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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王朝軍營中軍帳中燈火通明。左瑛端坐在主位上,謀士武將分列兩旁。眾人神色凝重,似乎都在為眼下的難題忖度。
「繼續圍城,不出一月,我軍定必取勝。」一個文士捻須分析道︰「然而這被困城中的並非只有賊兵,也並非敵國之民,而是我大周的百姓,是陛下的子民。倘若因為大軍圍城而造成比洪災更嚴重的饑荒,餓殍遍野、民不聊生,實在會令天下人寒心,令陛下民望盡失。」
虎威將軍陸辰上前瞪眼道︰「戰又不行,圍又不行,難道真的要接受他們派來的使者的約定,釋放人質、退避三舍,來換取他們放棄紫陽城,退守平州?!這些賊人的話,如何能夠采信?!」
「不錯!」夏侯元上前道︰「就算他們真的遵守信諾,退守平州,我軍也無法避免面臨今日的境地。到時候他們兵力更加集中,而且平州城比紫陽規模要大,存糧更足,到時兩軍優劣對比將要倒置!我等應當斬殺來使,以絕賊人之念,繼續圍城,待彼精力衰竭、無力頑抗之時再大舉進攻,定必能夠一戰功成,城中百姓也可得以保存。」
「老將軍此言,在下不敢苟同。」另一人皺眉道︰「賊兵糧絕之時,定必會向百姓搶掠,恐怕早在賊兵精疲力竭之前,城中百姓已經十無一存。」
左瑛听這雙方說得都有道理,很難馬上定奪。但是敵軍今日傍晚派來使節,提出暫時妥協的要求,無論是答應還是不答應都應盡早表態,否則就是躊躇軟弱的表現,對軍心將有很大影響。
她看向賀蘭楚道︰「太師,依你之見此事應該如何處置?」
一直沉默不語的賀蘭楚上前一拱手道︰「回陛下,在座各位都言之有理。依臣看來,敵軍使者提出的要求不可答應,可也不可不答應。」
如何既答應又不答應呢?這話讓眾人都不由疑惑。
「如果答應,我軍將確如兩位將軍所言陷入被動,優勢盡失。」賀蘭楚繼續道,「可如果不答應,我軍投鼠忌器、諸多掣肘,要贏得戰爭恐怕要失去民心,可謂得不償失。」
他一頓後繼續道︰「臣有一計。陛下可答應六塵教的提議,但是兩名俘虜,只能先釋放一名,另一名承諾其退至平州再行釋放。待約期退兵之日,我軍可佯裝拔營,卻在夜間暗中埋伏下人馬。賊兵詭計多端,定必趁我軍拔營忙亂之際出城追擊,彼時便可與其短兵相接,重挫其銳,紫陽城破指日可待。」
「那假如他們不出城追擊呢?」左瑛問道。
「如果他們提出此等要求的目的不為出城追擊,」賀蘭楚沉穩道︰「那他們的目的只有兩個可能。其一為爭取開成接納別處援軍與軍糧供應,其二為果真意欲退守平州城。這二者無論是哪一個,都必然有軍隊要出入紫陽城。屆時我軍便可發動伏兵奇襲,同時大軍也回軍聲援,襲其人馬、掠其輜重,同樣可以立于不敗之地。」
眾人听了都不由紛紛點頭贊同。唯獨是那個阿史那無期看起來似乎有點不滿意。
他在眾人一片稱是的聲音中上前兩步,朗聲道︰「我不同意!」
眾人都不由得將錯愕的目光集中到阿史那無期的臉上。
他一叉腰,頗有幾分不悅道︰「這次俘虜的兩個賊兵將領,都是在六塵教中有地位的頭目,他們都會用妖術,如果放了他們,就等于抓住了惡狼卻又隨手放生,他們很快就會挾怨反過來再次用妖法對付我們!只有立刻將他們二人處死,將他們的頭顱給那使者帶回去,讓他們看著膽戰心寒,才是應該做的!」
阿史那無期的話盡管有點偏激,但是的確指出了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放虎歸山,恐怕難免後患。眾人都不由得有點擔憂起來。
這時候,門外一個士卒匆匆進門跪地稟告道︰「陛下,雲妃殿下說有非常重要的軍情想要求見匯報!」
兩刻鐘後,中軍帳里只剩下左瑛和李雲深兩人。
左瑛站起來走到李雲深的面前,看著他道︰「沒想到,我軍之中,居然也有人能使用這移形換影之術。你這次能夠變作賊兵首領許達之的模樣迷惑敵人,真的替朕分擔了一大憂慮。」
李雲深注視著左瑛,眼神中那抹總是欲藏還露的笑意,此刻蕩然無存,有的只是跟他不太匹配的沉穩平靜,「陛下英明睿智,冰雪聰明。臣斗膽妄測,陛下早在今日之前已經猜到臣識得此術。」
李雲深一句「冰雪聰明」讓左瑛回憶起不少在無為居中經歷的往事。那一夜雖然也險象環生、危機四伏,但是如果不是最終得到李雲深的支持,她不可能生存到今時今日。這次又得到李開宗在緊急關頭搭救她才得以月兌險,她不得不對李氏有所感戴。
的確如李雲深所說,她在今日之前已經猜到李雲深也會使用這移形換影之術。這個猜測雖然大膽得近乎荒誕,但是只有這樣才能將她跟李雲深之間發生的一切解釋得通,讓她一直以來的種種困惑得到解答。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李雲深一直所深藏不露的秘密就是他所追逐的根本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那麼簡單,而是要登上帝位,君臨天下。無論是開始一度想過要讓左瑛死在無為居門外還是後來的一再維護扶持,都是出于這個目的。她不去試探,不去求證,是因為她不想再去追究——救過她的命而且依然對她無害的人,值得這樣的報償。
「小三兒,」左瑛深沉道︰「朕本來不想讓你去冒這樣的大險,但是你既然一心為國,替朕分憂,朕也不忍心拒絕。」
「陛下,」李雲深的雙眸中掠過一絲慘然,「從今往後,陛下還會再像從前那樣信任小三兒嗎?」。
左瑛淺淺一笑,笑容有點疲憊。
她一直以來所信任的說到底其實是雙方的共同利益。但是共同經歷過這麼多甘苦之後,如果說還是將他當做路人一般毫無感情,那是不可能的。然而雙方的共同利益一旦終結,她已經找不到將這把雙刃劍繼續握在手上的理由了。保全他的性命、讓他終生錦衣玉食,也許就是她對他、對李開宗、對李氏唯一能做的了。
「小三兒,朕只希望你能夠盡快平安回來。」左瑛淡然道。
「陛下……」李雲深上前一步,忽然一張臂,將左瑛摟住。在左瑛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已經低頭將嘴唇覆上了她柔軟的雙唇。
左瑛吃了一驚。但是她沒有拒絕。李雲深已經再沒有足以威脅到她的力量。
變作賊兵將領的模樣潛入敵城當中,設法跟外面的王朝軍隊里應外合,其危險程度可想而知。盡管以李雲深的聰明,他應該已經估計到各種風險,確信自己可以承受才會主動擔當這樣的責任,可也不能排除他為了將功洗罪,重新爭回自己的一席之地,鋌而走險。所以此行,的確禍福難料。這一吻,有可能就是永訣。
李雲深一只手緊緊地包攏著左瑛的身體,一手捧起她嬌小的臉龐,溫熱的嘴唇溫和地吞吐著她的雙唇,又將熾熱的舌頭滑進她的嘴里,靈活而殷勤地攪動著她柔滑的舌尖,熱烈地允吸著。
他曾經想過踩在她的尸骨上一步登天。發現她的靈魂跟她的身體並不匹配以後,又全心想借著她所代表的正統力量先將賀蘭楚集團蕩平,再從她手上篡奪權位,達到目的。就連三番四次極盡魅惑**,想要跟她行夫妻之實,都不過是想要她懷上他的骨肉,以進一步強化他的地位。
但是如今,他從高處墜落淵谷,她的權柄跟他的,已經再無關系,即便任憑她扶持,他也不可能回到原來的高位上去。他就算能夠將功贖罪、獨善其身,但是羽翼已失,再不可能展翅高飛。正如她所說,她在他的棋盤里已經變成一子廢棋,她的勢力爭奪、她的或沉或浮、乃至她的生死安危,他都應該再沒有繼續關心和在乎的理由了。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還能從她身上獲取什麼了。
直到剛才那瞬間控制不住的沖動之後,他才恍然明白,他的內心深處對她的渴望竟然還沒有消失,他還渴望著從她那里獲得的,是她的擁抱、她的吻、她的真心。盡管是奢想,但是他依然希望她對他所說過的溫情脈脈的話,還可以得到兌現,她一度對他敞開過的心扉,還能被他敲開。
允吸著口中的甘甜,品嘗著那醉人的滑膩,感知著懷中的縴細身體從一開始的僵硬拒斥變得柔軟順從,他好像越來越真切地感受到一陣久違的快樂,一種從他們接觸的每一寸肌膚涌向他的心髒,讓他鼻子不禁一酸的快樂。
不過,他很清楚,這一刻的擁吻已經是他眼下能夠奢求得到的最大的恩賜了。
他戀戀不舍地放開左瑛,退後一步,跪倒在地道︰「陛下,小三兒去了。」
左瑛輕輕點點頭,目送著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夜幕中層疊的營帳之間。
*(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