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了素衣,穿戴齊整之後,就朝著一虛所在的廂房踱步走去。
仍是處于溫池當中清兒,怔在那兒不知在想些甚麼,我也不想去了解。
清晨。
院中杏花樹上,已是開起略帶粉暈的花瓣,隨著越過院牆卷卷吹來的清風,徐徐而落。
踏著地面上薄薄一層花瓣,淺淺花香從鞋底蔓延上來,入息清心。
來到廂房,暗紅的門格上糊著泛黃油紙,只要將這扇門窗推開,就能夠看到那一襲柔和絹紫之色。
可能是我的動靜有些大,靜謐的晨間,聲音透的很開。
只听,一聲床板壓澀之聲響起,微微一頓之後,就听到男子略顯疲倦,而又沙啞的嗓音傳了過來。
「是誰。」
「我是阿眉,現在是否方便進去。」
當我話音剛了一落下,就是听到屋中傳來一陣慌亂的聲響,窸窣穿衣,疾步套靴。
一連串聲音接連不斷的傳入耳中,能夠想的到,一虛此刻是個甚麼樣子,不由的,輕提衣袖,掩唇笑了起來。
就在這時,阻在前方的暗紅門扇,刺啦一聲,驀地被一雙修長的手指扯開。
眼簾一抬,向上望去,就能看到站在門欄前,面色虛白,唇色半紫,好似大病初愈那般,又有些慌張之意的一虛。
一虛一眼就看到,泛著笑意,還未來得及褪去擋在面前長袖的我。
瞬間,他就知曉我所笑的是甚麼,本是蒼白若紙的面龐,多了幾分紅暈,與尷尬。
一虛向後退了步,僵硬的做出謙和的姿勢,五指並起,指向屋中正對著門,擺放的黃木桌子。
即便尷尬,有些唐偟,卻無法遮掩略微欣喜的心情,他道︰「阿……阿眉,你怎來了。快進屋坐坐,初春剛至,寒意未退,惹了風邪可不好,風為百病之長,多由此發。我等隨為妖物,卻不得不防範這些偏雜小病……」
剛一見面,一虛便嘮叨不停。
我听著,不僅未覺得煩躁,心中反而泛起一絲暖意。
瞥了眼,他還沒有系好,有些凌亂的衣物,心中又是溢出些許笑意。
走進略顯暗沉的屋中,四顧忘了一眼,便坐在圓凳上。
一虛倒了盞熱茶,放在我面前,後而,又是突然想到了什麼,迅速撐起緊闔的紙窗。
屋中光線即刻跟著明亮了些,透過白慘慘的陽光,都能夠看到浮在半空的塵埃。
做完這一切,一虛才暗嘆了一口濁氣,扯出塞在桌下的凳子,與我對視而坐。
「你閉關這般久,是否有甚麼收獲?」
還未等我開口說些甚麼,一虛便率先問出疑問。
我撇唇笑著,這笑意非但不喜,反而透著一絲苦澀,用指尖去觸踫留有幾片碎茶葉的杯子,蕩起短暫漣漪。
「那里有甚麼收獲,無非就是在漫長的壽命之上,又添了一筆罷了。」
「壽元增長,可是好事兒,你又為何愁眉不展。」
一虛的話,沒有錯誤。
常人看來,過人一等的壽元,的確是再好不過了。
只不過,如我這般的人,所想的,都是些子虛烏有,卻能將自身壓垮的人兒。
悵然嘆了口氣︰「大概是好事罷,我只是一想到,不知怎樣消耗好似無盡的時間,有些惶恐罷了。」
正襟危坐的一虛,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擊著桌面,泛起的隱隱震動,令人感到一絲心顫。
他臉色一沉,問道︰「阿眉,你的想法,我無法懂得。若是漫長生命你都不喜,莫非,會羨慕那些只有短暫壽元,轉瞬即逝的凡人?」
「羨慕不得,若是說,讓我拋棄這般亙長的壽元,卻又不舍。成為凡人那樣煙火般的光華,只要一想到,心髒就會隱隱作痛。可能,這抹子哀怨情愫,是因為,陡然間的頓悟而起,雖然只是下乘,卻也令我措手不及,錯過了些事情,心中總感到得不償失。」
說著,便抬起眼眸,看向他那張俊朗的面孔。
「是因為……生辰的事嗎?」。
一虛神色微微一暗,怕是想到了什麼,問道。
听罷,輕蹙著眉,搖頭回答︰「可能……不是因為他們。」
阿蟬與白鸞的生辰,我想要辦好,不過,另外一層心思則是想要去見狐蓮一面,這心思來的不單純,莫名恍然若失,怕是因未能見到狐蓮的心思多,阿蟬他們的少一些。
模稜兩可的回答,只會令我頭疼,暗嘆一聲,則是如實回答心中所想。
「那是因誰而起的這絲情緒?你之前所說過,心中所藏的那人?」一虛臉色並不好看,緩緩問著。
我頷首,毫不遲疑,答道︰「對。」
話語落下,一虛眸中色彩略微一失,沒過多久,就回過神來。
一虛淺然一笑,「罷了,這事兒不談,就算過問,你不會透露太多,不過,我倒是真心好奇,你所喜愛的那人,會是何人。誰是,能夠有那麼大本事,將你吸引了去,朝思暮想。」
一虛發問,我听了,腦海里自然是閃現出狐蓮的音容相貌。
「那人,有許多缺點,並不是想象中的那般好。性格有些古怪,喜歡說謊,總是滿口謊言,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的欺騙,想要用謊言來使得自己不受傷害,或是用謊言,來讓他人心安理得。有時看起來,像是喋血惡魔,有時,又像是普濟眾生的神佛。」
闔上眼眸,腦海中蔓延的那團青蓮之火,散發著冷冷的光澤。
這是我唯一能夠判斷,狐蓮尚在世間的證據。
只要,這火焰不曾熄滅。
我就能夠安心度日。
一虛听了,則是有些不解︰「既然缺點那般的多,這愛慕之意,從何而來。」
「我喜歡的,正是他的謊言,他那古怪的性格。」唇瓣微張,能夠听到四周細微如絲的聲響,抬起眼眸,眸中不知鍍上怎樣的色彩。
是思慕,還是悲傷。
或是,兩者皆存。
「你這是瘋魔了。」
良久,一虛搖晃著略顯散落的發束,細碎烏發耷拉在光潔的額前,他手臂一抬,遮住整張臉龐,低了下去,沒有再看著我。
語氣稍顯頹然,夾雜著絲羨艷,一字字的說道。
我答︰
「沒,還沒。不過……應當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