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醉月微眠 夢里不知身是客(三)

作者 ︰ 474405637

紅兒,紅兒……我蜷坐在馬車里,雙手緊緊圍著自己的肩膀,滿腦子都想著紅兒,想到她孤單一個人躺在那冰冷又陌生的地方,想到她平日里細微的照顧,想到她時常緊張而又有些怯怯的眼神,想到她每夜里抱席被子蜷在我的床下,而我卻因為忙于自己逃命將她一個人留在了那個地方,她會害怕麼?她一定會害怕的,她向來膽小,平時只要轉個身沒看到我,就開始擔心害怕是不是自己沒照顧好我……不行,我不能留她獨自一人在那里,起碼,起碼也讓我幫她找個好地方安身,來世可以投個好胎,別再做人丫環受人擺布了。

「回去,回去,馬上回去,去找紅兒,我們不能把她一個人留在那里。」我大喊,聲音里有滿滿的慌張,邊喊邊起身沖向車簾外。

一雙手緊緊的攔住了我,生硬的將我扯回軟榻上,是雲白!

「放開我,放開我!」我恨恨的看向雲白,眼淚又止不住的流了下來,眼楮一陣澀疼,「小白,你讓他們掉頭回去,我們去找紅兒,我不能扔下她一人在那個地方,至少,至少要好生安葬了她啊,小白,求你了。」

他不語,只是用力的抓著我,不讓我動彈。

我扭頭看向雲輝,他因為受傷,不能駕車,便破天荒的與我一道坐在馬車上。他臉上亦是滿滿的哀傷,我掙扎著向雲輝那邊靠去︰「雲輝,雲輝,你讓他們回去啊,我們把紅兒一道接來再走,好不好?」

他搖了搖頭,只一聲「公子」,便再也說不出話了。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都不听我的?為什麼你們都不听我的話?」我用力擦掉自己的眼淚,不理眼楮那異樣的疼痛,這個時候,身體的痛雖遠及不上心里的痛,但仿佛只有身體的痛,才能讓我心里的痛緩些好受些。我使勁去掰肩上的那雙手,掰不動就用手抓、扣、掐,可是那雙手竟似毫不察覺般一動不動,我扭頭低下用嘴狠狠咬下去,直到嘴里涌入濃濃的血腥味,可那雙手依然不動。眩暈,以及前所未有的絕望,讓我開始歇斯底里的捶打牢牢抓住我的那人,又哭又鬧,心里是既哀且痛,還有深深的絕望與恐懼。

見我哭累了,打累了,那雙抓著我的手才輕輕松開,接著手心傳來冷冷的溫度,他的手緊緊握著我的,聲音依舊冷淡︰「你冷靜點,難道你要更多的人死在那里麼?或者你想讓雲輝的另一只手也丟了?」

我看著他,眼楮已經沒有眼淚可流,心里卻在痛哭。冷靜?叫我怎麼冷靜?當我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當我眼睜睜的看著紅兒死在我的面前,當我看到雲輝親手砍下自己的手臂,叫我怎麼冷靜,又如何冷靜得下來?從小到大,身邊的親人從未離我遠去過,我也從未見過死人,所以我此刻心中的痛,心中的懼,他怎麼可能會明白,能體會?那個總在你身邊侍候你的人,一眨眼的工夫,已與你天各一方,以如此絕然而殘酷的姿勢,在我面前瞬間消逝。甚至,為了自己的安全離開,竟將她一人丟在那個冰涼而陌生的地方。我怎麼能?怎麼能如此絕情與狠心,冷酷與漠然?紅兒,紅兒,會有好心人替你安葬麼?會有好心人在你墳前點上一柱香麼?紅兒,此生既已欠了你一命,至少也要讓我替你安了身,送你最後一程啊!可是我現在竟然連這個也沒法做到,為什麼,為什麼我是這樣的沒用?

這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為何之前我竟可笑的以為自己能悠然的生活在這異時空,其實從我來這的第一天,知曉紅兒因這身子的跳湖而挨板子關柴房的時候,我就應該明白,那貌似平靜的生活,只不過是表象,只要一塊小石頭,就能讓平靜的鏡面支離破碎,將我自欺欺人麻醉自己的寧靜吹得煙消雲散。我終究會與這世界相抵觸,我的靈魂,我的思想,我的意識,並不屬于這里。

我只不過比紅兒稍稍幸運一些,這肉身有個主人的身份,平時不僅有人侍候,危險時刻更有人舍命保護,可是,真的有區別麼?以一個女子身份,以雲府的地位,以名義上的父親那怎麼也掩藏不住的野心,怕最終也難逃利益聯姻的宿命。

我的情緒陷入一個從未有過的低谷,仿佛跌入萬丈深淵一般,身陷絕境,可卻無能為力,無形中好似有張網將我緊緊的包攏,我掙扎,我反抗,結果都會是徒勞,好壓抑的感覺。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整個人都有些渾渾噩噩的。忽又覺得有些可笑,這些人對我的忠誠,或者說對雲府的忠誠,是靠什麼來維系的?一紙賣身契?還是一次偶然的相助恩情?單憑單薄的一紙契約或者一次受恩經歷,就將自己的身家性命完全交給另外一個人,在危險來臨的時候毫不猶豫的擋在前面嗎?究竟是什麼,讓他們這麼死心塌地又默默的跟隨著我,不問我此行的目的,不問為何會遇到刺客,我只對他們說盡快趕到天州,他們便生死相隨。不,不是生死相隨,我死了,他們必定相隨,而我活著,他們卻有可能已經先走了。

我被一種悲傷而憤然,壓抑而絕望的氣氛包圍,根本沒胃口吃飯,馬車便也沒停下來,一路向天州駛去。听說這樣一路趕去,天黑之前,便可出幽州了,也就是說,天州不遠了。

我蜷在馬車一角,覺得這天愈發的冷了。眼前出現一只修長白皙、骨節分明的手,手里端著一個點心盤,我順著那雙手往上看,是雲白,那個總是一臉冰冷而沉默的人。我輕搖了搖頭,根本沒有心情吃任何東西。

「你知道麼?如果不是我莫名其妙的來到這里,紅兒根本不會死,雖然她只是個丫環,卻可以開心的再活幾十年。」眼前這人好象生來便只有這種冷漠的表情,難得說話也是冷冰冰的,似乎這世上,沒有什麼能引起他情緒的波動。可是我現在這樣對著他,卻有了傾訴的**。或者我不是想向他傾訴,我只是想自言自語,我需要一個發泄情緒的出口,不然我想我會瘋掉。這個時候,我寧願面對這樣一張冷冰冰的臉,也不願看到其他人關心擔憂的神色,因為我不配他們這樣對我,我怕面對這樣關心我的人,整個人都會忍不住崩潰。

「那你為什麼急著去天州?」他顯然有些誤解了我的意思。可是就是應該這樣的啊,就是應該誤解的啊,會有誰能明白我那話里真正的含義呢?

「這一路過來,你是第一個問我為什麼的人?」我嘴邊浮起一抹苦笑︰「翠兒只是哭著要我帶上她,紅兒因為能跟著我開心不已,我告訴雲耀雲輝,要盡快趕到天州,我要去天山看入冬的第一場雪,去天湖畔看遍野的花,去看一線之隔,卻是冬春之別的美麗風景,他們便馬不停蹄的趕路了,甚至遇襲,甚至失臂,甚至喪命,他們從不多問一句,連個詢問的眼神都沒有。你說他們這是為什麼?」

「因為你是他們的主子。」

「主子?我又是何德何能,只不過命比他們好些罷了。「我苦笑,抬頭看向雲白,「那麼你呢?我是你的主子麼?你可會與他們一樣?」

「是。會。」只是稍一猶豫,他便吐出這兩個字。

「所以你只救我,任由紅兒被亂箭射死?」我的聲音驀地拔高,變得有些尖銳。看他當時的身手,應該也是不差的,如果他當時有心救紅兒,紅兒或許就不會死了。我知道我根本沒立場指責他,可是我止不住因想到這些而心里泛起的悲戚,紅兒,她本來或許不會死的啊。

他沉默不語,臉上依舊是平靜無波。不承認也不否認。

我拼命忍著不流淚,卻仍有一顆溢了下來,快速的滑過臉頰,落在唇畔,然後消失,只留苦澀的回味︰「以後,別為我這主人,輕易丟了性命。一個人的生命,如果連自己都不愛惜,還有誰會疼惜?沒有什麼,會比自己的生命更珍貴。」

我閉上眼,不再看他。

良久,才睜眼對在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雲輝道︰「雲輝,你們可有將我的行程告與張總管?」

「沒有。」雲輝面有猶豫,復又道︰「公子,即便我們不說,張總管也應該知道的。公子是主子,此次出遠門,張總管又豈會只留我和雲耀二人在公子身邊保護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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