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涼羽捧起綠染的小臉，目光炯炯，看著綠染茫然又空洞的眼神，淺聲說道︰「綠染，不要離開我好麼？」
綠染默然，接受著西涼羽覆過來的唇，雨後清竹子的氣息探入，唇齒交纏，綠染思緒無法集中，竟然感覺不到一絲絲的熟悉……
轉眼之間已經過去兩個月，接近年關。
綠染午睡剛起，看著念綠抱著彩紙緩緩的走了進來。
「冉小姐，這眼看著要過年了，三皇子殿下吩咐了，叫奴婢在您的臥房里貼上各式窗花，給您解悶……」
綠染將自己衣帶系好，淡淡應了聲，隨即便把目光放在了一疊疊的彩紙上面。
緩步走來，扶著桌角坐下慢慢坐下，看著念綠轉身去收拾床榻，便將彩紙跟剪刀拿起，自己動手剪了起來，片刻功夫，一朵栩栩如生的梅花在手中展開……
「啊——」
隨著念綠的一聲驚叫，綠染愣愣的轉過頭去，疑惑的看著念綠……
「怎麼了？念綠」綠染出聲詢問。
念綠一手捂著嘴，一手指著綠染說道︰「冉，冉小姐，您，您是不是……能看見了？」
「 當」
綠染手中的剪刀，應聲落地，在地上盤旋了兩圈後，穩穩停住。
綠染不敢相信的用手模了模自己的臉，又舉到眼前晃了晃，終于大聲笑道︰
「是呀，我看的見了，我竟然全都能看見了……」
綠染一邊喜極而泣，一邊翻著各種顏色的彩紙，口中急急的嘀咕道︰「紅的，藍的，黃色的，紫色的，沒錯，我統統都看見了……」
綠染滿手顫抖的抓著彩紙，實在高興的不知道要怎麼表達。
聞聲而來的西涼羽，剛踏進門來，便看著激動的綠染，一頭鑽進懷里。
西涼羽愣愣的看著在懷中高興的眼角帶淚的綠染，不禁奇怪的問道︰「綠染，你這是怎麼了？」
「禛羽，我看見了，我什麼都能看見了……你快來看……」
說著，綠染愉快的將西涼羽拉到桌子前，拿起一個梅花樣子的窗花，說道︰「禛羽，這是我剪的，我剪的……」
西涼羽僵硬的站在原地，一臉驚訝，看著愉快的綠染，恐懼感頓時一陣陣的朝著自己襲來……
綠染看出西涼羽的反常，安靜了下來，慢慢走到西涼羽面前，疑惑道︰
「禛羽，我復明了，你不高興麼？」
「我，高……興，當然高興，你……能不能想起什麼？」西涼羽滿臉心虛。
綠染撅起了嘴，道︰「還是想不起來，不過……」
綠染又跨上西涼羽的胳膊，低聲道︰「禛羽，給我些時間好麼？我會慢慢想起來的……」
西涼羽表情尷尬，扶著綠染，有些不敢直視綠染的眼楮，口中淡淡說道︰「不急，無論你想不想的起來，都依舊是我摯愛的綠染……」
綠染終于笑著點點頭。
外面來人直接闖了進來，口中大聲道︰「三哥，父皇醒過來了……」
「什麼？」西涼羽驚訝的轉身朝著氣喘吁吁的寧兒看去。
「父皇醒過來了，雖然虛弱，卻不再昏迷了……三哥，上天終是待我們不薄……」寧兒幾乎哭泣。
西涼羽上前，一把將寧兒摟緊自己懷里，口中激動說道︰「好，太好了，終于給我們時間了，只要父皇醒過來，就好辦的多了……」
西涼羽突然又想起什麼。一把將寧兒拉起，指著綠染說道︰「寧兒，綠染她也復明了，真是天大的喜事……」
「復……明？」寧兒的小臉瞬間慘白。綠染滿臉笑意的看著寧兒的神情，瞬間也黯淡了幾分，慢慢說道︰
「是啊，我看的見了，只是記憶還沒有恢復過來……不過這樣也不錯了，眼楮都好了，那麼恢復記憶也不會太遠了……」綠染喜滋滋的說道。
寧兒慘白的小臉終于有了幾分紅潤，片刻後，才走到綠染身前，拉著綠染的手說道︰「綠染，你能看見真是太好了……只是，你以後……會不會怪我？」
「咳——」
西涼羽的一聲咳嗽打斷了寧兒未說完的話。
綠染也偏過頭去，看向西涼羽關心問道︰「怎麼咳上了？著涼了麼？」說完離開一臉愧疚的寧兒朝著西涼羽走去……
西涼羽搖頭，笑著對綠染說道︰「我明日就進宮求父皇和母後，娶你為正妃……」
「三哥……」寧兒出聲阻止道︰
「綠染剛剛恢復……且身份不明，若是這樣唐突的去求父皇，父皇是不會答應的。」
「無妨，我自有辦法，我去求了母後，讓綠染以某位大臣的義女，嫁過來就可以了，母後一定會答應的……」西涼羽穩聲說道。
寧兒似乎還要阻止，卻始終也沒說出什麼來……
綠染心里听到這個消息，不光沒有高興，反而感覺怪怪的，成親……自己真的要成親了麼？想到自己不久後，即將一身喜袍加深，可為何這種感覺這樣熟悉呢？
……
是夜，西涼羽陪著綠染將一屋的窗花全部貼好，奼紫嫣紅，終于有了年的氣息。
綠染貼好最後一只窗花後，拖著疲累的身子躺在床榻之上，感受的復明帶來的喜悅。西涼羽將剪刀放好，笑著說道︰
「你還真是沒有女兒家的樣子，那有女兒家這個樣子躺在床上的……」西涼羽語氣寵愛。
綠染翻過身，自言自語道︰「女兒家的樣子是什麼樣的？我……」
綠染停住了自己要說的話，腦中頓時閃過一句︰「本王真就奇怪了，你到底還算不算女人？」……綠染表情瞬間凝結，腦中反復出現另一個男人的聲音……為何那麼熟悉？你到底還算不算女人……還算不算……
看著表情凝滯的綠染，西涼羽徐徐走了過來，將綠染從床榻上扶起，看著綠染說道︰
「綠染，明日我就去求了母後，將你嫁給我，我要給你正妃之位……且以後再不納妾，我要做你唯一的男人……你也一樣，好嗎？」西涼羽清冷的眸子里，處處柔情。
綠染木納的點了點頭，迎著西涼羽的深情款款，感受著西涼羽的唇落在自己的額頭，臉頰，再到嘴唇……
已經躺在西涼羽身下的綠染，木然的承受著西涼羽逐漸滑下，停落在頸項的細吻……
當西涼羽將手放在綠染的衣帶上時，綠染閉上了眼楮，感受著西涼羽一雙有些冰冷的手在腰間的游走撫模……
逐漸被挑起的火苗，被腦中重復著的一個湖藍色的身影無限放大，感受著西涼羽在頸項間呼著粗氣，酥酥麻麻。綠染終于不自覺的顫栗了起來，口中喃喃低吟︰「煜祁……」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西涼羽身子明顯一顫，停住了手上的動作，滿臉驚訝的看著綠染，眼中全是不解的暗流涌動……
半伏在綠染身上的西涼羽眼中情緒紛亂，終于緩緩起身，離開了綠染半出來的香肩……
綠染不明所以，看著滿臉神傷的西涼羽，弱弱問道︰「怎麼了？」
西涼羽閉上眼楮，阻止眼中的酸澀，心頭各種滋味爬過，狠狠的攥緊雙拳，問道︰
「你……剛剛叫我什麼？」
「我……」
綠染語塞，剛剛情不自禁的喊的似乎並不是禛羽……可自己喊的又是誰呢？那個模糊的湖藍色身影又是誰，自己到底把西涼羽當成了誰？綠染腦中越來越迷亂……
西涼羽咬酸了一口鐵牙，心中暗暗恨道︰「慕煜祁，為何這個時候我還是輸給了你……」
綠染緩慢起身，將自己的衣裙慢慢整理好，緩緩走近，拉著西涼羽的衣袍，道︰「禛羽……我很抱歉，其實有些時候我說過的話，就連我自己也不清楚……我現在頭腦里很亂，夢里也總是出現陌生人的影子，可我越是想知道他是誰，越是看不清楚……可我知道，我心里是有你的，否則，我怎麼會在失明的時候，依然記得你的樣子……我只不過有些亂而已……」
西涼羽咽下心中的酸澀，默默轉過身來，將綠染拉近，緊緊抱在懷里，道︰
「我知道，你心里定是有我的……」「嗯」綠染重重點頭……
西涼羽將綠染的衣領整理好，柔聲問道︰「餓了麼？今日廚房里做了你喜歡吃的青筍煨雞湯，一會多喝點，你現在太瘦了……」西涼羽將手放在綠染的縴腰上。
綠染再次點頭，道︰「好，一會兒你陪我一起……唔……」
話沒說完，綠染便一口吐了出來……
「綠染，你怎麼了？」西涼羽邊扶著綠染，邊急急喊道。
綠染又干嘔了幾次後，終于擺手道︰
「沒事，許是我吃壞了什麼東西了……你剛剛一說起雞湯，我便突然惡心了起來……」說完，自己彎身繼續嘔了幾聲，才站直了身子，拿起茶杯，灌了一氣……
西涼羽看著綠染吐的辛苦，還是不能放心，一邊幫綠染拍背，一邊喊道︰「來人，去請大夫過來……」
門外念綠應了聲「是。」趕忙離開。
片刻後，大夫和寧兒一同出現在綠染屋內。
西涼羽看著寧兒道︰「你怎麼也來了？」
寧兒擔憂的看了眼綠染，轉而說道︰「正好看到念綠帶著大夫急著跑了進來，一問，說是綠染病了，所以我也來看看……」
綠染笑笑，說道︰「我沒事的，都是你三哥大驚小怪的……」
說著便把皓腕伸出，由著大夫隔著絹子把脈問診。
大夫思慮片刻，轉而一臉喜色，眉毛一抬，把手從綠染手腕上收回，喜氣洋洋的看向西涼羽，拱手說道︰
「恭喜三皇子，冉姑娘這是有喜了，而且現在應該已經兩月有余……」
「有喜了？」
「有喜了？」
綠染和寧兒同時驚呼……
西涼羽聞言，身子一個不穩，向後踉蹌了幾步，慘白著一張俊臉，不敢相信的喃喃道︰「有喜？她有喜了……」
終于扶著桌角站穩的西涼羽，腦中已然一片空白，閉上眼楮，是笑非笑，自然自語道︰「他竟然……竟然……」說著，眼角酸澀，幾滴清淚奪目而出……
寧兒見狀，趕忙走到西涼羽面前，一臉驚嚇狀︰「三哥，三哥……」
西涼羽一把推開寧兒，跌跌撞撞的向外跑了出去……
片刻後，門外一聲撕心裂肺的吼聲，響徹雲霄……
大夫愣愣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只好彎身跟寧兒告退，撩起袍角急急離去……
綠染看著臉色慘白的寧兒，又費解的看向門外︰「寧兒，我不明白，為什麼我有了孩子，你三哥好像並不高興？」綠染懷疑的問道。
寧兒艱難的扯出一個僵硬的笑，支吾道︰「不是這樣的，他是……太激動了，綠染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他……」寧兒說完，轉身也跑了出去……
外面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西涼羽一人策馬出了城，停在城外的一處海灘邊上，任海風將自己的黑色袍角吹的呼呼作響……
對著空曠的大海，西涼羽將腳邊的鵝卵石高高踢起，落到遠處的大海里，瞬間被吞沒的沒了蹤影。
「慕煜祁，我從沒有輸過你……可老天，為什麼這次卻叫我輸的這麼慘……」
西涼羽的怒吼被海風吹散，分不清是海水打在臉上，還是淚水，總之都是咸咸的……
「三哥……」寧兒在西涼羽身後跳下馬背，快步上前……
西涼羽並不轉過身，眼楮仍朝著大海深處望去，坐在了身後的大石上，黯然說道︰
「寧兒，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寧兒聞言並沒有離開，而是也靠近西涼羽坐了下來，將頭斜靠在西涼羽寬闊的肩膀上……「三哥，從我記事時起，我便覺得三哥是世界上最英俊最完美的男人，你無所不能，就連我心里的上官卿都不及你分毫……因為無論什麼時候，你都能出來保護我……可如今我們都長大了，你不願意讓我留在上官卿那里，我曾經也無數次怕綠染傷了你……可我們依舊都陷了進去……誰也沒能阻止的了。」
寧兒將眼角的淚輕輕擦掉，繼續自然自語道︰「我曾經總以為，若是上官卿先遇到了我，是不是就不會傾心于綠染了？而你先遇到綠染，是不是慕煜祁就不會捷足先登了……可現在我才明白，我們終究是錯過了……上天注定的，我們誰也改變不了……」
西涼羽目光閃爍，口中說道︰「我從不認命，當初我不願意你嫁給上官卿，是因為不想你成為兩國的附屬品，即便他有一天會愛上你，可終究隔著政治，他便無法對你傾心全付……可綠染不一樣，她與這些本無關，她身上又無這些牽掛……可我終究是晚了慕煜祁一步，若是他還活著，我便心里更暢快些，我還能用自己的能力，將綠染留在身邊……若是他死了，那我便真是輸的徹底了……」
「三哥，那你的意思是……你會接受慕煜祁的孩子，將綠染繼續留在身邊？」寧兒不敢相信的問道。
西涼羽咬牙緩慢點了點頭，啞然說道︰「綠染並不知道這孩子不是我的，也就只當是我的好了……」
「三哥……」寧兒無語凝咽，她體會不到自己的哥哥心里會疼到何種地步……
……
夜里，西涼羽終于回到自己的屋內，不想點燈。
「你回來了？」黑暗中，綠染的聲音幽幽響起。
綠染將桌邊的蠟燭燃起，靜靜的看著一臉疲憊的西涼羽……
「綠染……這麼晚了……你，怎麼不點燈？」西涼羽開口便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綠染黯然笑笑，用手撫了撫自己的小月復，開口道︰「我只是想知道，我有了孩子，你為何會不高興，難道……」
「我沒有不高興……」西涼羽趕緊阻止了綠染的疑惑。
綠染仍舊不相信的看著西涼羽，片刻後，黯然說道︰「你早點休息吧，我回去了……」
說完，便提步朝門外走去……
還沒出門口的綠染，便被從後面沖上來的西涼摟在懷里。
「綠染，我真的怕有一天你會離開我……我真的怕……」西涼羽聲音低沉暗啞。
綠染背對著依舊緊抱自己的西涼羽，淡淡說道︰「禛羽，我越來越不了解你了……可是我肚子里畢竟已經有了你的孩子，我為何還要離開你呢……」
西涼羽在乍听到「孩子」一句，身子終于微微顫抖了起來，艱難的壓抑自己悲憤的情緒將綠染摟的更緊些……
以後的日子里，綠染似乎過的平淡安逸，因著西涼羽執意要娶綠染為正妃，西涼皇後最終還是屈服了，先把綠染安排給尚書令做了義女，等過些日子，眾人都以為順理成章，再將綠染以正妃之位過門……
可西涼羽始終不同意綠染離府，去尚書令的府邸居住，最終還是將綠染留在府邸，皇後便也不再言語……
新年過後，綠染撫著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看著念綠正在為肚子里的孩子繡著肚兜，不禁微微笑了起來，說道︰
「現在也不過才三個多月，你連男孩女孩還不知道，就忙著做起衣裳來了……」
念綠手中針線飛走，眼楮不離秀板，笑著回道︰「下個月便是您與三皇子大婚的日子了，還不知道要怎麼忙呢……我先提早做了出來，也省得日後著急……」
念綠一邊說著，一邊從各色的錦緞當中抽出來些布料來比對顏色……
當一塊染著血漬的湖藍色布條，被念綠從這一堆錦緞里抽出來時，念綠不禁皺眉叫道︰
「這是誰呀，真晦氣，怎麼偏偏就把這麼個布條子也混在里面了，這上面竟然還有血……」
念綠嫌棄的將帶著血跡的湖藍色布條挑了出來，翻過來掉過去的看了幾眼後，準備起身扔掉……
而此時綠染的目光再也不能從這塊布條上移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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