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兒?你受傷了?傷在哪了?快讓娘看看……」老婦人听說兒子受傷,無暇再去追問兒子多年不回家的種種緣由。
「娘,孩兒的傷早已經好了。」那人笑道︰「近日過往的記憶忽然逐漸有恢復的跡象,孩兒便循著記憶,找到這里來了,沒想到真的能見到娘。」
老婦人欣慰地點著頭,喜不自勝,緊緊捉住兒子的雙手,好像擔心他會再次消失、一區就是一去就是二十年一樣。
這時候,左瑛他們幾個早也已經圍了上來。他們都目不轉楮地看著一臉溫柔謙恭地安撫著老婦人的那個人,根本不敢相信那就是平常連半張好臉都沒給過旁人看的太師賀蘭楚。看他如此溫情脈脈的表現,如果不是每個人都深知他的底細,可能真有那麼幾個剎那會忽然相信他口中所說的故事,相信他真的就是老婦人的兒子。店家也站在一旁,神情既感激,又復雜。相信他也一樣,如果不是認識子平本人,可能早就相信了。
「娘,孩兒如今在朝為官,在城中有自己的宅院。孩兒想接娘回家,共享天倫之樂。」
賀蘭楚這句話讓在場所有人都吃了一驚,尤其是左瑛。她原以為這家伙只是突發奇想,逢場作戲,甚至這麼做只是為了完成自己布置的荒誕的送禮任務罷了;可萬萬沒想到他真的提議將老婦人接回家中贍養,難道他是真心要假戲真做,演到底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老婦人會痛快地答應的時候,老婦人卻搖了搖頭,帶著幸福的笑容道︰「娘在這里,有伯威照顧,生活得很好;到了那高門大戶中,即便錦衣玉食,可連個說話作伴的街坊鄰里都沒有,反而未必如意。娘知道你有孝心,但是其實你能平安歸來,生活順利如意,娘已經于願足矣。」
「正是,子平。」店家也連忙打圓場道︰「珍姨有我照顧就行。你為官之後,公務繁忙,未必有時間每天陪伴珍姨,她一個人反而孤單無聊。只要你往後多來看看珍姨,她老人家就心滿意足了。」
「平兒,」老婦人又笑著叮囑道︰「你既然事業有成,一定已經成家,有兒女承歡膝下。下次來的時候,記得要帶上我的兒媳、孫兒。」
「孩兒遵命。」
左瑛從賀蘭楚此刻的眼神中,居然能看見連對皇帝都不可能流露出的恭順。
眾人留在小茶館中和老婦人、店家一起吃了午飯,緋羽和李雲深又裝作僕從的樣子,說了很多吉祥話和有趣的事物哄老婦人開心,又送了好些銀兩給店家代為照顧老婦人,最後才依依惜別而去。
四人一牛一路無話,好像都沉浸在各自的感慨中。直到走出城外,人跡逐漸稀少,耳畔逐漸清淨,李雲深才嬉皮笑臉地湊到賀蘭楚身邊語氣曖昧道︰「沒想到御弟哥哥的圓謊本領還挺厲害嘛。」
「這不是謊言。」賀蘭楚又恢復了那一臉冷峻甚至不屑的樣子,「凡是有兒女為國捐軀的父母,都應被我等從戰場上歸來的人視作父母;被享受著他們浴血奮戰得來的果實、有著高官厚祿的朝廷百官視作父母。」
如果是平時,這種話從賀蘭楚的口中說出,也許會被左瑛譏笑為冠冕堂皇的官腔;但是這一次,她卻分明感覺到這里頭每字每句的分量,和賀蘭楚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中隱隱透出的一絲傷感,這讓她仿佛窺見了一縷她從來不曾想象到的他的內心。
緋羽也露出微笑道︰「正是。而且,總算成功保護那位老人家不用在古稀之年還受喪子之痛的打擊。」
賀蘭楚沉吟片刻,「我想她未必不知我不是真正的子平。」
「也許真的是這樣,但是她到最後也不願說破,那就證明她已經接受你的心意了。那麼朕就來錦上添花吧!」左瑛的嘴角得意地一翹,「從明年開始,將所有在戰爭中成為孤寡的人普查入冊,往後由朝廷供養,每年每人賜予五十石的給養。」
「謝陛下恩典。」賀蘭楚轉過身來,差點要磕頭謝恩才猛然省起現在不是時候。
四人又開始邊走邊聊地走過一段郊野的大道,兩邊原來的樓房鬧市,已經被大片的農田和零落的村舍所取代。眼前雖然不再是熱鬧繁華的景象,但是豁然開朗、視野遼闊,讓人神清氣爽。
這時候,從不遠處傳來的一陣喧鬧吸引了眾人的注意。眾人循聲看去,只見前方的路邊有一座小廟,小廟外圍著不少人,一些敲敲打打的聲音從小廟里傳出。
眾人走過去,湊近一看,只見那座不過幾十平米的小廟里已經擠滿了人,都是村農的打扮,只留出了當中神像周圍的一小片空地;小廟外的那些人也正是里面沒地方站了才圍到外面的。
左瑛個矮,擠在眾人中間,除了重重疊疊的後背,什麼也看不見,正在心里暗囧的時候,忽然覺得被人從身後一抱,輕松就坐到了牛背上了。回頭一看,原來是體貼的緋羽。
這下她看得清楚,小廟中央的神像下面設了個香案,兩旁有四五人敲打著一些土制的樂器,香案前有個披頭散發、身穿寬袍的男人在那里手舞足蹈、念念有詞——難道就是俗稱的「跳大神」?
「這位大嬸,」緋羽低聲朝旁邊的一個圍觀群眾詢問道︰「請問這是在做什麼呢?」
那大嬸回過頭來打量了緋羽一眼,「你們是外鄉來的吧?我們這里已經一個月沒下過雨了。如果再這樣下去,會很影響收成。前兩天凌晨,有人看見城北那頭有行雷下雨的跡象,所以我們請來巫覡,為我們把水龍從城北引過來。」
城北那場雨?說的不正是圜丘中忽然從天而降、將大火澆滅的大雨嗎?左瑛不由得若有所思地回憶起那一幕。原來這里已經那麼久沒下過雨,不事農耕的人對氣象果然是不敏感。
「以在下看來你們請的巫覡學藝未精,是出來坑蒙騙錢的。」
一句故意大聲說的話不光將左瑛從思緒中拉了回來,也引得大半間屋子的人都猛然回過頭來瞠目而視。
左瑛也扭頭看去,只見說話的那人,竟然是滿面笑容的「八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