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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此三年,沐芝蘭不是沒想過立威,只是一直沒想好該怎麼立威。
她總覺得自己貿然佔了這具身體,有點名不正言不順。府中的人對她都蠻客氣的,她本身也不是個強悍霸道之人,就那麼得過且過的。昨天她是臨時有了好好生活下去的想法,然後就出了這麼一樁事。臨時起意,倉促而行,思慮沒太周全。
沐芝蘭有些羞赧地自我分析道︰「其實首先應該負責的是我。不是說上梁不正下梁歪嘛,我平日里不大理會屋子里的事情,散漫慣了,才縱得屋子里的人以為我是泥巴捏的。昨天,我也,也是臨時起意想管一下的……是我想的太簡單了。」
沐思綺听了沐芝蘭的自我剖白,笑著道︰「敢于承認錯誤就很好。姑姑知道你宅心仁厚,不忍心身邊的人受罰,才讓他們的親人把他們接回去,反省一段時間。這種不管有理沒理先各打二十大板的處理辦法,不是不可以用。只是嘛,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四人一起犯錯,連坐固然有效,但是當量刑,方能服人。不過嘛,有些事情你心里有個底,分清楚輕重緩急,理得出親疏遠近,至于如何做,這就要臨時應變。替別人考慮沒錯,但是你要想到別人願意不願意接受,還有值不值得。」
沐芝蘭听得有些羞愧了,很虛心地聆听著沐思綺的教誨。
沐思綺見她態度頗好,心情大好,拉過沐芝蘭的手,笑著拍了拍,道︰「你還小。能想到押後處置,已經不錯了。等開了年,天氣好轉了,你呀跟著我學管家。先不慌著做決策,給我打打下手,模模這些個下人的脾氣。看看他們之間是怎麼互相打碼頭的。慢慢學。」
沐芝蘭恭謙地應道︰「是。處處留心皆學問,果真如此。原本只想著餓不著就萬事大吉了。听姑母這麼一說,才知道你平日里是多麼辛苦了。」
「瞧你這張嘴,一本正經地也恭維起人來了。」沐思綺瞪了沐芝蘭一眼,心疼地模了模她白淨的小臉,「若是你跟著你父母,一定比跟著我學得多。這麼聰明個孩子呢。」
沐芝蘭听這話,有些怪怪的,覺得沐思綺透過自己在看別人。
沐芝蘭不著痕跡錯開她的手,捧了一杯熱茶給沐思綺。
兩人又說了幾句不著邊際的閑話,听到守門的連翹等人向葉二舅行禮請安︰「見過老爺,老爺大安。」
葉二舅沒回應,須臾簾子被撩開,他人閃身進來。
丫鬟跟進來,被他回頭冷眼一掃,噤若寒蟬地退了出去。
葉二舅面色極為難看,掃了沐芝蘭一眼,口氣生硬地吩咐道︰「蘭兒,你先回去,我有話跟你姑母說。」
沐芝蘭看了沐思綺一眼,表示對葉二舅這般作態很擔憂。
沐思綺沖她點了點頭,淡笑著道︰「去吧。」
沐芝蘭走到葉二舅身邊時,微微一福,行了禮,這才退了出去。
撩開簾子,剛邁出後腳,就听到「澎」的一聲,下意識地回過頭去。只是室內的一切被簾子隔絕了。
連翹和杏仁遣送了小丫鬟出去守著,免得在這里听到了不該听得話傳了出去。
沐芝蘭這個客居的主子,他們卻是不敢硬生生地攆出去的。可也不能任由她這麼站著,萬一讓她听到了不該听的話,只怕問題會更大。最近這兩天太太和老爺別扭鬧得厲害。
其實,太太和老爺一直都分房而居的。別人都說老爺只是敬著這個給自己養大孩子的續弦太太,事實上也不全是如此。好幾次老爺表示要留宿,都被太太給氣走了。哎,也不知道為什麼。
連翹心里有萬千想法,此時也不可能,也不會向沐芝蘭道出的。她笑眯眯地望著沐芝蘭,委婉地請她出去︰「表姑娘,您看?」
沐芝蘭豎起食指噓了一聲,示意連翹不要出聲,而後听到葉二舅氣急敗壞地聲音。
他道︰「思綺,你竟然答應了。你竟然答應了去興女戶。你想置我于何地?就算我葉豪,再不濟,再對不起你……」
他的話很快被沐思綺打斷了。沐思綺聲音透著幾分悲愴,含恨道︰「到了現在,你還覺得你只是對不起我,是嗎?你從來沒覺得良心不安過嗎?這些年,這些年,我一直好自責,好自責啊……」
「為了一個外人,你就這麼恨著我,一恨就恨了十年,是吧?」葉二舅幾乎怒吼,而後便又是一陣乒乒乓乓聲。屋里的茶盅家具想必受到了極嚴重的波及。
「是。對,你說的都對,我恨你,恨不得你……」沐思綺的聲音戛然而止。
室內又腳步急速走動的聲音,而後響起葉二舅狠毒的威脅︰「信不信,我可以殺了你?嗯?我為你做的還不夠嗎?還不夠嗎?你這個狠毒的女人,我真想把你的心挖出來看看,到底是不是冰做的。」
「咳咳……」好像是沐思綺的聲音。
室內靜了下來。
一般情況下,長輩們吵架,互相指責,掀對方老底時,晚輩應該離開的,以免長輩知道了顏面無存。可眼下的情況,沐芝蘭不知道盛怒之下的葉二舅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所以她決定留下來,看看情況,然後見機行事,如何也不能讓沐思綺吃了虧去。畢竟葉二舅是個大男人。
沐芝蘭還真不大好站在門口繼續听,看了一眼簾子,大氅也沒穿,就出了廳堂。
連翹怕她凍著了,忙拿了大氅跟了出去。
出了廳堂,沐芝蘭站在抄手游廊上,被風吹得打了幾個噴嚏,只得伸開胳膊穿了大氅。
她問連翹道︰「昨天,太太是不是因為和老爺生氣,才沒休息好的?」
連翹抿著唇,幫她系住領結,而後接過小丫鬟遞上來的沐芝蘭來時穿的虎皮靴子。她面色淡淡地道︰「表姑娘,知道得多了不見得是好事兒。這天冷,您換了鞋子,可別再停留了,趕緊回去。不然太太知道了,又要生氣了。」
沐芝蘭听她嘴巴緊,苦笑一下。這連翹看起來一團孩子氣,卻是個嘴巴嚴實的,想從她口中打听點事兒真難。
沐芝蘭決定接受連翹給的部分意見,穿了靴子,喚玉蓮,沿著上房的抄手游廊往外走。不過,她並沒打算回去,而是去尋求葉少文的幫助。想著之前葉少文的吞吐之色,沐芝蘭隱約覺得葉少文知道些什麼。
來這里三年了,她還是沒有家的感覺,沒有絲毫安全感。因為沒有太多的期待,所以才會如此懈怠,啃著自己的老本,潛意識里排斥著這里。因著排斥,所以思維上不願意接受這里,縱然有很多地方已經習慣如常,可終究覺得自己還是個過客……所以凡事都不用心,更不盡心。
就像處置四個丫鬟的事情,若是用用心,用用腦子,一開始就對四人處置一番,應該不會又後面這麼大的風波。如今只怕是鬧得人盡皆知,而且是以被人潑婦罵街的形式。
不能再這麼得過且過下去了。
來此又如此好命的生活,那是上天眷顧,若是自己再不努力融入進去,只怕自己終究會被淘汰掉的。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習慣可以養成,而思維卻不那麼容易改變。想要在這里活得自在,就必須了解這里人的思維方式。
就好比,你去了國外,為了生存下去,要努力學好當地的語言,與當地的人好好相處,才不會又被孤立感和失落。
對,要改變,就算不知道將來會變成什麼樣子,可真的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沐芝蘭心中隱約如此做著決定,又想著葉二舅到底和沐思綺有什麼樣的苦大深仇呢。如果她沒猜錯的話,剛才葉二舅一定掐了沐思綺的脖子,而且還撂下話要殺了她。還有阿欣是誰?
葉少文住在外院,要出垂花門。
沐芝蘭讓綠雲去傳話,自己在垂花門口等著。
盯著垂花門的門口,她冷笑自嘲起來。
來此三年了,她幾乎沒踏出去過呢。還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啊。難道這樣自己就是千金小姐了嗎?骨子里終究有幾分匪氣,就算它們凝固了,可還是在靈魂中,到底會復蘇起來的。
人之于世,爭的就是一口氣。
或是唉聲嘆氣,或是揚眉吐氣,或者是毫無生氣。
沐芝蘭覺得不能唉聲嘆氣,也不想毫無生氣,不求揚眉吐氣,只要沒人幫襯自己時自己不受氣就好了。
綠雲去傳話時,葉少卿正在葉少文房里鬧著玩兒,听說沐芝蘭找,也就跟來了。
葉少文率先開口道︰「妹妹,出了何事?」
沐芝蘭只讓綠雲傳話,並未說沐思綺和葉二舅起爭執的事情。
葉少卿見沐芝蘭吞吐,擺手示意下人都離遠點。
沐芝蘭低聲道︰「姑母和舅舅起了爭執,還砸了茶杯。」
葉少文眉頭緊凝,一言不發,就朝上房而去。
葉少卿駭然,極為焦慮地道︰「母親可有吃虧?」
沐芝蘭對葉少卿的問話很覺得愕然,他怎麼開口就問沐思綺,不問自己的父親呢?
雖說疑惑,可腳下沒敢停頓。
三人一前一後,領著丫鬟浩浩蕩蕩地朝上房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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