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流星颯沓。
一輪弦月孤傲的掛在天邊,殘缺的月如女子的眉,縱然身邊有著無數閃爍明亮的星,也總覺帶著薄薄的淒涼。
月光從雕花的窗欄中流瀉了進了小女孩兒的閨房,那日的梅花,依舊開在瓶子里,雪白的小貂盤旋在枕邊,月光為他鍍上了一層晶瑩柔和的月光。
穿著淡藍色衣裳的小女孩兒呢喃一聲,往被窩里縮了一縮,小臉也埋進了被窩里。
楚清媚悄無聲息進屋的時候,就看見女孩兒翻了個身,他皺了皺眉,如今清流是越發懶散了——他本來就是個懶散性子,近些天以來似乎卻太沉迷于紅塵凡人中,連妖修所必須的吸取月魂之力來修煉都開始打混了。
眉頭一挑,剛一把捏起小貂的頸子提起來,感覺到寒冷的小貂就睜開了黑漆漆的眼楮,迷迷糊糊的看著一臉冰冷的楚清媚,頓時打了個哆嗦,睡意就去了大半,正要說話,卻見楚清媚眼中掠過一絲異色,順著楚清媚的眼光扭頭望去。
就看到女孩兒渾身抽搐的厲害,眉心的朱砂痣瞬間殷紅如血,帶著極為不祥的氣息。
……
眼前是一片不安分的空蕩。
竇端雲抿著唇,看著眼前的霧氣。
陰森森,陰沉沉,沒有太陽,沒有月亮,霧氣流動著變幻著,卻沒有將那永恆的陰天改變半點。
腳下是筆直的青石大道,上好的青石平整堅硬,帶著堅定不移的筆直,直直的通往霧氣之中,望不到盡頭。
不知道看了多久,竇端雲只覺得眉心傳來火燒一樣的疼痛,才讓她漂浮的神魂安定了一些,捂住眉心,她痛得彎下了腰。
然後她覺得自己撕心裂肺的大叫了起來,但是又覺得一片茫然之中沒有听到自己傷痛到了極點的尖叫。
在那種劇痛的幻覺中,她似乎看到……
一個曾經白衣如雪的劍修,一人一劍,面對著面目蒼夷,亂世墳崗,瘴氣妖魔,那是看不到盡頭的黑暗和混亂。
然後幽幽一嘆,抬眼時眼眸明亮如星堅定無比。
嘴唇微微開合,白衣劍修低聲呢喃的那幾個字讓劇痛中的竇端雲微微一愣,只覺得心中一跳。
第一感覺竟然是歡喜!
他竟然……已經到了如此地步……?
模到了……道的門檻麼……?
多麼悲哀啊,看到他強悍到了如此地步,第一反應居然是高興,然後才由理智接掌感覺到了恐懼。
「……」
然後端雲就看著那個曾經驚采絕艷的天才修士就像一個凡人那樣一步腳踏實地的,往前走去。
當他走過的地方,那些充滿了瘴氣、妖獸、亂石、惡人……布滿了丑惡凶猛存在的地方都灰飛煙滅,一條筆直的青石大道,順著他的腳步而在地上鋪開,鋪就大道的青石上,無數的荷花綻放出萬千的姿態,明明只是青石浮雕卻好像活生生的荷花,初生的花苞嬌女敕欲滴,半開的荷花含羞帶怯,盛開的荷花聖潔傲人,盛放過的荷花花瓣上一滴露水將落未落。
小荷才露尖尖角,留得殘荷听雨聲。
一步一生死,步步生蓮花。
竇端雲看著白衣劍修執著的往前行去,卻忍不住發起抖來。
他竟然已經,強到了這種地步麼。
在那種劇痛的幻覺之中,她忍不住順著青石大道沖了進去,然後眼睜睜的看見白衣劍修面對的敵人越來越強,他前進的腳步越來越慢,白衣上漸漸染上了鮮血。
開始只是灰塵,只是當修士修為到一定地步,靈氣流轉,塵埃不染,當灰塵染上白衣的時候,劍修的腳步,已經慢到了一定的程度。
然後是鮮血,最開始只是外界的妖獸鬼怪,輕重如意的輕描淡寫,劍修的出劍越來越少,但是每一劍,都似乎帶著驚人的力量。
然後,當三只學會了一些簡單的圍攻之術相當于金丹後期的獸妖一起偷襲然後死在他劍下的時候,他自己的血,終于染上了自己的白衣。
……
她就那麼看著。
看著他步步前行,看著他步步生蓮,看著他繁花滿道花開一路……
她忍不住祈禱,希望白衣劍修就這樣,死在這條大道之上。
一念之後,卻又忍不住一怔,自己什麼時候竟然……
他走得越來越慢,臉上的表情卻越發的淡,出的劍也越發的少,身上看不出顏色的衣衫只隱隱透出一點舊日雪白的底色。
只是握著劍的手,越來越緊。
然後他留下的青石大道上,終于開出了一朵嶄新的荷花。
由生到死,由死到生。
那朵荷花從含苞到待放,然後飛速的開花,綻放,怒放,盛放,凋零,含苞,待放。
竇端雲拔腿往前跑去,看著荷花越來越少,往往許久才有一朵,但是每一朵,無一不是不斷的經歷著含苞怒放凋零的過程。
不知道在青石大道上跑了多久,也不知道看見了多少朵荷花。
然後竇端雲听到了低低一嘆,似無情,似有情,一如明月照松間的時候,一股青石上流過的清冷山泉。
「我成的道,你不能看。」
然後她只覺得自己眼前一花,再睜眼的時候,卻身在了一個和開始截然不同的地方。
浩瀚到了極點的天空,天藍色的天空如一塊澄澈的藍水晶,那種浩瀚天生就帶著一種能讓人一見傾心的寬容,那種純淨的顏色有著驚人的美麗。
四野雲低樹,一泊水如鏡。
萬縷春風留,幾片落花輕,
水邊柳下花中坐著衣白如雪的劍修,這位只讓人覺得可怕的劍修放下劍的時候,和行走在亂石墳崗中的樣子截然不同,竟然有一種可愛的天真柔弱,他面前擺著一具琴,一只手放在琴上做出捻撥的樣子,卻靜寂無聲。
落花時節又逢君,楚言茲事不知年。
然後微微的,對她一笑。
那一笑,如蓮花初綻,世上再無顏色。
「凝血天誓果然神奇,想不到,我還沒去找你你就先找我了。」
笑容坦然的讓竇端雲心中忽然生出了莫名的怒氣。
他逼死了她不是麼,為什麼還能做出這種無愧于她的姿態?
然後他的眼中,再無竇端雲,仰望著浩瀚雲空,他終于撥動了琴弦。
「你縱然能壓住我千年萬年,還能壓住生生世世?」
「只要少了一秒,又談什麼生生世世!」
「那就試試吧!」
琴聲,錚然而起,如裂長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