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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說這種天氣狀況,眾人出沒也是與死神較量,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在洞里是安全,可是人都要吃飯不是。俗話說,人是鐵飯是鋼,一天不吃餓得發慌。還有就是樹挪死,人挪活。雖說天氣不好,但是前路是有的放矢,成功幾率還是大大的有的。人是向死而生的,但是死之前就得好好活著,不管為了啥,反正此時此刻沒幾個人想著,算了,我不走了,我就坐以待斃吧。
沐芝蘭等人如同風雨前夕,螞蟻搬家一般,緊張而又不失秩序地前行,沒等到日落時分,眾人業已回到寺里。寺里的情況比不得歸途中的野徑,野徑兩側植被雖未塵埃所掩,但依舊暗含生機。想必幾場雨水下來,綠意將再次盈滿山頭,甚至會從這場火山噴發中得益良多。
閑話少扯,且說寺里的情況,那絕非一個「狼藉」所能概括的。房舍已經坍塌,千年杉樹被穿上一層厚厚的泥塵,地面的除了一層近尺余的火山灰,隨處可見的便是大小不一的岩石碎屑,很明顯是在火山噴時受到力的作用散落于此的。
沐芝蘭從未見到此等景象,好似那冬季的白雪覆蓋住了地面,少了潔淨,而同樣都是一片蒼茫,一片寂寥。她甚至想,千年洪荒之時,或許就是此等場景吧。丑而又那麼丑得深刻,天地開闊,竟然人生出一種自我渺小的茫然失措之感來。
這里啊,連風聲都止住了嬉鬧,鳥兒早已不知道躲避到何處去了,如此靜寂,悄悄得讓人心涼。仰面看到被塵埃覆蓋著的大佛,誰人不贊美第一代開荒者勞苦功高呢?
感嘆些許時分之後,眾人又必須回到現實,面對現實的困境,開拓出一條適宜生存的路途來。在精神的振奮下,眾人幾乎忘記了疲憊,開始在木瓜的指揮下,有持續地干起了力所能及的事情。
就在唯恩寺忙活得熱火朝天之際,豐都城的人們也並沒有得到多少喘息的氣力。朝堂如何且不說,別家如何急迫也不說,就說這葉府西院葉二舅家。
「太太,怎麼出來了?這霧氣漫天的,您還是進屋歇著吧。」紅蓮見沐思綺起床,要出上房的廳堂,忙勸阻道,「一有消息,奴婢立時告知您。太太要注意身子啊。」
沐思綺卻是不听,咳嗽幾聲,以絹巾掩住鼻口,神色不安地道︰「外面還沒消息嗎?」。
紅蓮見沐思綺執意要出去,沖旁邊小丫鬟使眼色,又苦口婆心地勸道︰「太太這個時候就算出去,也是于事無補。您現在又懷著身孕,若是在有個好歹來,老爺回來還不是著急上火。咱們這些做奴婢的沒伺候好,挨打受罰都是小事,您若是有個好歹了,咱們這些奴婢的就是萬死也難逃其咎啊。太太您平素最是慈悲人,不可憐咱們這些奴婢,也要可憐您肚子里的小少爺小姑娘啊。再則說,一旦表姑娘回來了,若是見您不好,指不定又是該怎麼個傷心法呢。您看,這個時候,您還是隨奴婢回屋里坐著,且等著消息吧。有老爺在,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紅蓮如是這般勸說了好半晌,沐思綺才點頭,由丫鬟們服侍著回了西次間,坐等消息。紅蓮為她沖了蜂蜜水,遞上去,沐思綺沒接。她柳眉微凝,擺手示意紅蓮不用忙活,情緒低迷地道︰「你且坐下,讓他們都出去,別這麼晃來晃去,晃得我眼暈。」
紅蓮聞言,擺手示意小丫鬟下去,為沐思綺整了整迎枕,又掖了掖薄被,柔聲勸道︰「太太莫要擔心,表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定然不會有絲毫差池的。」
「也只能這般想。」沐思綺神色晦明不定,秀眸暗含焦慮,言語躊躇地向紅蓮傾訴道,「且不說這次天災,就說之前忻城公主去唯恩寺鬧了一場。听說把寺廟燒了,也不知道有沒有把芝蘭如何了。真是揪心。這孩子看起來比你們生得好,自小不愁吃穿,又有人周全看顧,實則是命途多舛。我那嫂子懷著她的時候,懷象不大好,又受了驚嚇,不足月就生了下來。你不知道生下來的時候,才這麼大。」沐思綺比劃著,又繼續道,「跟老鼠頭似的,小不點點。還不會哭,都以為她不行了。倒也是命大,竟然柳神醫剛好在,保了她一命。人家都說慧極則傷,她三歲之後,兄長便不愛讓她動筆舞墨,怕傷了她慧根……」她林林總總把沐芝蘭打小遭受過的厄難包括所生的病都一一列舉,拉拉雜雜一大堆後,唏噓感嘆道,「小小年紀就沒了父母,黃口小兒就遭受那般厄難,如今看似平泰幾年,如今卻又這般。真真揪煞人心。莫不是我們沐家女兒都說這般命運坎坷?」
聞得沐思綺此言,紅蓮雖陪著唏噓幾句,表情也極為悵然哀婉,可勸說之言終是未說出口。她很清楚,此時的沐思綺並不需要人開解,只是想找一個听眾,而不是一個喋喋不休發表自我見解者。果然,沐思綺接口她遞上來的蜂蜜水,喝了半盅,低頭看著皓腕上的祖母綠鐲子,轉了轉,悵然一嘆,低喃道︰「難道真是時也,命也?」
縱然只是作為一個听眾,紅蓮也是極為合格的。沐思綺感懷一番後,勁頭過了,有些頹然之色時,她便挑揀了些沐芝蘭較為讓人稱道的事情說給沐思綺听。
「……表姑娘為人心善,下面的丫鬟僕婦,那個見了不說一聲,表姑娘和氣的呢。」說完這些,她又不忘拍一把沐思綺的馬屁,「奴婢是個沒什麼見識的。人家都說跟著什麼人學什麼人。表姑娘這是跟著太太,平日里耳濡目染,又有血脈之緣,不比奴婢這等拙笨之人,近身跟著才學得丁點兒皮毛。表姑娘這是盡得太太精髓。心寬心善,又在唯恩寺那等聖地,定然是不會又任何差池的。太太莫要擔憂。」
紅蓮這般或直白或委婉地勸解著沐思綺,沐思綺情緒略有回漲,漸趨穩定。葉二舅從外面回來,就瞧見他們主僕兩個人正在說小兒衣服的事情,一掃進門的疲憊,笑著由紅蓮伺候換了衣服,做坐到沐思綺身邊。他下意識地看了看沐思綺的肚子,才抬眸與她對視頃刻,接過紅蓮遞上來的茶,擺手讓她下去,好留空間讓他們夫妻兩個單獨說會兒話。
沐思綺在紅蓮撩簾子之際,又喚住她,吩咐道︰「紅蓮啊,等一下。你去綠雲他們幾家看看,有什麼困難和需要,你可以酌情應允。」說完這話,她轉頭看著葉二舅解釋道,「蘭兒如今生死不明,容媽媽等人跟著去了,家里人想必跟咱們一樣擔著心。」
葉二舅自來對沐思綺管家不大摻和,听她解釋也是體諒她維護他作為一家之長的尊嚴而已。等沐思綺說完,葉二舅微微頷首,對紅蓮道︰「這時日銀錢都比不得藥材。幾家都送點藥材去吧,也算是太太對他們一片體諒之情。」
得了沐思綺和葉二舅的吩咐,紅蓮立時眉眼生笑道︰「奴婢這里替容媽媽和三位妹妹,謝謝太太和老爺的恩賜。」可轉眼想到杏仁家的情況,有些吞吐道,「杏仁自來是不與咱們一起住的,她那叔叔可也要去通知?」
葉二舅掃了她一眼道︰「杏仁的事情,你且別管了,王五那里已經是心中有數了。」
一听葉二舅如此說,紅蓮看沐思綺低眸轉動皓腕上的祖母綠,知道她如今心情不算差,便大著膽子問葉二舅道︰「可是有了表姑娘的消息,太太可是老擔著心呢。」
葉二舅端起茶,淺啜幾口,才漫不經心地道︰「好消息沒有,壞消息也沒有。」
那就是還是沒什麼消息了。紅蓮如此想著,看了沐思綺一眼,便撩簾子出去,心里尋思著該如何向綠雲等人的家人說如今的情況。
待紅蓮出去了,葉二舅放下茶杯,緊挨著沐思綺坐,伸手想要模模沐思綺的肚子,可又有些膽怯。正要縮手,卻被沐思綺拉著輕輕放在肚子上。他低頭看著沐思綺,垂著眸子,玉面嬌羞,卻是一臉慈愛。想當年,他也曾想過兩人成家和睦相處,卻從來沒想過和睦到底是怎麼個和睦法。後來發生諸多變故,待他先頭的妻子去了,才迎了沐思綺入了葉家門。可兩人幾乎沒過幾天好日子,整日慪氣折騰,竟然白白浪費這諸多時光。
其實,就算他們重來一次,也不見不是這般過日子。但是他看到沐思綺如今的和善嬌媚,心生懊惱,對她更多幾分憐惜,也是自然的。他終究是個常情之人,年少悸動,成年後欲、求而不得,壯年時彼此打開心扉,卻早已是滄桑歷經,霜滿布。
「通往唯恩寺的路已經被岩石阻截了,如今根本進不去。」葉二舅向沐思綺解釋著如今的情形,又扶著沐思綺坐得更舒服,「我見到了明慧大和尚。他說他們從唯恩寺廟出來時,忻城公主也回城了,並沒有為難到蘭兒。因為忻城公主一入寺,方丈便讓人通知蘭兒去後山了。杏仁護著蘭兒,而且柳神醫的大兒子也在寺里,應當不會有大問題。現在主要擔心的是火山噴發,不知道將寺埋沒了沒有。」
想到那場火山噴發,如今還歷歷在目,濃煙如同濁浪滔天滾滾,火光沖天似夾著岩塊飛騰,轟鳴如雷,似在耳畔。當時思及沐芝蘭在那個方向,沐思綺心急如焚,幾欲昏厥,如今還心有余悸呢。
斂了心神,沐思綺問其忻城公主家的事情來︰「那烏仁難道真是不行了?」
葉二舅似乎模著沐思綺肚子模上癮了,如同與沐思綺肚子里孩子打招呼一般時憐時惜,倒顯得柔情萬丈。听聞沐思綺的問話,他才收了手,抿了抿沐思綺鬢角的發絲,淡聲道︰「正經傳出來的話是需要靜養,可小道消息都再傳怕是活不長了。這種事情,明面上都是冠冕堂皇得很,下面的小道或許有幾分真。」
「你說這事兒是誰做下的,這麼神不知鬼不覺的?」沐思綺抓住葉二舅的狼爪,免得她往衣服內伸,行不軌之舉。單是撫模她的脖頸已經讓她覺得皮膚發熱了,若是順了他的意,那還了得?
忻城公主之所以跑到唯恩寺尋沐芝蘭的晦氣,全因為她的寶貝兒子突遭天禍。傳聞說,陸狀元屠坊前幾天晚上,烏仁家中安睡,卻突然沒了那東西。一聲狼叫幾乎沒了人聲,嚇得公主府邸的丫鬟小廝,都以為進來什麼怪物。忻城公主趕到時,烏仁的下面已經血流不止,立時尋了太醫,來得是醫正。其身份相當于皇家醫院的院長。
這位醫正姓衛,他對忻城公主說,這外科病需要宮里的內侍來瞧瞧,才比較妥當。內侍是什麼身份,忻城公主自小在宮廷長大自然是知道的。衛醫正這話明顯是說她兒子與內侍是一級的,當時她就火冒三丈,厲聲吆喝一句,讓人拿了衛醫正,還口口聲聲要滅人家九族。滅族自然是沒有,倒是結結實實地把衛醫正打了一頓。
打了人,她還不解氣,家里的丫鬟小廝因為沒照顧好烏仁,被打殺去了的據說有上百之眾,可到底還是沒有尋到行凶之人。就在忻城公主火氣越來越大,幾乎升到頂端時,不知道哪個人輕飄飄地說了一句「莫不是被沐家那丫頭個克的了,不是說她命硬克人嗎?」。
剛巧忻城公主曾經為烏仁求娶過沐芝蘭,現實凶手找不到,只能從神明有礙上來尋門道。她氣勢洶洶地尋到葉家時,剛巧那天是葉家老太爺的十四周年死忌,去了田莊,躲了過去。
雖說葉二舅被逐出家族,另立族譜,可不能不要父母吧?況且不是父母在世時,把他逐出家族的,這個忌日還是要祭拜的。因為是十四周年,屬于祭祀中的二七祭拜,需要大辦。葉二舅就帶了沐思綺和葉少文去田莊做法事去了。
葉二舅躲過去不要緊,他們一家人又不是主犯,沐芝蘭才是主犯。有人向忻城公主提議道,只要抓住沐芝蘭這個主犯,殺了剮了就能去了烏仁身上的戾氣。這才有了忻城公主雄糾糾氣昂昂地沖到唯恩寺抓沐芝蘭那一場鬧騰。
葉二舅拖鞋上了炕,讓沐思綺靠在自己懷里,替她揉著太陽穴,低聲道︰「誰干不知道。不過這事兒干得真他\娘的好。」
沐思綺卻不這麼認為,女人家心思到底細膩一層。沐思綺道︰「我總覺得這事兒里面透著古怪。你說吧,烏仁什麼時候出事兒不好,偏偏趕在柳神醫的徒弟樂無極來京的時候。隨後又出了屠坊的事情,現在真假陸峒還沒鬧清楚呢。外面不是有人再傳,屠坊的事情其實是忻城公主找人干的,陷害給陸峒嗎?」。
「我的太太,我的好太太。」葉二舅抓過沐思綺的手,沖她無奈地笑道,「這些事情,你就莫要操心了。你且看顧好肚子里這個就成了。如今京城不大太平,我尋了一個外放的縣令。因為你是淮左沐縣人,故而沐縣只能繞道,倒是尋到了安城這麼個地方。等這事兒過去了,咱們一道去淮左,不在這里攪合這些事情了。現在天大地大都沒有我的太太大。」
听著這些甜言蜜語,要說沐思綺心里沒點想法,那真是騙死人的。她心里頗為悸動,可終究過了年少青澀之時,笑得極為委婉又靦腆,半推半就地唾棄了葉二舅幾口。她半是撒嬌地柔聲問道︰「你外放的事情辦成了?」
葉二舅笑道︰「有錢能使鬼推磨,更何況這錢直接使在閻王身上呢。」
「且莫要亂說。小心隔牆有耳。」沐思綺說著坐起身子,沖外面叫了一聲,「連翹?」
連翹立馬應聲道︰「太太有什麼吩咐?」
沐思綺沉吟一下,隨口丟了個理由道︰「你讓人看看大少爺回來了沒有?這漫天霧氣的,別傷了身子。」
連翹隔著簾子回道︰「大少爺已經回來了,听說老爺在,在門口站了站,又回去了。太太可是有事情尋大少爺?」
沐思綺見葉二舅不老實,白了他一眼,一本正經地吩咐道︰「沒甚事情。讓大少爺好生歇著,最近莫要亂走,天氣不好,注意身子。」
「噯,奴婢這就去。」連翹說著話,喚了一個口齒伶俐的小丫鬟來,將沐思綺的意思傳達了,讓小丫鬟去傳話。
等沐思綺吩咐完連翹,葉二舅刮了刮沐思綺的鼻子,嘲笑她道︰「愛作精。自小你就是個愛拿腔作調的。他那麼大個人了,什麼事情不知道,你還這麼親力親為的。小心以後你管得太寬,讓碧兒心生埋怨。」
「去你的。」沐思綺本來就是隨口找的借口而已,被他戳破本來就有幾分抹不開面子,被他取笑了,心里便惱了他,哼了一聲道,「再大也沒你我大,在我面前還是個孩子。孩子本來就要疼著,要護著,我這麼做有什麼不對的?就算日後碧兒當家,也得尊我一聲母親,看我對文兒好,只會心里高興,哪里你這般小心眼兒。」說著還丟個他一個「你那小心眼兒,老娘看得分明」的眼神兒。
葉二舅假意咳嗽幾聲,正色道︰「太太說得對。以後可要好生疼惜你肚子里這個,這個也是你兒子。」
「去,去,一邊去。」沐思綺推了葉二舅一把,卻未能推動。知道他又要鬧自己,她懷著孕,精神不濟,心里懈怠得很。沐思綺不想隨他瘋,便打了幾個哈欠,做出一副想要睡覺的模樣來。
瞧沐思綺如此,葉二舅也歇了心思,陪著她鬧,本就是為了分她的心,轉移她過度對沐芝蘭的關注。忻城公主的事情確實有蹊蹺,若是深挖下去,只怕會讓沐思綺更勞神。如今沐芝蘭生死不明,再讓她憂慮那些事情,只怕她心都操碎了都于事無補。倒不如讓她好生養胎,外面的那些個事情,自有他這個男人去應付的。
葉二舅正要扶著沐思綺休息,丫鬟傳話道︰「太太,老爺,大少爺來了。」
沐思綺打起精神為葉二舅整理衣衫,她半躺在榻上,葉二舅坐在旁邊的位置上。看起來很有些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和睦夫妻樣子。沐思綺瞥了他一眼,嘴角微揚,眼角泛著笑意,沖外面道︰「文兒嗎?進來吧。」
若是沐芝蘭見到此時的葉少文,定會大呼︰「表哥,你吃添加劑了嗎?怎麼長這麼快。」
不過月余,葉少文又長高了好幾公分,更顯得身量欣長,美中不足的就是他太瘦弱了,看上去有點像竹竿。倒不是有誰餓著了他,而是如今家里正值多事之秋,表姨家似乎也不大太平。前些時候,表姨家來信,說表姨身體不大好,暗含希冀葉少文與阮青碧盡早成家的意思。沐思綺與葉二舅一向開明,便詢問了他的意思,葉少文起初還有些羞怯,後來見沐思綺和葉二舅真打算讓他自己做主,才大起膽子,說了自己的想法。
他道,如今葉二舅既然不希望他走文官之途,想要靠軍功成事,還是早些成家,傳宗接代,以便子嗣相繼,宗室有婦。
他們這邊剛打好商量,信還沒寫,這葉家大房與二房便鬧了矛盾,傳到葉少文表姨家。表姨夫信未寫,連個中間人來說一聲都沒有,直接尋了媒人退了婚。姻親本是結兩姓之好,如今鬧成這般,自然是只能散了。可阮家也太過欺人了,葉少文到底年少有些沖動了,背著葉二舅去外家把此事捅了出來。
外家已經沒了外祖父母,只有舅舅也是隔了肚子的,是個不親的。那舅舅不但不為葉少文扶理,還說葉少文胡鬧,定然是沐思綺慫恿的。而且那舅舅一再詆毀沐思綺,大意是,自從葉家再娶了沐思綺進門,葉家就變得小氣了,不大願意把他們當做正經親戚。
葉少文的母親去世時,葉少文年紀也不小了,能辨別是非了。他清楚地記得,母親活著的時候,就不大樂意把與這舅舅當正經親戚走。母親說,這舅舅白眼珠子多,黑眼珠子少,是個喂不熟的。舅舅好吃懶做,舅媽慣愛打秋風。母親活著的時候,舅舅一家沒少從葉家撈到好處來。
有些事情,就算是不擺到明面上,葉少文心里也是有底的。雖說心里有些惱怒舅舅不仁義,可到底沒太失望,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讓他傷神的是阮青碧,听說阮青碧不願意退婚,為了反抗父親,竟然要絞了頭發去庵子里做姑子。
說實話,葉少文知道阮青碧是自己的未婚妻,但是見面的時候終究不多,感情也是大家傳來傳去的。他自己倒是沒那種朦朧的悸動,只覺得娶阮青碧是一種責任,因為是母親生前為他訂好的。可如今听了阮青碧為了兩人的婚事,竟然要絞了頭發去做姑子,心里卻有了別樣的情懷。
初知道這事兒的時候,剛好查出沐思綺有身孕,他心里煩惱卻也不敢如往日那樣貿然親昵。他深知自己畢竟與沐思綺是隔一層的。就如同有人跟他說的那樣,沐思綺對他和弟弟不冷不淡那是本分,只要不短他們吃穿,讓他們安穩長大就是好的。待他們兩個好,那是情分,是沐思綺心正。但是前提是沐思綺沒有自己的孩子,可是如今沐思綺這個後母將要有自己的孩子了,那他和弟弟該如何自處呢?
葉少文很困擾。這些問題竟然不自覺地將他逼入了青春期,逼得他往日的老成持重幾乎消失殆盡。若不是最近沐芝蘭又出了事情,是有性命之憂的,他只怕會將自己困在死胡同里,可著勁兒地鑽牛角尖。
前些天,沐思綺狀似無意地找葉少文談了幾句話,感嘆時光流逝,跟他回憶他和葉少卿小時候的事情。葉少文心防這才漸漸卸了下來,沐思綺趁機問他對阮青碧的看法。
葉少文道︰「自古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表姨夫不認同這門婚事,反倒是結下親不成,成了仇怨。」
听聞葉少文如此說,沐思綺反倒一番往日的循循善誘,直接了當地問道︰「那你對青碧怎麼想的?女兒家的名節是至關重要的。你且看她如今因為你跟家里鬧僵了,只怕就算尋媒也無甚良媒。或者說只能遠嫁他方,要不然就是給高門大戶人家做妾室。這姑子是定然做不了一生一世的。」
沐思綺的這一席話著實讓葉少文有些發懵,他倒是沒想過這些,只覺得結不成婚那就再尋良媒就好了。愣了半晌,他凝眉問道︰「母親,這事兒怎麼辦?可還有回環余地?倒不是咱們悔婚在先,是表姨夫家悔婚在先。我是無所謂的,其實,其實要說娶碧兒到底比別人強,多少知道一些的。」
沐思綺並未逼著葉少文表態,而是放緩了步子,笑道︰「你且好好想想。拿定主意,我和你父親才好想對策。你切要記住了,此事重大,關系到你一生的幸福。若是為了良心安而娶青碧大可不必,他們家不過是為了圖財圖名,這些都不是問題。若是你是真心喜歡青碧,那以後你就要對人家負責人,一生一世的,都要不離不棄。半道反悔,你作為男子定然是行的,可青碧是女兒家自是比你不得。凡事三思而行,你且想好了。想好了,來跟我說。」
葉少文為此事輾轉難眠好幾休,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青碧隨著他的心境,時而好時而壞的,弄得他更是不知道如何抉擇了。想想還是問了母親和父親的意思吧,他們終究是自己的長輩,定然不會存了害自己的心思。哪怕現在沐思綺有了自己的孩子,可是他與葉少卿也不會與這個孩子有什麼實質性的沖突。他們已經大了,等到這個長大了,他們也差不多老了。幾乎能做這個孩子父輩的人了,自然不會跟他計較什麼的。而且也不會存在爭父母的寵愛之類的,年歲相差那麼大。改享受的寵溺,他和葉少卿也已經享受過了。
再說,葉二舅這個父親的人品,葉少文雖說有些時候不大喜歡,可總體來說不會是那種糊涂父親。他也賭沐思綺不是那種刻薄後娘,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顧他和葉少卿死活的人。
想明白這些厲害關系之後,葉少文有些豁然開朗了。
進了西次間,葉少文與沐思綺和葉二舅見過禮後,得了葉二舅的賜座,沐思綺的賜茶,問道︰「母親今日可好些?」
「好著呢。」沐思綺眉眼帶笑,凝望著這個繼子,笑道,「文兒瘦了,該是好好注意身體。你這時候正是長身體的,莫要把底子毀了,這可是一輩子的事情。」
葉少文摩挲著茶杯,笑道︰「謝母親關懷。孩兒以後會記住的。」
沐思綺見他不說來意,只是應承,也不著急,笑道︰「單是嘴上記住有什麼用呢,得用心才行。你還小,父母能看顧幾年,歷歷兒就大了。要成家立業了,我們就算是想跟著你,也沒那個心力兒了。」
葉少文听沐思綺說成家,如同驚弓之鳥一般,臉頰唰地紅了,磕磕巴巴地道︰「孩兒,孩兒想好了。」
「想好了?」沐思綺坐起來,秀眸頓時迸發出亮光,微笑道,「你想如何辦?」
其實,葉二舅對兩人談話有些模不著頭腦。可總不好去問兩人吧,只好拿眼楮看沐思綺,眼神兒的意思是︰「你們在說什麼?你最好告訴我,別這麼沒頭沒腦的,瞎操心。」
葉少文只顧自己的心情,哪里顧得上葉二舅與沐思綺互動。他劍眉一擰,下定決心一般,目光堅定地看向沐思綺,道︰「我想娶青碧。」
「胡鬧。」葉二舅冷峻細長的丹鳳眼斜視了沐思綺一眼,「阮家既已退婚,此事就此作罷。如此反復,非君子所為。」
葉少文黑眸頓時黯然,有點沮喪地道︰「父親所言……」
未等葉少文說完,沐思綺截住他的話,示意他稍安勿躁,沖著葉二舅微微笑著,有些失望地道︰「老爺所言差矣。阮家反復確實非君子所為,而不是咱們。雖說阮家悔婚在前,可青碧是個好姑娘。出去打听一下,平素里在阮家也算得是管家好手。妾身以為作為當家主母,宗婦,確實是上好人選。她又能為婚事抗爭,這樣的好女子,世間也少有的。」
葉二舅聞言俊目向沐思綺一掃,見沐思綺面容倨傲,頗為倔強,咳嗽一聲道︰「此女子雖好,卻非吾家良媒。文的親事,我自有定奪。這宗婦,長媳,出了管家理事之外,主要是明曉事理。慧極則傷,情深不壽。且想想如今她母親幾乎病入膏肓,還在家養病,而她為了一己之私,絞了頭發去庵子里做姑子。待母親尚且如此,更何況旁人。她是不是為了和文兒的婚事才如此激烈反抗,和不一定呢。」
葉二舅是男人,日常在外行走,所得知的消息定然是比沐思綺齊全。而且他又不是個傻蛋,再則說他也沒必要害自己的兒子。反而听他這麼說,讓沐思綺和葉少文覺得還是有些道理,甚至沐思綺覺得這阮青碧透著一絲古怪來。
葉二舅話都說到這個份上,自然不在乎再多說幾句︰「是反抗父親的悔婚,還是反抗母親的不願意悔婚,我看挺難說的。阮家如今攀上了晉王這條線,難道你想在自己後院弄個隱患出來了?姻親關系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
剎那間,沐思綺明白這麼回事了。自瘟疫一出,晉王就頻頻出入太後的慈寧宮,說是伺疾。太後容忍他的同時,卻又在冷落宣宗。這里面很顯然有政治較量在的,很多人心里都清楚,晉王這是想著走走宣宗的老路子。不過能不能成功,這里面未知數還是很大的。宣宗能坐上龍位,沒有太後的扶持不行,單單有太後的扶持也不可能成功。
晉王上位成功與否且不說,朝堂會不會出現紛亂,此時尤為關鍵。如今天災人禍,正好是諸多大臣詬病宣宗的佳機。會不會有一番較量也很難說。太後頻頻出招,而宣宗卻喟然不動,似乎毫無察覺一般,還一日往昔該干嘛干嘛。就比如說這伺疾吧,晉王進宮頻頻能遇到太後,而宣宗卻屢屢踫壁吃軟釘子。他去了慈寧宮,不是太後休息了,就是太後精神不濟。而皇後謝氏的臨產期也將近了,自身也分身乏術,自然沒那麼多精力去拜會太後。太後廖氏卻借此屢屢表達了對謝氏的不滿,而朝臣們則提議宣宗選妃,最重要的是從廖氏女子中選妃。
此種境況之下,葉二舅既然已經投靠了宣宗,則就沒有第二選擇,只能一路走到黑。哪怕明知道是死路一條也必須走下去,或者說化死機為活際。窮通窮通,窮則思變,變則求通,通暢才能達。如今葉二舅的境遇已經是到了窮了,能不能達,還是未知數。
葉二舅發了此話,說了他對葉少文的婚事心中有數,沐思綺也不好再爭什麼。她雖然可憐青碧的處境,但若是青碧真是如同葉二舅所說那般,沐思綺也不會那麼聖母,去憐惜一個心機女的。
葉少文听聞父母對他的婚事做了決定,心也就發了下來,一夜無夢,睡得極為踏實。
是晚,天降大雨,可以說是天降泥漿雨。這泥漿雨連下來三天三夜,讓本來就備受襲擾的豐都和附近的百姓生活更為艱難。大戶人家房屋結實,而貧民小戶有不少遭了殃,坍塌的不少。有些河流被泥漿雨中的岩石堵了道,河床抬升,河壩決堤,一些地方就成了汪洋之國。
葉二舅如今是工部一個六品官兒,整理為著這些房梁、塌橋打轉,幾乎忙得腳不沾地,回家都不得,更遑論探听沐芝蘭的消息了。
如今已經到了農忙麥收時節,遭了此難,很多田地的莊稼自然是歉收得很。不管平民還是佃農都是一臉哭喪,更有些人家尋死覓活,如喪考妣。有些憂國憂民的進京考試的舉子們看到此等情況,也是憂心忡忡,群情激昂,打算以筆桿子為民請命,一而再、再而三地給朝廷上萬言書。
這個萬言書上得頗為巧妙,次次都通過晉王,傳到太後面前,他因而得到太後的一番褒獎。而宣宗則因為憂心皇後謝氏生產而懈怠政務,被太後好生訓斥一番。如此也就罷了,太後還對外宣稱宣宗病了,無法理政務,讓晉王代理,名曰晉王攝政。
朝堂震蕩,大臣們無所適從,不少人請了病假。朝堂一片冷清,而太醫院的人個個都忙成一條死狗。時疫和火山噴發後遺癥並行出現,如今豐都城內很多人談咳嗽色變。幾乎有個說辭,那就是聞咳則死。可見其多厲害。
京城局面令人憂心忡忡,而沐芝蘭這邊的情況也是不容樂觀。下泥漿雨晚,眾人還算幸運並沒有露天而營,倒也沒有什麼大礙。只是連著三天,唯恩寺所在的位置剛好是氣壓中心。此時低氣壓出沒,很多人出現呼吸困難的跡象。縱然有木瓜在,可這種情況到底是新狀況,一時也找不到良方來解決。
至于沐芝蘭這個外來人種,基本上就是一廢物。她上不知天文,下不通地理,雖說會點翻譯,暫時也沒什麼用。靈感迸發時候,想出的幾個點子也都是孬得很,純粹紙上談兵。
更為恐怖的是,此處經常出現一些詭異事件,比如說某人好好躺著,忽然就飄了起來。沐芝蘭用科學的方法解釋不了,而眾人求神佛保佑又是臨時抱佛腳根本沒用。病痛折磨加上精神的恐慌,寺里的僧侶也漸漸沒了往日的淡然,展現出更多天然人性,比如互相攻擊,遇到困境抱怨。
人于逆境中,首先堅定的是心念,然後行動化作意志力,才能形成堅定信念。心思動搖,人心浮動,這種情況,只怕他們這些人未能找到月兌困的辦法,就已經互相蠶食殆盡,或者被自己活活嚇死了。(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手機網(qidian.cn)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