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小不喜繁瑣的場景，比如那嘈雜不已的生辰宴。
記得，當我滿月時，阿爹便是請了許許多多的人。
一百歲，兩百歲，乃至三百歲的生辰，也都是辦的十分熱鬧。
終于有一年能夠清閑清閑，不用在對著那些阿諛奉承的小妖，裝出一副極為喜然的模樣，也不用再去听，那些個愛出風頭的小妖，站在餐桌上，唱著難听的曲調，笑語歡聲。
我知曉，他們都是一群跳梁小丑，使用各種法子，想要討得阿爹的歡心。
我，則是成了被那些小妖利用的傀儡，這般想來，總是覺得有些心中不歡月兌。
然而，兩百歲生辰那一天，阿娘遠遠的，就看見我神色不喜。
阿娘就是輕挪蓮步，走到我的身後，抱著我的肩膀，緊緊的摟在懷中，說道︰「阿眉，你阿爹能夠取得現在的地位，著實不易，你也能看出，他身邊之妖，皆是無法信任的。那些個狗東西，私吞了你爹爹地盤上的許多物資。阿眉，你可知曉，每每到了你過生辰，那些狗東西便會交上一大筆禮金，咱家也能借此撈的一筆，阿娘我每每見到那些狗東西，交了一大筆禮金之後，那種肉痛不已的模樣，我該是有多欣喜。欣喜的，恨不得朝那幾個狗東西的臉上打**掌，這才爽利。」
阿娘說著，便挽起蘭花指，唇角一勾，指著宴席之上，笑聲最大的野雞妖。
「阿眉你看，這席間上，笑聲越大，吃的越多的妖物，出的禮金也是越多。他們是用笑聲，來掩飾心中的痛楚，掩藏著憎恨你阿爹的心思。」
直到，我听了阿娘的話語，這才稍稍舒坦了些。
原來，那些小妖唯唯諾諾，不過是想要討好阿爹的這事兒，阿爹阿娘也是知曉的。
一直以來，並不是只有我一人，對他們心生厭惡。
所以，就在我三百歲生辰那一年，討厭繁瑣之事的我，心中竟然甚是喜悅。
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看看，那些小妖們扭曲的面孔上，所展露的笑顏。
于是乎，那一年又是大撈了一筆。
時間一晃而過，則是到了四百歲生辰那天，那是我有生以來，最為滿足的生辰宴。
那日，家中並未大擺酒席，宴請賓客。
只是三人聚在一起，吃了頓上好的飯菜，便算是過了生辰。
飯桌上，阿爹阿娘閉口不談化形只是，看著我的眼神，好似再隱忍著什麼一樣，很是古怪。
我不知道，他們在擔憂什麼，隨意問道︰「阿爹，為何我已是四百歲了，卻還是不得幻化成型？」
阿爹被我這麼一問，微微一滯，深深的嘆了一口氣，用他那粗糙的手指，撫上我的臉龐，廝磨著︰「阿眉，幻化一事強求不得，你至今未能幻化，定是時機還未成熟，莫要著急，再等等罷。」
我一點不著急化形之事，只是隨口問問，阿爹卻是對了說了一些勸慰的話語。
我听了，只是愣然的點了點頭。
——
四百年不得化形之妖，放在其他口中，只會用兩個詞語形容‘白痴’。
不過，這也是我很久以後才知道的。
那時的我，並沒有認為自己是個愚鈍之妖，也沒有因此抑郁煩躁。
用他人的話說，就是一個沒有自知之明的妖。
我反倒是希望，當真一輩子也不用化形，活在爹娘的羽翼之下，已是極為滿足。
只不過，就算我自我滿足，周遭的那些人，卻還是會在一旁，嚼舌根子。
一日，天穹之上飛落下大片大片的雪花，素白之色伴隨著狂卷而來的強風，垂落到世間的每一個角落。
我仰起腦袋，盯著灰蒙蒙的蒼穹之上，驟然下落的陽春白雪，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暈眩之感。
心中覺得，甚是玄妙，不由的跑到庭院之中，飛到樹梢之上，觀望著一片片銀白，將世間也染成無邊無際的素色。
也正是那一天，兩名負責換洗衣物的麻雀小妖，各自抱著一堆衣物，走在庭院邊角的走廊上，她們說道。
「烏爺的女兒可真是白痴，已是四百年歲，竟然仍是無法幻化成形。我生為麻雀小妖，也是在兩百五十許，便可幻化。真不知烏爺前世做了什麼孽，會生出這般蠢鈍之人。」
「呵呵，這可不是烏爺做的孽事兒，而是那個名為秋花的賤人，是她勾引了烏爺，命中克子，這才有了今日這番奇景。若是那賤人無法生出男丁，繼承妖禽大業，本姑娘倒是有興趣，下嫁烏爺，為他填個男丁。所生孩兒的資質，定然會比喚作阿眉的蠢物，要強上數倍。」
直到我無意間，听到這兩只麻雀小妖，在背後說的混賬話。
我這才知曉，生為不可化形之妖，在他人眼中，竟是如此的不堪。
頓時，一種無法用語言描述的憤恨席卷心頭，心髒的跳動，也像是快要爆開了般。
就憑她們那張長滿麻子的臉，也敢染指阿爹？
就憑她們的嘴巴，也敢說叨阿娘的壞話？
本以為，這世上只有我一人，沒有自知之明。
時至今日我才發覺，她們比起我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沒了賞雪的心情，滿腦子都是兩只小妖所說的話語。
胸腔之中的怒火，仿佛沸騰了一樣，充斥著腦海。
我立即從樹梢上飛起，用著平生最快的速度，扇動著烏黑的羽翅，俯沖向下，尖尖的喙嘴，宛若刀刃，狠狠的啄著那兩只麻雀小妖的腦殼，與雙目。
「呀——呀」
「小姐？——小姐饒命」
兩只麻雀小妖見到我時，面色煞白無血，手中捧著的衣物散落一地，她們兩人紛紛跪在地上，捂著腦袋，祈求著。
我哪有那麼多心思顧慮，狠狠的啄了她們的腦殼，直到有一人的顱頂之上，流下鮮紅的血液。我才恍然之間，稍稍有些清醒。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若是阿娘生下的孩兒，並不是如同我這般愚鈍，她與阿爹，定能更為美好的過著日子。
不用在受這些小妖的辱罵，也無需在他人面前，提到自己的孩兒，是個四百年未曾化形的蠢物時，流露出落寞的表情。
若是我未曾出生，不就皆大歡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