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異世 正文 第十二章 一局殘棋

作者 ︰ 路莫夕

虯根交錯的老樹下,一張略顯破舊而有普通的搖椅上,一個邋遢的老頭懶洋洋的躺在上面,身形佝僂瘦小,著麻布衣衫,似許久未換,袖口有 亮的油漬,閉著雙眼,有一下沒一下的搖著搖椅。

離月看到鋪子里了無人煙,便徑直穿過大堂,來到後院,看到的便是這副光景。

那邋遢老頭的身後,有一結實壯碩的少年小心的伺候著,年齡看起來與離月相差無幾,為老頭添著茶水,尚留有鄉村少年憨厚淳樸的臉上,並無絲毫不耐,卻在看到離月的瞬間,閃過明顯不過的錯愕。

老鐵匠鋪看起來逐漸沒落,破敗不堪,似乎只在少數人中尚留著好評。但在青溯國境內,又或者是三大國中,乃至整個的四域,至今也沒有誰敢拿它不當回事兒。

所以,來到這兒的人通常都是恭恭敬敬的,沒有誰這麼莽莽撞撞的便闖了進來。

敢這樣在老鐵匠鋪橫行無忌的,要麼是身份背景驚人的大人物,傍著財力物力來充實國家軍隊或私軍武器裝備的;

要麼是本身自負才華橫溢的各國才子,來挑戰老鐵匠鋪出了名的絕題;

再就是呆在深山老林十幾二十年的隱士,借著老鐵匠鋪的絕題,達到募然出山,名動天下的效果;

當然還有純粹來求兵器的,這類人通常是藝高膽大;

最引人熱議的還屬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這種人通常是出入江湖的莽撞小子,受不得他人的挑撥,來此生事的,這些人,十個有九個會撞的頭破血流,還有一個,命喪黃泉……

不管是哪一種人,都意味著,將有一場好戲看。

所以在壯碩如牛的少年露出錯愕的表情之後,立刻雙眼放光,迅速進入看戲狀態。他自跟從師父後,對這種情況,只略有耳聞,從未見過,師父也從不跟他講這些,是以,他早已好奇的緊,卻無緣瞧見,今日恰逢此事,自然不肯錯過。

………

在離月還未走近時,搖椅上,那邋里邋遢的老頭勉強睜開了睡眼惺忪的雙眼,半夢半醒道︰「打造兵器的?」聲音干澀虛浮,略有無力感,明顯尚未睡醒。

離月前行的腳步一頓,順勢停了下來。霜寒的眼打量著似乎于普通老人無甚區別的老頭。並未出聲,算是默認了邋遢老頭的問話。

那邋遢老頭兒不知是脾氣本來就好得很,還是睡昏了頭,對離月近乎無理的舉動也不理會,就是不知道他看沒看到。

一刻後,就在離月以為他睡著了的時候,那邋遢老頭兒伸出一只干瘦如枯柴的手臂,指了指院子中央的一局殘棋。也無言語,渾濁的眼珠透過一條縫兒看了看離月,隨即又一眯一眯的,似乎又要睡過去。

………

破落的院落里,只有那顆虯根交錯的老樹尚有些許看頭。

中央擺放著一張老木制成的棋桌,桌子上有一副玉制的棋子,看上去有些年頭了。

那局殘棋,頗有些慘不忍睹的意味,雙方廝殺慘烈異常,幾乎是招招見血,以傷換命,見者都覺觸目驚心,可見當時戰況之慘烈。

離月向那好似再次昏睡過去的老頭兒瞥了一眼,眼中閃過一縷深思。

這盤棋,乍一看,似乎尚有生機可循,但一深究,卻又處處是死局,完全沒有出路。

離月緊緊地盯著棋局,深邃的黑瞳中有光芒暗暗流轉。

少許,離月募然睜開眼楮,狹長的眉眼,鋒利如刀,冰冷似劍。

白皙、修長而又骨節分明的手指,似是隨意的挑起一顆白子,輕輕落在棋盤上,仿若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毫無征兆的,那憨厚壯碩的少年,心中猛然一跳,他看不懂這殘局,就連對于圍棋,也不甚了解,但不知為何,此時此刻,卻有了,驚心動魄之感!

興許是睡夠了,又或許是被棋子輕微下落的清脆聲響驚醒了。悠悠然躺在搖椅上的邋遢老頭兒,嘴中嘟噥了幾聲,睜開了沉重、干枯如老樹皮般的眼皮,低低的一聲嘆息,透著閱盡塵世的滄桑。

離月收手站定,固執的不再看向棋盤一眼。

紫衣瀲灩中,少年的筆直挺拔的身影,在這個處處浸透著破敗和蒼涼的院子里,並不會顯得突兀和格格不入,反而有一種深入人心、異樣的悲愴蒼涼的淒美。

………

那個自離月進了這個院子里,自始自終窩在一張老舊的搖椅上,昏昏欲睡的邋遢老頭兒,站起來後,瘦小略顯佝僂的糟老頭兒形象就越加深入人心,寬寬大大的麻布衣衫,像是隨隨便便的仍在了人型衣架上,不倫不類到有些荒誕,倘若不是在這麼一個讓四域內的人向往敬畏的地方,絕不會有人多看一眼。

前世,那個離月從來沒有叫過師父的老頭兒曾經說過,小家伙的眼中向來沒有美丑之分,他的眼楮有一種詭異的穿透力,直指要害,一個在社會的大熔爐翻滾騰挪後,凝聚出來的,掩藏著野心和**的地方。

離月對于這種,到現在也不知是調侃他,還是褒揚他的評價,不置可否。

但現在,離月對這個在自己身前幾步之遙,眯眼研究棋局的老家伙,確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性方面的印象,只是常年與危險打交道的他,沒有來得感到這個老家伙有些棘手。索性,他並沒有深交的打算。

邋里邋遢又有些不倫不類的老頭兒,看向棋局的、略顯渾濁的老眼有異色一閃而逝,抬頭看向離月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長。

老頭兒似乎是一個極為吝嗇言語的人,出口的話簡潔有效率︰「三十萬兩黃金,一件兵器,我來打造。」昏黃的雙眼直勾勾的盯著離月,讓人無由來的想到食腐肉的禿鷲,陰森森的。

仍站在搖椅邊,不肯挪動一步的憨憨的少年,有些驚訝。師父已經有些年頭兒不出手了。就算手癢了打造出來的兵器,師父也是直接回爐毀掉,不肯出售,甚至偏執的不讓人看到。

他不明白,眼前這個少年為什麼能讓師父另眼相待?

瞪著銅鈴般大小的眼楮,對著以一種略顯突兀的出現的少年猛瞧……

相對于一臉憨憨的少年的不可思議,離月倒是沒有覺得奇怪,一來是不了解老鐵匠鋪在青溯國乃至整個四域的超然地位,二來他要找的就是鍛造技術最好的老鐵匠,斷然不會讓他人染手。

離月點了點頭,同意了這樁似乎有些搶劫意味的交易。

他有這個本事,要價再高也理所當然。

狹長的眼楮眯了眯,像一只危險的小狐狸,這個錢自然是由離家來出,而離家自然也不是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簡單的。

離月伸手將在離莫月五髒俱全的馬車里繪制好的圖紙,交給表面上毫無高人形象可言的老頭兒,出聲道︰「三日後,材料送到。」隨即干淨利落的轉身離開,他也不是一個拖拖拉拉的人。

走在頹敗的青石路上,少年的眉眼間有些陰郁,眸子、卻越加深邃,甚至有種詭異的平靜。

………

那盤棋,確切的說,算不得解開了,他只是給了已經明顯絕望的白子一線生機。

絕地里的一絲生機到底有多大的作用?也許,可以絕地反擊、從此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也許,只是不甘被命運玩弄的最後一點可憐的掙扎罷了。

那盤棋,是個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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