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
本該靜無波瀾的夜，在我看來，卻是嘈雜無比的存在。
屋外呼嘯而過的寒風，如若鬼笛。遠處，火盆中任在燃燒的枯柴之聲，聲聲入耳。以及，青袍小僧淺淺的吐息，听起來是那麼安然，讓人完全無法察覺，他白日里卻是個讓人心生厭惡之人。
然而，這些雜亂聲音再大，也掩蓋不了，蜷縮在籠子中的我，骨架發顫的聲響。
除了寒冷，還是寒冷。
我很是懷疑，怕是等不到化形之時，我就會被凍死了罷。
這夜還很是漫長，要如何熬的下去？
修佛之人不都是以慈悲為懷，普度眾生，只吃素食的人兒。
然而，眼前的青袍小僧，沒有半分修佛之人的樣子。
沒有為善之心也就罷了，竟然還惦記著肉食。
若是這樣的人能夠修煉成佛，飛遁到西天佛祖那里去，把我的舌頭割了，我也絕對沒有絲毫怨言。
此刻，縮瑟著身體，除了咒罵，還是咒罵。
就在我碎碎念叨之時，側臥在床榻之上，那張白玉般的臉龐，竟露出些許異色。
只見他，兩眉之間緩緩擠出一道豎縫，好似極為不安的樣子，身軀也跟著微微發顫起來。
我見到這一幕，覺得甚是神奇。
「唔……」
心中犯疑，隨即，就听到一聲聲淺淺的囈語，那聲音雖說虛無縹緲，卻能將周遭的雜音全數掩蓋。
至此，我才確信，他這是做了噩夢。
我見他額露薄汗，滿臉不安，呼吸急促的樣子，心中就是劃過一絲喜意。
這廝，總算是遭到報應了。
就在我忘記寒涼，竊笑不已之時。
沉于夢魘之中的青袍小僧，身軀便是猛地一滯，眉骨隨之一顫，緩緩睜開眼來，眸中盡是茫然之色。
當他發現方才所經歷的一切，不過是夢。虛白的臉色漸漸好轉了些，很是疲憊一般，大口喘著粗氣。
我心中暗念，為何這麼快就恢復神智，如果讓他一輩子沉在噩夢之中，那該是多好。
青袍小僧好似察覺到我的目光，他半抬眼簾，喘息著，看了過來。
我微微一滯，莫非是我在心中罵言，也被他听了去？
下一刻，便見到他掀開單薄的棉被，套上單鞋，披上鴉青色長袍，掛在肩頭，衣擺隨著微風輕揚。
他將一旁的油燈點亮，踏著步子，緩緩走到我的面前。
那腳步每每前進一分，我的心也會越跳越厲害。
直到，他慢慢俯來，漆黑如墨的眼眸，透過指頭粗細的籠縫，睨向我時。
我如同見到了妖魔一般，不由自主的向後退去，直到抵到籠底，這才停下腳步。
他故作嚴謹之色，凝著眉目，緊盯著躲在角落的我。
我也是生怕遺漏，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我們兩人皆是如同冰雕一般，一動不動，氣氛真是冷的可以。
他見我縮瑟懼怕，很是緊張的躲在籠底。
卻覺得我的行為分好笑，只見他側過臉去，手指輕攏成拳放在嘴旁，壓制著笑意一般，肩頭也跟著發顫，隱隱笑出聲來。
完全不知道，我的動作那里好笑，滿臉費解的看著他。
不久，等他笑話夠了，又是輕撫衣襟，恢復以往神色。
他那如同妖狐子似的眼眸之中，仍是透著一絲掩飾不住的笑意。
青袍小僧很是玩味的說道︰「八哥鳥兒，我這夜里做了噩夢，驚得一身冷汗不說，就連肚子也是餓的難受。正巧那火盆子還沒滅，想要將你烤熟也是綽綽有余……」
說著，他就是輕瞥向我，看著我的反應。
我見他威脅，緩緩的轉過腦袋，看向一旁燃燒正旺的火盆子。想到羽毛烤焦，成了他口中的事物，就不禁後怕起來。
言罷，青袍小僧便是緩緩打開籠蓋，伸進手指，模索著想要將我抓出去。
若是知曉，他做了噩夢，就會餓肚子的話，我定然不會在背地里，暗自咒罵。
看著他的手指一分分逼近，冷汗陡生。
「如果敢啄我的手指，否則，就連你的喙嘴，也一並拔除。」
正當我想要反擊之時，青袍小僧像是听到了我內心之中的話語一樣，輕柔的語氣之中夾雜著絲冷意，一字一句的說著令我無比膽寒的話語。
他的話，將我最後的一絲希望也完全澆滅了去。
心如死灰，呆滯在哪兒，當真一動不敢，冰涼的手指覆上我的身軀，將我緩緩地從籠中拖出。
當我再次感受到，沒有限制的空間時，莫名的恍然起來。
想著下一刻，青袍小僧便要將我丟進火盆之中，又是哀然不已。
就在我悵然之際，那廝清透的聲線，再次傳入我的耳畔︰「咦，你不是真听信了我的話，認為小僧會將你烤了吃罷？」
听完，我又是一愣，轉過腦袋，看著他。
青袍小僧臉色稍顯黯淡，眼簾一低︰「今日有些特殊，暫且放你出這籠子。」
片息，他又是側過臉來，盯著我的眼眸，正色道︰「若是你生了逃跑之心，我便折了你的翅膀，讓你永永遠遠只能待在小僧身旁。」
他的話，說的認真至極，我听了，根本不敢泛出些許忤逆之心。
僅是相處一日，青袍小僧的話語，總是虛實不定，時而說出戲言，時而說出真心。
每每說，要將我吃了，說要拔除我的喙嘴，折斷我的翅膀，不管他說的是真是假，我都會輕易的相信，他說的全部都是真實，並且像個痴傻一樣，為之恐懼著。
身為自尊心極強的妖物，卻被凡人這般玩弄著，實在有些不甘。
本該高傲的，站在一群妖禽之中，受到矚目，任由一群下等妖禽吹捧的我，竟然流落到這般地步。
是我擅自逃出烏淵洞，不管是生是死，也該有所覺悟。
生為未化形的妖孽，我的身體脆弱不堪。
不知道往後，青袍小僧還會說出怎樣的話語，做出怎樣的事情，來挑撥我的心髒。
直到將我戲弄至死，恐怕他才能夠得到滿足罷。
就在我離神之際，凍得發僵的身體，卻附著上了一層暖意。
回過神來一看。
青袍小僧竟將我塞進了他的胸膛之中。
暖暖的溫度，以及心髒有力的跳動之聲，隔著一件單薄的衣衫，傳了過來，仿佛這世上最為美妙的曲調，使得我為之心沉。
凡人的身體，居然是這般溫暖。
凡人的心髒，跳動的如此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