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了他那副模樣先是心頭一酸，蔓延上了一陣悲苦之意，人也如同他那淡薄的呼吸，怔在那兒，未曾動身。
這種不知從何而來的苦澀，讓我的心情變得的很怪異。
當回過神來之後，這才一股子嗤怨涌上心頭，訕訕道︰「莫要忘了，你的身軀乃至魂魄，早便是我的了。」
听罷，狐蓮那抹失神的神態，漸漸消失。
他又是闔上眼眸，暗嘆道︰「這麼說，是狐蓮自討沒趣了？」
我叱了聲，道︰「你本就是個無趣的人兒。」
許久沒有回到洞府之中，想到阿爹阿娘驚慌失措尋找我的樣子，就感到很是慌張。
如今我化了形，有了資本，足以讓那兩只麻雀小妖閉嘴。
阿爹阿娘也用不著為了我的愚鈍而苦惱。
若是他們知曉我化了形，定會為我感到欣喜異常。
沉吟一番，我便是掀起礙事的衣擺，向前走動，迫不及待的想要踏出這麼個破舊的庭院。
就在我還未踏出門去，又是想起了什麼，手指攬著破舊的門扇，轉過身看了眼青袍小僧，道︰「你好生歇息，過些時日我再來這里，若是等我來的時候，徒留尸骨落于此地，我定然連你的神魂也要追了去。」
言罷，我也未等他做出回答。
便是施展妖法，腳下生出一團煙霧，遁入半空。
奈何，我剛剛化形，妖力也太過淺薄，沒有遁飛多久，體內妖力便是消耗一空。
無奈，只得恢復飛禽之體，向烏淵洞飛去。
黑茫茫的天際，只有半輪冷月掛在西頭。
四下萬籟俱靜，安靜的讓我心中發麻。
這幾日的遭遇，實在讓我百感交集。
翌日，烈陽初起時，盤旋在橘紅色天空之上的我，這才見到了熟悉的洞窟，情不自禁的揚起一絲笑意，隨即，又是更為快速撲扇著羽翼，朝著洞窟飛去。
說來也巧，正當我飛到洞口之時，便見到兩抹熟悉的身影。
這兩人並不是我期待已久的爹娘，而是被我啄的遍體鱗傷的兩只麻雀小妖。
她們兩人皆是站在寬廣的洞口，伸長了脖子向外望去，臉色煞白，緊攥著衣角極為慌張的樣子。
見到她們兩人，我的心中只有無盡的悲哀，打從心底瞧不起她們。
對這兩人的厭惡之情，遠比對狐蓮那廝多上數倍。
我本是想，將她們當成透明之物，從一旁飛過去就算了。
只是，當我出現在兩只麻雀妖的視線之中時。
其中一只麻雀小妖滿臉訝然之色，指向天穹之上的我，顯現出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另外一只麻雀小妖，也順著手臂指使的方向望去，在確定我又回來之後，頓時喜極而泣，嬌柔不堪的小臉上，梨花帶雨，手持香帕掩面而泣。
我心中鄙夷之余，無視她們兩人，直接飛回了燈火通明的洞窟。
只听，身後傳來兩只麻雀小妖驚慌不已的叫喊︰
「小姐……」
「等等小奴……」
我全然不顧她們兩人的有些哽咽的叫喊，當听到身後的聲音越來越小，便知曉我終是將她們甩開。
心中微微一喜，小小的報復之心，得到滿足。
只是，還未展露笑顏，便是見到一名身穿藏青色衣袍，身材魁梧，神色凝然之人，從前方疾步走了過來。
眼前之人，正是許久未見的阿爹。
見到至親之人，更是喜不自禁。
我還沒有開口，喚出阿爹兩字。
沉重的腳步聲越發的急促，而後，呼嘯掌風之聲，猶如悲鳴，驀地從耳畔劃過。
「啪……」
還未反應過來，我便是臉頰一痛，耳中嗡鳴之聲乍現，詫然不已。
沒過多久，又是听到 ，慌亂的小跑之聲。
只見，阿娘身穿一件十分寬松的杏色百褶綾棉裙，肩頭披著一件繡有繁花圖案的棉襖。
她緊隨其後，凝著秀眉，見到阿爹一掌扇來之時，沒有來得及阻止，眼睜睜的看著我，由起初的滿面欣喜，緩緩凝結成了冷若冰霜的神色。
這時，身後兩名麻雀小妖，也是疾步趕來，見到眼前的一幕，也是猛然一怔，愣在原地，不敢向前。
她們知曉，阿爹是極疼我的，自打我出生起，則是從來沒有責罵過，當成寶物那般，百般溺愛。
然而此刻，阿爹卻是面如鐵色，雙目之中盡是疲勞過度，才會出現的血絲。他胸膛上下浮動，深深的喘息著，緊攥雙拳，微微發顫。抑制著時不時竄上心頭的怒火。
他見我神色黯然下來，眼神之中晃過一絲心疼之意，僅是片息，又是沉下心神。
阿爹闊袖一揮，伸出結實的臂膀，指了指不遠處氣喘吁吁的兩只麻雀小妖，隨即，又看了我一眼，責問道︰
「昨日我與你阿娘剛剛回府，就听到她們兩人來到我這里哭訴，說，管不住傲性使然的小姐。你昨日想要出門賞雪，她們二人不允，你便不由分說，便將她們兩人啄的遍體鱗傷，並且飛出烏淵洞。烏眉，你一夜未歸，可知我與你阿娘，是何等的牽腸掛肚，生怕你出了什麼岔子烏眉，何時成了如此霸道的人兒，要知道，即使你一輩子無法化形，也不得將怨氣，發泄在無辜之人身上」
阿爹用著極為痛心的語氣說著。
而藏在我胸腔之中的心髒，也是隨著阿爹的話語，不停的抽搐。
這種苦楚，要比臉上火辣辣的觸感，來的更為強烈。
阿爹通常喚我阿眉，難得連名道姓的一起喊，不用腦袋想也知曉，他定是氣憤之至。
听了阿爹的話，我這才想到。
當我逃出烏淵洞的那日，阿爹正巧領著阿娘出了門，說是要去妖醫那里去一趟。
沒想到他們兩人出門之後，也是昨日才回來。
更為氣恨的是，兩只麻雀小妖竟當著爹娘的面，說出一堆假話。
難怪當她們見到我時，滿面驚慌，速速追了過來，原來是為了阻止我吐露真言。
這可真是可笑。
我並不是無緣無故，就會發火之人，為何爹娘不會想一想我的動機，而是輕易的听信這兩只麻雀小妖的讒言？
自從離開烏淵洞的那一刻，直到現在，已有六日之久。
然而，這兩只麻雀小妖，不僅沒有派人出去尋找我的行蹤，反倒是壓制著事情的起因結果，將所有的惡毒之言，都推在了我的頭上。
就連我何時離開岩洞的時間，也一並做了修改。
畢竟，自家小姐六天之中了無音訊，與一天一夜沒有尋到，自然是後者的處罰更輕。
阿娘一把撈過阿爹粗糙的手掌，緊緊攥在手心，皺眉道︰「烏郎，即便阿眉所做之事再有何不妥，你也不可動用蠻力。阿眉不可化形，已是心中苦惱至極，你為何又要去戳動她心頭的傷疤？」
阿爹听了阿娘的話，確實有些動搖。
阿娘的話語，明明是在幫我說著好話。
只是此刻的我，耳中直接過濾其中的善意。
听罷，我卻是笑出聲來，嗤意濃濃︰「啊哈……哈……」
一邊笑著，眼眶之中卻是抑制不住的涌上滾熱的液體。
水霧彌漫，將眼前的視線映的模模糊糊。
他們幾人听了我的笑聲，皆是一副愕然之色。
我冷冷道︰「傷疤？無法化形這件事，我從來沒有以此為恥，也未曾有過苦惱之時。被戳中心中傷疤，為之苦惱之人，應該是阿爹阿娘罷？」
「烏眉，你說的這是什麼混話」
阿爹驚愕之余，頓時惱羞成怒，幾乎是狂吼著，大聲斥罵道。
阿娘則是美眸一滯，緩緩抬起香袖，遮擋住駭然不已的唇角。
她恐怕沒有想過，我竟然會說出這樣一番話語。
阿爹的怒色，已然無法震懾到我。
我繼而轉過身去，瞥視站在身後，身體發顫的兩只麻雀小妖。
她們兩妖皆是逃避著，我那如同寒冰般的視線，極是恐懼的瑟瑟發抖。
她們是在害怕，我將事件的真相袒露。
此刻，我的心中五味雜陳，有種想要施展法力，將她們兩人斬滅成灰的沖動。
這不過，這股子怒氣終究是被我壓制了下去。
我懶得對兩只麻雀小妖再說些什麼，會髒了我的嘴。
冷眼掃視之後，我便懶得再說其他，就連不明真相的爹娘，也不想搭理。
想象之中，會歡迎我歸來的爹娘，竟是用這番態度對待。
他們不相信我的品性，反倒是相信了兩只小妖的言語。
這點，才是最為悲哀的罷。
我已經化形這件事，已經不想袒露，在他們的心目中，我不過是一只讓他們頭疼的蠢物罷了。
沒有多做停留，即刻遁飛而去，朝著自己屋舍的方向飛去。
「阿眉……」
阿娘蓮步挪移，想要追上來，柔和的聲線夾雜著無盡的擔心。
阿爹在一旁說︰「此等孽障，讓她走，我不想再見到她你們兩人做得對，不用因為她是我女兒，便縱容下去……」
「烏爺沒關系，小姐她再蠻橫，小奴也會忍著……」
……
即使飛的很遠，他們談話的聲音，我依舊是听的清晰。
此刻，我只想逃月兌這般烏煙瘴氣的地界。
沒想到，僅僅只是六日過去。
我的地位，便是一落千丈。
生活在這里，還不如回到荒蕪山頭之上，破舊的屋舍之中。
即便，那里不遮風雨，清冷的很。
也要比烏淵洞，這般令人窒息的氣氛，要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