女子簡直要崩潰了!
「不多,不多,就是給孩子和你買了一些衣衫,鞋襪,還有一些小玩意兒,然後買了幾只古董,給樂兒和笑兒買了一些書,給你買了一些首飾,胭脂水粉……」紅衣公子看著自己的戰利品,心滿意足地笑了。
「不要再給我們買東西了!家里的東西已經多得快堆不下了。」女人真是要瘋了。
「真的嗎?那就再修一個宅子好了,反正我覺得現在孩子門已經大了,現在住的宅子好像是小了一點。」紅衣公子卻仍是一臉的嬉皮笑臉,並未覺得買點東西有任何不妥。
「華無雙!」女人真是敗給了他。
「娘子,你叫為夫做什麼?」紅衣公子模了模鼻子,對著自己的娘子,笑得很無辜。
「算了!回家!」女人垮下肩膀,丟下手里的東西,拉住兒子,便向城東最新修建的最氣派最豪華的華府大宅方向而去。
「小翠,樂兒,等等我!」紅衣公子見自己娘子似乎真的生氣了,也顧不得買的東西,全部丟在地上,命阿福守著等阿旺來,便急急地追了上去。
「別生氣嘛,你不喜歡我買,我下次不買便是。我跟你說啊,看著那些布料,我馬上就會想到,穿在你身上一定很好看,所以就忍不住想買了……」紅衣公子慌忙解釋。
「這都是多少次了?去年買的布料都還沒有用完呢!你每次都保證不亂花銀子,卻每次都要亂花!」女人仍是很生氣,「你這樣是不正常的,是買東西買成了 病了!」
「娘子,你擔心什麼呢?反正我們掙到的錢,多得花不完,人生苦短,要及時行樂。我答應你,以後你讓買就買,你不讓買我就絕對不買好了。」紅衣公子假裝一本正經,一副唯娘子是從的模樣。
「也不是不讓你花,就是花錢要有節制。」女人對他完全沒有辦法,這家伙不僅長得賞心悅目,很會賺銀子,還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除了愛花錢愛亂買東西,絕對是完美無缺,天下難尋其二了。
「是,是,娘子說的極是!」紅衣公子一邊敷衍,一邊和兒子擠眉弄眼地做小動作。
正當一家三口嘻嘻哈哈,其樂融融的時候,突然有人從後面拍住了女人的肩膀,大聲叫道,「雲兒,我終于找到你了!這些年來我尋你尋得好苦!」
熟悉而陌生的名字從身後傳來,女人心中一怔,不禁停下了腳步,慢慢轉過了身,看到了一雙漂亮而溫和的眼楮,一件熟悉的淡藍衣衫,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
「你認錯人了!她是我娘子!你快放手!」紅衣公子華無雙臉色一沉,將女人和孩子快速拉到了自己身後,
「你娘子?」祁律不禁瞪大了眼楮,眼前的男人,身材欣長,穿著最上等的衣料,一副養尊處優的模樣。他一襲紅衣妖嬈,眉若遠山之黛,俊挺的鼻梁下,薄唇似三月桃花,一雙輕挑的攝魂桃花鳳目正危險地半眯著,他的長相竟然比一般女子還再美幾分。
看著眼前出色的男人,祁律眼中寫滿了失望和難以置信,這樣的美男子,沒有女人能抗拒得了吧。
「對,他的娘子,我的娘親!」機靈漂亮的小鬼頭也像一個小小男子漢一樣挻身而出,站在祁律面前,保護自己的母親。
「他的娘子,你的娘親?」祁律聞言更是詫異,但仍是不願相信,也不敢相信!他找了六年,找遍了大江南北,本以為凌雲早已不再人世,可是今天,卻無意間卻發現了一個和她如此相似的身影,而且他已經在後面觀察了好久,她的聲音,她講話的腔調,她的眼神,她的小動作,都跟凌雲一模一樣啊!這世上絕不會有如此相似的兩個人!
「公子,你認錯人了,樂兒,無雙,我們走。」蒙面女人淡漠地轉過身,拉了兒子就要離開。
「不!我不會認錯的!如果不是因為心虛,那你戴著個面紗做什麼?能否請夫人將面紗取下來一見!」祁律找了這麼多年,絕對不會放棄這唯一的機會。
「我帶面紗只是因為相貌丑陋,怕嚇壞了別人!」蒙面女人仍是語氣冷淡地說。
「但求一見,只因夫人長得太像我的一個舊友,如有冒犯之處,還請夫人體諒一下在下思念舊友的急切之心。」她越是這樣,祁律就越是懷疑,這個紅衣公子,長得俊美異常,他的娘子怎麼可能會是一位丑女呢?
「希望我摘下面紗之後不要嚇壞了公子。」見祁律堅持,蒙面女子便轉過了身,去解臉上的面紗,「你確實要看麼?為了避免嚇壞旁人,我們還是到那邊角落去吧。」
「難道是因為你的臉受傷了,所以你才躲起來,不肯與我們相見?你以為我是那麼膚淺的人麼?」祁律見她不像是在說笑,不由得更加確認和擔心起來。
「公子你想太多了,我真的不認識你。」走到了一個巷子,女人平靜說完,便摘下了自己臉上的面紗。
一張平凡得甚至有些丑陋的臉就那樣出現在了祁律面前,這張臉果然不僅是丑陋而是有些猙獰可怕了,左臉上一道長長的傷疤幾乎佔了半邊的臉,右臉卻長了很多的黑斑,果然是十分丑陋!
「你真的不是雲兒麼?」祁律被嚇得後退了好幾步,顯然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實。眼前的這張臉,令人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第二眼,但是為了確認,祁律仍是仔細地打量了眼前這張可怕的臉一遍,結果卻沒有找到半點凌雲的影子。
「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如果沒有別的事,我相公和兒子還在那邊等我。」蒙面女子重新帶好面紗,便走出了巷子,向紅衣公子那邊走去。
「小翠,是你認識的人麼?」紅衣公子親熱而自然地牽過自己的娘子,然後又拉住自己的兒子,慢慢向前走了。
「不是,他認錯人了,今天我也累了,我們回去吧。」蒙面女子心情好像十分沉重,說完之後,便不再開口說話。
呆立在巷子里的祁律,真是萬分的失落,果然是自己認錯了人,他的雲兒,就算是毀容了,也不會這麼難看吧?
可是雲兒她到底去了哪兒?這些年來,所有她認識的人,她去過或者可能去的地方,就連皇宮和無塵觀他也都找了好幾遍了,可是,卻仍是沒有半點她的消息,她就這樣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一陣風一樣,消失于他的生命里了。難道這輩子,他們注定了沒有緣份嗎?難道一切都是他做錯了嗎?眼楮一酸,六年前的往事就那樣浮現在他的面前……vi94。
還記得那日,祁律在丞相府焦急地等來了柳天秀派人拿過來的密函和信物後,便喬裝打扮了一番,急急趕到了景陽宮。
到了景陽宮,祁律拿出柳天秀事先為他準備好的丞相府令牌和宇文曜的玉佩,很順利地便大大方方地走了進去,而且不費吹灰之力,祁律就在一個宮女的引領之下,很快找到了正在水塘邊發呆的凌雲。
「水兒姑娘,我是大內侍衛,大皇子命我過來接你到明月山去一起賞楓葉。」祁律假意恭敬地在她旁邊說道。
「大皇子派你來的麼?」凌雲正在為宇文曜和柳天秀一起出游的事情而煩惱。
「是的,大皇子命小人過來接水兒姑娘。」祁律連忙將宇文曜的玉佩遞了過去,「這是大皇子特意給小人的信物。」
「這個玉佩真是他的,除了讓我過去,他還有帶其它的話兒來嗎?」凌雲心情十分復雜,他讓自己過去到底是所為何事呢?腦子里有兩個小人在打架,一個對她說,去吧,當然是讓你過去,公開你們的關系,好讓柳天秀徹底死心了;而另一個小人卻在說,別去,一定是讓她過去故意去刺激宇文信的。
正當凌雲糾結為難著是否要過去的時候,祁律怕時間拖長了,自己的行動會敗露,便在旁邊煽動地說,「大皇子好像十分關心你呢,還說你去了,會有驚喜,一定會十分開心的。」
「他真的這麼說麼?」凌雲心中又有了歡喜,他心里果然是有她的,他昨天說的那番話,一定是在對柳天秀做戲呢!
「是啊,大皇子親口對我說的,他希望你過去陪他一起看楓葉呢。」祁律有些焦急,便只好添油加醋地說了起來。
「好,那我回先去換件衣服,我們馬上就去。」凌雲決定,不管怎麼樣,還是過去一趟比較好,總比自己在這里胡思亂想強。
「那你快點吧,不然大皇子要責備小人了,他好像很急于見到你。」祁律听到她因為要見宇文曜而特意要去換衣服,心中十分不快。
「這樣啊,那我們直接去好了。」其實凌雲也迫切地想去證實一下昨天早上宇文曜所言是真還是假。
「嗯。」祁律不再多言,帶著凌雲,出了景陽宮,坐上了事先準備好的馬車,一路向城外奔去。
馬車出了京都,就快馬加鞭,一路狂奔起來。一直走了很久,走出了很遠的路程,卻仍是沒有到達明月山,凌雲不禁覺得有些蹊蹺,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便從轎子里探出了頭,冷聲對祁律說,「快停車,你是誰?到底要帶我到哪兒去?」
「我帶你去見大皇子啊,馬上就到了,你在車內耐心等等就好。」祁律見現在仍是在京都的勢力範圍內,便只好繼續欺騙安撫凌雲。
「這條路上根本就沒有山,你別騙我了,你騙我出來到底是有何目的?」凌雲不信他的鬼話,執意要下車。
怕凌雲有危險,祁律只好拉住馬,將速度降了下來,嘆了一口氣說,「你這個傻丫頭,你被宇文曜騙了!你跟他是不可能會有好結果的。」
「你到底是什麼人?我勸你盡快送我回去,不然大皇子不會放過你的!」凌雲雖然有些害怕,但仍是本能地搬出宇文曜來嚇唬對方。
「你到底要糊涂到什麼時候去?」祁律真是被她氣死,一把扯下了帽子和假胡子,生氣地說,「你難道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我記得你!」看清了祁律的臉,凌雲立刻大叫起來。
「你真的記得我?」祁律臉上有掩飾不住的驚喜,雲兒終于記起他來了!
「我當然記得你!你就是那天在太子府的那個侍衛!你是柳天秀的人!是她讓你來殺我的麼?」凌雲指著祁律,十分生氣。
「你誤會了,我並不是真正為柳天秀做事的,我是來救你的,不過她確實已經對你起了殺心,你若不跟我走,就會有性命之憂了。」祁律有很多話要解釋,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而解釋起。
「你來救我?你會有這麼好心,你分明就是柳天秀的人,如果你真是好人,那你要麼送我回景陽宮,要麼現趕緊停車,讓我下去。」凌雲根本不相信祁律的話。
「雲兒!你冷靜一點!你听我說,你的本名叫凌雲,是我們東凌的公主!我知道你現在失憶了,但是失憶以前,我們是最好的朋友,而宇文曜則是我們東凌不共戴天的仇人!他父親宇文政為了自己的私心,侵佔了我們東凌的國土,殘忍地殺死了你的父皇母後還有我父親,這樣的人,你怎麼可以跟他生活在一起?」祁律饒是性子再好,也被現在不明是非的凌雲所氣到,也不管她能不能接受,便口不擇言地亂吼了一氣。
「你少在這里挑撥離間了,我是絕對不會相信你說的鬼話的。」凌雲冷笑,覺得他編故事也編得太離譜了。
「你到底是怎麼啦?!如果你不相信我說的,等回了東凌島,我請神醫幫你治好了你的失憶癥,一切你都會明白過來的。」祁律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語氣平和。
「我哪兒也不會跟你去的,快停車放我下去!」凌雲害怕馬車越走越遠,就會離宇文曜越來越遠,便急著要過去搶祁律的韁繩,想要讓馬車停下來。
祁律當然不希望在這節骨眼上出問題,立刻抓牢韁繩,更加拼命地揚鞭策馬,心里想著,只要離開京都就好了!
凌雲奪不了韁繩,眼見道路越來越荒涼,心知此去肯定是凶多吉少,便索性心一橫,趁祁律不注意,從馬車上跳了下去。
祁律見凌雲跳車,連忙拉住了馬,揮動長鞭去救她,可惜一切發生得太突然,等他出手去救時,凌雲已從馬車上摔下,頭撞到了一塊大石頭上,當場暈死了過去。
「雲兒!」祁律大驚失色,慘叫一聲,趕緊過去抱起凌雲,卻發現鮮血從她的頭上流了下來,一直染紅了她的衣衫,觸目驚心,令祁律險些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