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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已經是深秋,又是深夜。那一股子寒氣似乎都要侵進骨頭里。
朱弦抬頭看天。只覺得陰沉沉一片——既沒有月亮也沒有星光,倒像是一個大鍋蓋,直接扣在頭上。黑壓壓的讓人覺得心中郁躁沉悶。加上涼浸浸的夜風,朱弦忽然恍惚中竟是覺得自己回到了邊塞的軍營里。
邊塞苦寒,不僅是物質上的貧瘠,就是天氣也比別處更顯得讓人無法忍受些。縱然他是在京城長大的,一樣冬天極其寒冷。可是到了邊塞,他一樣的是受不了。
朱弦還記得那個時候自己的感受。甚至他還想過逃回去。去軍營的這件事情,並不是按照他自己的意願來的。更甚至可以說是被強迫著押送過來的。縱然有人看在他身份的份上多照顧幾分,可是這是最苦寒的地方,縱然是刻意照顧了,給了他最好的,依舊是與之前的生活天差地遠。
首先就是冷,冷得人只覺得自己像是會變成一根冰棍兒。可是在這個地方,是沒有炭可以用來烤火的。這個地方,連樹木都稀少得可憐。雜草更是不耐燒。而且也不多。
于是他就將所有的衣裳都裹在了身上,可是依舊抵抗不住那徹骨的寒冷。
還有就是吃食。吃慣了精細的東西,再來啃這些又冷又硬的粗糧餑餑,那種感覺很不好受。
不僅僅如此。還有勞作——軍營里是要訓練的。那個時候他雖然習武,可是卻不曾如此拼命的練習過,師傅更不會如此嚴厲苛刻。但是軍營里又不同。這里不能偷懶,也沒人會容許他偷懶。因為或許訓練的時候偷了一點兒懶,將來打仗的時候就會喪命。
第一次意識到這個,是因為敵軍的偷襲。半夜里,敵軍沖進了軍營里,就像是滾油里倒入了沸水,一下子就炸了鍋。朱弦是被忠心的家奴從床上拎起來的。然後一路往外逃。他們沒有加入反抗的將士中,因為這些家奴的職責就是保護他一個人而已。
可是饒是如此,也是九死一生。那一次死傷很嚴重,雖然最後擊退了敵軍,可是自己這邊至少損失了一半的人馬。還包括一些糧草——敵軍放了火。
火燒了很久,在這樣一個地方也找不到什麼水來滅火。朱弦想到當時那股味道,便是又忍不住的泛起一陣干嘔的感覺來。那些火,燒的自然不僅僅是糧草,還有人。死人活人都有。甚至他就親眼看見過一個受傷的人在火里哀嚎的樣子。
除了這些,讓他印象最為深刻的就是血。以至于很長一段時間他看見紅色就忍不住想起那一幕,更是做了許久的惡夢。
那是他第一次感覺到死亡的恐懼。而那個時候,他其實第一個想到的不是迎戰,而是逃。或許是他懦弱,可是那個時候他才多大?十二還是十四?好像是十二。年代有些久遠了,他記不大清楚了。不過他是真的逃了一次。不過沒成功。還被明明白白的告訴了他——想回去?沒門。這個時候若是想回去,除非抬回去的是一口棺材。
他最後死了心,咬牙堅持又堅持,最後總算是慢慢的熬出了頭。而這個時候,他也得到祖父的允許,回京給太後祝壽。就是那一次,他險些就沒了命。若不是那一匹靈性的馬兒,若不是遇到了曇華,他最後只有一個下場。
朱弦自然知道其實曇華一直覺得她當日不過是舉手之勞,而且幫了也不算是什麼大忙。可是事實上,若不是曇華弄醒了他,又給了銀子與他做路費。他是真的就只能死了。那個時候,其實追殺他的人已經是在山的另一面了。是一路找來的。若是再遲一個時辰,他就會被找到,然後被人悄無聲息的弄死在那兒。
從那之後,他才算是真正的明白了一個道理。想要活下去,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雖然他的身份尊貴,可是許多事情都是無法由自己掌握的。比如是不是去軍營,比如是不是還能活下去。
這件事情對他而言,是極其深刻的一件事情。所以連帶著,他對曇華的記憶也很深刻。
那時候看曇華笑得一臉燦爛,眼楮里似乎都能漾出光來,他是羨慕曇華的。他以為曇華必然有個很和睦的家庭,有疼愛她的親人。這是他沒有的。可是後來讓人查了一回,他才知道了曇華的身份,也知道了曇華過的是什麼日子。他以為曇華當時去小莊子上是為了玩耍,卻沒想到竟然是變相的被流放。
那會子他還忍不住想——既然是這樣,她為什麼還能笑得出來?莫非是不知道?可是再後來,在他悄悄的關注下,他才發現這麼一個小丫頭,竟然是什麼都知道。
朱弦知道自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一直關注著曇華的。這麼一關注,就是這麼些年過去了。曇華從一個小丫頭,變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甚至面容都已經變得和想象中的樣子大不相同。那會子的曇華看著瘦瘦巴巴,讓人總有幾分心軟和憐惜。那種感覺,就像是看著什麼小貓小狗。可是再見面的時候,他縱然早有準備,可是卻還是驚了一下——當年的小丫頭,竟是出落得這樣讓人驚艷。
兩個形象相差太大,朱弦很久也沒消化過來。不過,和曇華接觸下來之後,倒是也不覺得有什麼驚異或是陌生。朱弦心里明白,這是因為他一直關注著曇華的緣故。雖然沒親自看著,可是曇華的消息他一直都是沒斷過。曇華身上發生的事情,他都知道。好的,不好的。而曇華又是如何應對,他也是知道。
可以說,他對曇華十分了解。不過,之前的了解,就像是一個模糊的影子,相處之後,那影子便是漸漸的清晰生動,然後變成了曇華巧笑倩兮的樣子。
朱弦也不知道他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動了想要和曇華過一輩子的心思。最開始幫著曇華,是為了救命之恩,更多的是習慣,畢竟關注了這麼多年,那種感覺是很微妙的。無緣由的,便是覺得和曇華之間很親厚,見不得曇華受委屈,護著她的心思,更是下意識就有。
朱弦也是猶豫過的,仔細的分析考慮過這件事情。在那之前,他一直沒有輕舉妄動。直到他自己有了堅定的想法。
潛意識中,朱弦覺曇華一定是願意的。這樣的想法理所當然,一直一來他也沒覺察出自己是不是太過一廂情願了。
曇華生得太好,朱弦不只听見一次別人說起過。那種語氣,讓人很不舒服。而那個時候,長孫熙染就像是一根扎在肉里的刺。在知道曇華一直打算退親的時候,朱弦承認自己是有些欣喜若狂的。甚至走路都有些輕飄飄的——比起得了天子的封賞更為高興。
再然後,在京城里,他一直在想法子要讓長孫熙染和曇華退親。只是沒等到他想到個法子,便是听見了一些話。一方面是景王府里的閑言碎語,以及長輩們的試探提醒。另一方面,卻是長孫熙染。長孫熙染竟然是沒有放棄,更甚至說出了哪怕是強迫也要得到曇華的話。還說,只要過了門,曇華還不得听他的?
自然,這些話長孫熙染並不是當著人的面說的,而是某日喝醉了之後,自言自語的時候說出來的。可是那時候朱弦正讓人看著長孫熙染,自然而然的就被听了去。隨後轉到了朱弦的耳朵里。
朱弦還記得自己當時听了那些話之後,心里是什麼樣的感覺。憤怒自然是不必說,更甚至還有殺意。有那麼一會兒,他想著干脆將長孫熙染弄死了,也就一了百了。在軍營多年,他幾乎養成了冷漠的性子,對于殺人更是已經習以為常。
有的時候,你不殺人,人就殺你。所以你就不得不殺人,殺多了,殺久了,就習慣了,麻木了。也就不會再覺得有什麼不妥了。而且,這也的確是一個最為穩妥方便的法子。
不過最後想到曇華,朱弦到底是按捺下了這個心思。他怕若是將來曇華知道了這個,覺得他太過恐怖。于是,他就在瑞安郡主質問他之後,想到了這麼一個陰損的法子——一來讓瑞安死心,二來也正好跟曇華挑明了這件事情,三來也可以借機讓曇華退親。至于第四,便是他的私心和任性了。他也並不是不知道這麼做曇華的閨譽會受損,但是他還是做了。因為這樣的話,他和曇華之間肯定就會傳出什麼話來,到時候,曇華也沒法子嫁給別人,只能嫁給他了不是?
之所以有這樣的心思,還是因為他有些怕罷了。曇華這樣好,若是不搶先下手,只怕將來會有變數也不一定。自然,也並不是真的就有了什麼情敵。只不過是他心中不安罷了。這個也和他的性格有關系。反正,他一直覺得,只有牢牢的抓在了自己手里的東西,才是安全的。
所以,在那個時候,朱弦心中再三掙扎後,還是自私的選擇了用了這樣一個卑劣的法子。(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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