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村依山傍水,玲瓏曾在趕集的時候听過。一路打听著才發現,從山上穿過去到吉祥村也許很近,可繞著山走卻有點遠。
這是一座能有四五十戶的小山村,灰突突的耕田一大片,一眼望不到頭,顯得有些荒涼。
村里人很熱情,一打听陳關飛的酒肆,就隨手指向村頭的一座樸素的土磚房。玲瓏道了謝,拉著敏豪過去。
這座房的面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房頂的煙囪上還綁著一塊醒目的「酒」旗。笨重的木門大敞著,玲瓏謹慎地走進去,發現這真是一家酒肆,零零散散四五桌,木櫃台後面還有酒壇,不過卻沒有客人,正確的說是一個人也沒有。
玲瓏正好奇,忽然,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從外頭傳來,一名三十來歲的男人走進門,表情焦慮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長相平凡,身體還算結實,棉襖的不起眼處打了幾個補丁,不過倒還干淨。他的身上隱隱也帶了一股書卷氣,盡管已被時間磨得很淡,可和一般的莊稼漢還是不太一樣。
「你是陳關飛?」玲瓏一眼就認出,這肯定是婦人的丈夫。
「是,你們是……」陳關飛愣了愣,有點不適應一個小屁孩的臉上出現一副與她年齡不相符的淡漠表情。
「我們在山上踫見你母親子,她說她打柴時迷了路,腳也崴了,叫你去接她……喂!」
這人,她還沒說在哪兒呢,他怎麼就跑了!
她急忙追出去,大叔的速度還挺快,都跑了老遠,才想起來回來問地址,一臉憨相,讓玲瓏心里直想笑。這對夫妻,大概感情很好吧。
玲瓏帶領陳關飛快步上山,來到婦人被困的地方。婦人一見丈夫,立刻眉開眼笑地伸出胳膊︰
「關郎!」
那語調讓玲瓏起了一身雞皮。
陳關飛找到了愛妻,終于松了口氣︰「婷兒,你怎麼又亂跑?山上多危險,我不是說了柴我來打麼!」
「我看你忙,所以想幫幫你嘛。」很顯然,她幫了倒忙,「關郎,我崴了腳,好疼!」
陳關飛立刻慌了神,蹲下來開始擼她的棉褲︰「崴哪兒了?疼嗎?我看看!」
可冬天穿那麼多,哪能都擼上去。陳關飛又手忙腳亂,他媳婦因為他查看時的不小心,疼得直吸涼氣,這導致陳關飛更加手忙腳亂。玲瓏旁觀得滿頭黑線,插口道︰
「那個我說,大叔,你看也沒什麼用,還是趕緊送醫館吧,免得她被你折騰得更疼。」
一語如醍醐灌頂啊,陳關飛瞬間鎮定下來,連連應聲,雞啄米似的點著頭,急忙抱起媳婦就要下山,玲瓏都有點跟不上他的節奏。
山路滑,不好走,姐弟倆在前頭幫忙開路,很快便下了山,這條路正經過土地廟前,再往前就是通往小鎮的官道。來到土地廟前,玲瓏說︰
「好了,我們該回去了,你們自己走吧。」
「哎哎哎,小丫頭,」婦人連忙叫住她,「你家住哪兒,改天我們上門去道謝。」
「我就住那兒,道謝就不必了,要是有謝禮的話,倒是可以送來一點。」她指了指旁邊的土地廟。
夫妻倆俱是一愣,婦人詫異地問︰
「你們怎麼住在土地廟,你爹娘呢?」
「爹娘不在了。」玲瓏淡淡地說。
听了這話,婦人的眼里閃過一絲濃濃的憐惜︰「你們沒有其他親戚嗎?」。
「沒有。」
婦人眼眸中的憐惜更勝,接著居然雙眼一亮,歡喜地笑了起來。她的表情變化讓玲瓏警惕,心道她想干嗎?
婦人在丈夫的懷里掙扎起來,陳關飛只好放她下地。婦人跛著腳,蹲在玲瓏面前,伸手模著她的頭,慈愛地笑道︰
「那……你們願不願意做我的兒女,我會像你們娘一樣照顧你們的!」
「啊?」玲瓏心中一抖。她雖然想以恩挾報,但也只是想要點米、蛋、柴啥的,不料她竟提出了這麼一個讓她吃驚的提議。
婦人並未在意她的驚訝,看著她的眼神柔得能滴出水來,仿佛埋藏了很久的母愛噴薄而出,她微紅的眼眶里閃爍著唯恐被拒絕的迫切,溫柔地說︰
「我來做你們的娘,你們就可以每天吃得飽,穿得暖,不用一直在破廟里生活了。放心,娘一定不會讓你們受委屈的。關郎,咱們收養他們好不好?你看,多可愛的孩子,從今以後他們就是咱們的寶貝,你說好不好?」
「好!」陳關飛用一種傷感又心疼的眼神望著急切的妻子,重重地點頭。
「那就這麼定了!從今以後,你們就是我的兒女啦!」婦人開心得爽朗地大笑起來,一把摟過姐弟,開始一頓親。
玲瓏再次黑線,這一切好像都是她自己決定的。
不過被收養也不錯,不管陳家是個什麼環境,也總比姐弟倆一直在破廟里生活要好。
「對了,你們叫什麼名字?娘來幫你們取名字好不好?」婦人手一拍,興奮地說。
「不用了,我有名字。我叫陳玲瓏,他叫陳敏豪。」
「陳?姓陳?太好了,關郎,我就說他們是上天送給咱們的禮物,他們原本就是你陳家的人!寶貝兒,來,叫我一聲娘。」
玲瓏覺得她有點興奮過頭了,別扭了一會兒,才小聲地叫了聲「娘」。沒辦法,為了活下去,該妥協時必須妥協。
婦人開心地哈哈笑,又指著陳關飛︰「這是你爹。閨女,你叫他一聲爹。」
「爹。」玲瓏倒並不反感這個新爹,是個男人都比陳世美更像爹。
哪知,她這一聲爹竟讓那個七尺漢子眼楮一酸,居然流下淚來,他急忙別過頭去,拭淚。
玲瓏覺得這對夫妻夠奇怪的。
姐弟倆跟陳關飛一起陪著婦人去醫館,大夫在她紅腫的腳踝上敷了一層厚厚的藥,之後四人一起回到吉祥村。
新娘親叫潘婷,有著洗發水的名字,卻沒有洗發水的柔滑氣質,大大咧咧、迷糊、路痴就是她的標簽。
她把到了家門口還不放心叮囑她的陳關飛打發去破廟,幫姐弟倆取行李,自己拐著腳,拉著姐弟歡喜地進了門。
陳關飛一直望著她進了門,才自行離去。
陳家酒肆是土磚建築,前頭是酒肆,過了一道穿牆門就是後院。土院正對著酒肆後門的房屋即陳氏夫婦的住所,土院左邊是一間浴房連著前頭的酒肆廚房,右邊一間房好像是個作坊。
院子里擺著兩口酒缸,玲瓏剛一踏進院內,一股略甜的酒氣便傳入鼻管,帶著淡淡的米香,竟讓她心中一震,仿佛勾起了她珍貴的回憶。她的唇角情不自禁揚起一絲愉悅的笑︰
「娘,你們還釀酒啊?」
「你爹會釀酒,咱家賣的酒都是自己釀的。大可!大可!」隨著她的喊聲,兩個黝黑的鄉下少年從作坊里探出頭來。
「嬸子,啥事?哎?家里來親戚啦!嬸子,你佷女?」其中一個瘦高的少年瞅著玲瓏,和氣地笑起來,露出一排白牙。
「什麼佷女?這是我兒子和閨女!」
「閨女?兒子?」兩少年詫異地對望一眼。
「這是我剛收養的,玲瓏和小豪。玲瓏,小豪,他倆是你大可哥和大壯哥,住在村東頭,一直幫你爹釀酒。」
「大可哥,大壯哥。」玲瓏禮貌地點點頭,大壯不好意思地模模後腦勺。
潘婷笑道︰「大可,你幫嬸子燒點洗澡水,倒進浴桶里。兒子,閨女,來,娘帶你們去看看你們的屋子。」說罷,拐著腳往屋里走。
「嬸子,你腳咋了?」
「崴了,沒事!」潘婷豪氣地說,玲瓏趕緊上前扶住她。
潘婷笑得更加燦爛,心安理得地接受新閨女的關心,進了屋,只見中間堆著柴禾等物,左右兩邊各一間房。
潘婷掀開右邊門框上的棉簾,這房間不大,窗戶下有一個土炕,令人奇怪的是,屋里還有一張粗木桌,桌上竟然整齊地擺著一套文房四寶。
潘婷見敏豪的目光在那套筆墨上,笑問︰
「兒子,識字嗎?」。
敏豪拘謹地搖頭,潘婷又問︰「丫頭,你呢?」
玲瓏也搖頭,簡體字她會,繁體沒學過。
潘婷滿眼愛意地模模二人的頭,將兩人摟在懷里,笑道︰
「沒事,以後娘教你們!你們先在這屋住著,等開了春,再讓你爹給你們隔開。」
「謝謝娘!」玲瓏望著干淨的房間,真心地笑道。
「傻丫頭,我是你們的娘!」潘婷慈愛地笑著,將兩人摟得更緊,親了又親,舍不得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