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女子眼見自家男人一臉認真的神色,她撇唇輕笑了笑,道︰「若是當真生下的女孩兒,就喚她阿眉可好。」
「阿眉?這名字有何寓意,莫非娘子的老相好兒,是只畫眉鳥?」中年男子面露狐疑,劍眉微凝,臉色瞬然一沉,正色道。
女子叱了聲,隨後,眼眸一轉略含笑意的說︰「啐,說什麼昏話。烏郎,你不會是忘了,你我初見那會是在什麼地方?」
「這哪能忘,梅花樹下可是你我一見鐘情之地。」中年男子暗嘆了聲,像是想到以前,十分回味的模樣。
「虧你的榆木腦袋,還能記得。」年輕女子伸出食指,點了點男子的腦袋,繼而道︰「當年,烏郎你只是折了半截梅花枝,贈與我,我就下嫁于你,若是你我的孩兒,喚作阿梅,寓意雖好,不過听起來卻太過冷清,不然,就去個諧音,喚她阿眉。烏郎,你說可好?」
「好。」
中年男子對于取名這件事,並沒有多大的意見,眼中劃過一道柔光,看向隆起的小月復,答道。
……
我站在一旁,呆看著,如同清溪般的淚水,瞬間奪眶而出,將眼前所見之人,所見之景,映的朦朦朧朧……
即使看不真切,我還是能夠清楚的感知,這里的氣息,一草一木,是那麼熟悉。
阿眉,阿眉……
這兩字,如同魔咒一樣,來回撞擊著。
我知道,我回來了。
回到九百多年前,還未出生的時候。
進入阿鼻幻境之後,滲入神髓的那些支離破碎的場景,如同山洪一般,砰然爆發,將我的神識漲的滿滿,快要撐爆一樣。
站在書架之後,見到眼前的一幕神海之中,星星點點的幻想,拼湊了起來。
撕裂般的痛楚,使得我暈眩至極,那胸口,堆積著一團團無法呼出的濁氣,死死的壓在那兒,不得喘息。
原先的記憶,仿佛拼圖一樣,緩緩在我的腦海中重現。
狐蓮是誰,阿蟬,白鸞又是誰,他們的一切,我都記起來了。
眼前期待著孩兒出生的男女,正是被我稱為,阿爹,阿娘的人兒。
那些人,那些事,全都是因我而起。
此刻,我的想法只有一個,那就是,如果我沒有出生就好了。
不行,定要阻止才行……
想到這,我抬起腳步,從書架之後踏了出來,想要告知他們兩人,那肚子里的孩子,斷斷留不得。
然而,在我追上前去,想要觸模那兩張熟悉的面孔之時,卻發現,自己的身軀,竟如幽魂一般,在一縷縷宛若薄紗的陽光下,顯得,像是琉璃一樣透明,完全沒有實質……
由此,我才想起,身處的地方,並非九百年前。
而是輪回之所,阿鼻幻境。
將人的神魂吞入幻境之中,將自身最想遺忘的事物,全數展露在眼前。
一遍又一遍,如同局外人,觀看著隱藏在心底,最不想記起的過去……
即便,這是幻境。
我卻仍是將其信以為真。
「阿爹,阿娘……不能生下她,你們……會死的……」
我哭叫著,不知疲倦,一次又一次的想去觸模眼前的兩人,想去告知他們兩人,什麼時候有災難,什麼時候會死亡。
我想讓他們兩人避免一切,未曾避免的事物。
只是,這一切都無法如我所願。
下一刻,過往的一切,就在我的面前上演。
……
那是陰雨綿綿的一天,一月之中皆是晴朗無比的蒼穹,驟然之間,卻下起傾盆大雨來,灰蒙蒙的雲霞懸浮上空,雨滴砸落,將郁郁蔥蔥的山林,籠罩上一層層水霧……
也正是那一日,我出生了。
世間有靈智的生靈,大體可以分為四類,仙,人,妖,鬼。
其中,一處名為九淵山地方,方圓千萬里,皆是世間禽類棲居之所。
孔雀,鷹,雕,烏鴉……成百上千種禽鳥兒,佔領了那片天地。
直到我記起過往,這才知曉,為何會將奼紫嫣紅的梅花,染成如同墨汁般古怪的色澤。
原來,我並非梅花妖兒,反倒是與梅花這種東西,八竿子打不著的禽類——烏鴉。
阿爹名為烏鐵,乃是這世上最為強大的男人。
在我剛出生那年,阿爹已有一千五百歲的年紀,漫長的歲月中,他成了一名比鷹隼,巨雕更為令人忌憚的妖禽。
九淵山中的大半領土,都是在阿爹的管轄之內。
阿爹在其他妖獸看來,是一名猶如惡魔般的男子,僅是揮舞手中的長槍,就能夠使得天地變了顏色,諸妖見了,皆是會臣服與阿爹的妖力。
就是這麼一名強大的男子,卻在三百年前,遇上了一名同為烏鴉妖,被喚做秋花的美艷女子。
秋花的美貌在妖禽之中,乃是人竟皆知。
當阿爹第一眼見到,站在梅花樹下,舉著銀器,采摘晨露的秋花。
一位讓成千上萬的妖禽,為之忌憚的男子,便成了思慕女子,惆悵頹然的情種。
阿娘並不像她的容貌一樣,是個嬌羞不已的大小姐,反倒是十分直爽,很好相處的人兒。
兩人幾經周折,終是結為連理,成為羨煞旁人的存在。
兩人成親三百年後,才懷有第一個孩子。
那就是我,——烏眉。
爹娘長長喚我乳名,阿眉。若是連名道姓的喚,定然是我又做了什麼惹他們二人惱火之事。
記得,當我剛出生時。
前來探望的眾多妖禽頭領們,紛紛說出一些昧著良心的話語。
比如,「烏大哥,你們家的千金可真是羽翼豐滿,喙嘴如刀,你看看這羽毛的光澤,不出一百年,定然能夠化為人形」
「烏大哥,你看看,此女生的是眉清目秀,憨態可掬,百年之後,待我家那狗崽子成年,必須許配給他」
……
諸如此類的話語,自打出生起,就听的耳朵都快磨出繭子。
那時候,我就在想。
僅僅是一個剛破殼而出的小烏鴉,就能看出相貌清秀?幼雛特有的淺粉色身體之上,長著稀稀拉拉的烏羽,這就是羽翼豐滿?
雖然,這些人說的都是奉承之話。
不過,阿爹卻是極為欣喜,大笑連連,與這群狐朋狗友們,把酒言歡,直到翌日夕陽西下,才有了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