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色溫柔,風輕星爍,安靜的山野也隨著這漫漫的夜逐漸沉入甜蜜鄉里。
安謐與寧馨,淺夢與低喃,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這初夏的夜風中歸于朦朧。
可是,暴風雨欲來前,總是如此的平靜祥和。
沈尉遲站在窗前,望著清朗的星空,一點一點慢慢地啜飲著杯中的酒,他的動作很溫和,喝酒的姿勢非常地優雅,神情依舊平靜,事實上,太平靜了些。
韓子諾望著桌面上整齊擺放的一個又一個的空酒瓶,全都是烈到極致的酒。
沈尉遲已經在窗邊站了整整兩個小時,而這兩個小時里,他都是安靜地、溫和地喝著酒,看似輕松而且隨意;可是,數數那些空掉的酒瓶,再看看他現在平和的神態,就算看起來一切都正常沒有任何不妥之處,可是隨便誰都可以感覺得到,現在的沈尉遲,不正常。
韓子諾不敢開口說話。跟了沈尉遲這麼多年,這還是第一次他連開口都不敢,也是他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沈尉遲。事實上,自從葉心栩來到沈尉遲的身邊,韓子諾已經學會不要對自己從未見識過的沈尉遲的那些面感到驚訝;可今天,他還是吃驚了,而且是大吃一驚。
他的手心在悄悄地冒汗,身子卻在發冷;不知道哪種比較可怕,殺伐決斷、波紋不興的沈尉遲,抑或是現在這種隱在風暴邊緣的沈尉遲。
葉心栩,妳可真是好本事。
門外的輕敲,打破了這種快要讓人崩潰的壓抑。輕推而開的門,Andy走了進來,他手里拿著薄薄的一份數據,臉色首次那麼沉重。他走到桌前,行了個禮,抬起身子時眼楮掃到桌面上空掉的酒瓶,微微抽氣,再看著身子隱在陰影中的沈尉遲,試探的目光移向韓子諾,韓子諾卻低垂眼楮望著地板,面無表情。
這樣的場景,他如何敢開口?
沈尉遲沉默依舊,淺淺的飲酒,那麼就只好一起安靜,一直到那只杯子空掉,他輕輕地放下,終于吐出一個字︰「說。」聲音平靜,听不出喜怒。
「是官謹言,官家的二公子。」不能猶豫、不能遲疑,他直接講了重點。兩個小時前,接到少爺的電話,讓他去調查某些事情。雖然調查出來的結果讓他震驚,但還是得依事直說。
「啵」地一聲,又一瓶酒打開來,帶著琥珀金芒的液體緩緩地流注到透明純粹的水晶杯里,泛開蕩漾。
「繼續。」
「小姐跟他的交集其實並不多,只是這學期選了他的課。事實上,這門課最初並不是由官謹言上的,因為他還要幾個月才能拿到博士學位,可他突然從德國回來,直接要求上這門課。每個星期兩天的課,除了上課,他們的接觸非常少。」Andy頓了頓,補充道︰「除了偶爾幾次的交談,每次都不會超過五分鐘。」他將文件打開,攤放到桌面上。
「我們對比過所有跟小姐有接觸的人的筆跡,最後發現字跡是屬于官謹言的。」潔白紙張上面並排打印著兩份字跡,一份書寫隨意,另一份卻看得出是非常用心地寫就,但筆跡卻很明顯出自同一人之手。他們都是經過特殊訓練的人,只需一眼,就可以判斷筆跡。
他沒有想到,事情調查出來竟然會是官謹言,這下子問題可大了。只要跟在沈尉遲身邊的人都知道,官謹行跟沈尉遲是什麼樣的關系,他可是少爺這麼多年唯一的朋友,可是誰會想到,這個唯一的朋友的弟弟,竟然會是扎進心里的那根刺。
果然是他。
沈尉遲喝著杯里的酒,這種烈性刺激的酒液,飲入喉內,變成了最要命的毒藥,它不讓你死,它折騰你。
其實看到那張書簽的時候,他就已經在心里大概明白出自誰之手,她的世界太單純、太干淨,身邊的男生只有屈指可數的那麼幾個。
也只有像官謹言那樣的男子,才會打動她,畢竟他跟她心目中的那個沈尉遲太相似,相似到連他自己都認為如果沒有當年的那場突變,現在的沈尉遲很有可能會是如今的官謹言。
可惜他不是!所以,她愛的那個,不是他!
多麼可恨,又多麼無奈,這世上最無法勉強的事,就是感情。最無法接受的就是相愛之後的相背離;如果未曾得到,也不會那麼痛恨。真實的他,其實並不是她想要的那個人;而現在,她想要並且會愛的那個人,終于出現了!
「殺了他。」他很低、很平靜地開口命令。
「不要!」被撞開的大門猛地敞開來,葉心栩站在門邊,臉色蒼白地望著他,「不要,不要再殺人了。」
沈尉遲慢慢地轉過身,看著她穿著短短的睡衣睡褲,站在那里,慌得那樣、急得那樣,居然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下;淺藍的棉布上面繡著肥肥的貓,憨態可掬,卻奇異地刺痛他的眼。
這套睡衣是以前他們逛街的時候,她撒嬌讓他買的,還一定要買情侶的,他的那套上面繡著幾條魚,她一見就愛上,說她愛他就像貓愛魚一樣,離不開,離開就會餓死;可是事實上,貓可以不吃魚,它還有很多食物可以選擇。
真是諷刺。他唇邊勾起一抹淡笑,「心心,很晚了,妳該去睡覺。」
「沈尉遲,不要再殺人了,這樣我真的會受不了。」她一步一步朝他走近,一整晚,從被他發現書簽的那刻開始,她的神經就是緊繃的,他看起來那麼平靜,她就知道,他肯定會做出什麼來的,所以她直接打開了房間的監視器眼眨也不眨地就那麼緊盯著,很安靜、很平靜,可是越平靜就越是讓人不安。
雖然這樣有點犯傻,他如果要做什麼,只需要一通電話就可以了,完全不必親自動手;可是,她還是在賭,賭當他們調查出來那個人是官謹言,官謹行的弟弟,他們決不會草草行事,而是會過來向他報告。
果然,在看到Andy走大宅時,她就知道自己的預感沒有錯,她跟過去,悄悄地在門外听,一直听到那個讓她心涼的命令。
「殺人就那麼好?那麼刺激?我可以理解以前你殺人,是因為必須要殺。可是官老師呢?他對你沒有任何威脅,他還是官大哥的弟弟,你為什麼還是不放過他?」
「沒有威脅?」沈尉遲笑意更深,「心心,那妳來告訴我,書簽是誰寫給妳的?」
她的臉色更白了,白得近乎透明,「我跟他之間很清白。」
「清白?」沈尉遲用一種很緩慢很刻意的語調像是在仔細地琢磨她的那句話,「妳是指身體還是心?」
葉心栩咬緊嘴唇,清靈的眼眸里滿滿地慌,她不知道,她回答不出來他的那句問話;身體抑或是心,現在的她情緒太亂,從來都沒有清醒過。對官謹言的感覺,如果說不喜歡,那是假的,如果說愛,好像,又有哪里是不對的。
冰冷世界的那一縷溫暖,會覺得心喜,但會是愛嗎?
她分不清楚,也弄不明白。她原本只是想要單純地享受那抹淺淺的溫暖,不近不遠,就那樣存在于字里行間,她也覺得舒服,覺得自在;可是現在,這份溫暖變質了,它變成了火焰,一下子就燃燒起來,她逃不及,只能被灼傷。
他望著她變換的臉色,唇邊的笑又冷又溫,怪異地矛盾,此時的沈尉遲卻有著詭譎的誘惑力,他很輕很溫柔地低語,如同情人的呢喃︰「心心,妳現在的表情,真的讓我非常有,殺人。」
他的心心,那個眼里只有他的一個,那個讓他握住了就再也不放開的女孩,那個從小到大心里就只有他一人的女孩,到如今,真的離他已經這麼遠了。
葉心栩被他的話刺激到,抬頭望著他,像是要認清楚他一樣,「沈尉遲,愛一個人,不是想要離他越來越近,近到沒有距離嗎?可是為什麼你的愛卻那麼重那麼可怕?你一點點地親手將我推離你,我不肯,你就直接揮刀去斬,斬得我血肉模糊,砍得我痛徹心扉。
我是怎樣的一個人,其實你再清楚不過,可是你就是要逼我去面對那些我無法接受的事情,你不願意改變自己,我也不願意,我們走進一盤死局,怪了不任何人,只能怪自己。」
她的眼楮很大很明亮,眼淚一顆一顆地往下掉,「我告訴你,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官謹言,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他不可以死;如果他死了,而且是死在你的手上,我會恨你的,並且絕對不會原諒你;如果對這個你都無所謂的話,你去殺他吧。」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以前我說恨,其實你我都知道那是怎樣的恨,但這次不一樣,絕對不一樣。」她瞪著他,勇敢而且堅定,「這與我的感情無關,而是我再也無法忍受有任何人因我而死,我是認真的。」
他們都知道,以前她的恨,其實是愛的成份居多,可以矛盾、可以痛苦、可以糾結,卻還是不可以不愛;但這次,她是認真的,如果他動手,那麼她就真的會離他而去,從心里遠遠地離開他。
沈尉遲望著她,安靜爾雅,他的表情明明那麼柔和,卻帶來從未有過的強大的壓力,室內陷入死一般的沉默之中。
誰都不說話,誰都不敢有所動作,就連呼吸聲,在此時此刻都變成了多余。
很久很久,久到葉心栩以為時間就這樣過掉了一輩子之後,他很緩很慢地放下手里的酒杯,然後走開;經過她的身邊時,他一眼都沒有看她,走到門邊,他沒有回頭,淡淡地說道︰「從這一刻開始,妳不許走出這座宅院半步,不準跟任何人聯系。」
然後,他走掉了,韓子諾與Andy跟在他的身後走了出去。
終于,只留下她一人,葉心栩站在那里,半晌,她緩緩地坐到地上,大哭起來。
這場對峙,她贏了。
與沈尉遲重遇之後,她一直都是輸的,只有這次才勉強可以稱之為贏,可為什麼這次贏了之後,她的心會這麼痛?痛到她的眼淚怎麼都止不住,痛到從里到外翻涌的都是淋淋的鮮血。
原來贏的感覺,並不如想象中的好,真的不如。
◎◎◎
再度與世隔絕,她並不覺得難受,如果是以前的葉心栩,只要在家里待一個小時,就會難受得要抓狂;可是現在她很習慣。每天看看書,再到花園里面去整理一下她種的草莓,那些綠綠的植物長得非常好,開出了白色的花朵,有的甚至已經結出小小的果實,青青的、白白的,有些稚女敕的可愛。
再不然,她還會去運動室,沉重的沙包,痛快地拳打腳踢,流了滿身的汗,感覺許多的郁悶都隨著那些汗液蒸發出來。
其實人活著要開心,並不是那麼困難的事情,她可以自得其樂,這段時間對這個,她學得很好,非常有心得。
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麼變化的話,那就是沈尉遲了。看起來他對她沒有任何不同,溫和有禮、體貼細心;可是還是不一樣了。她感覺得到,他離她越來越遠,他的感情在一點一點地收斂起來,以前他望著她的樣子,她知道他是愛她的;可是現在,她感受不到了。
其實,他也在生氣吧?他還是會抱她,卻不會吻她。身子貼在一起的時候,只有熱度卻少了暖意,她並不抗拒與他歡愛,在他懷里的時候,她還是可以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他們之間依舊是單純的愛、簡單的情。在他的懷里,她會有那種短暫的幸福感覺,短暫到隨著身體的冷卻,它也會迅速地消失,消失之後卻也更感空虛。
不得不承認,人的身體真是很奇妙;明明心離得那麼遠了,可是身體卻還是很契合,她的身子接受了他,比她的心更直接。
葉心栩拿起松軟的毛巾將濕發擦干,身子泛起運動過後的那種舒適的痛快。她在運動房附設的浴室洗好澡,沖去一身的黏膩,打開門,往大廳走去,干淨的桌面上擺放著一大杯的柳橙汁,鮮艷的顏色,一粒一粒慢慢褪冰的水珠凝在透明的杯身,光是看,都讓人覺得清涼解渴,食欲大增。
管家很細心,每次在她運動過後都會為她準備消暑的飲品,而且時間都掐得剛剛好,不會太冰,也不會已經褪冰,喝下去,整個身子的熱度都消退了。
她喝了一大口,享受那種酸酸甜甜的絕妙入口滋味,隨手拿過擺放在桌上的遙控器按開,掛在牆面的超清晰屏幕亮了起來。無意識地切換著畫面,她想看看自己的草莓,這麼大的太陽,不知道會不會被曬得枯萎;這間大宅里面的保全措施做得非常之好,全方位無死角,二十四小時實時監控。
倏地,一個一閃而過的身影,凝住了她的視線,退回去,定格,然後,那只美麗的玻璃杯猛地掉落在地板上,碎了開來,橙黃的液體潑了滿地。
室內很快只剩下那一地的殘藉,寂然無人,她看到了官謹言,還有沈尉遲!
◎◎◎
官謹言很擔心,非常地擔心。
那天,他對她表白了,雖然她沒有答應他,但也並沒有直接拒絕掉;所以,她應該對他是有好感的,應該是吧?
當天晚上官謹言失眠了,活了二十多年,他第一次感受到這麼強烈的心動,那種讓人坐立不安,恨不得時間就那樣走快一些,讓他可以早點見到心上人的焦灼感,對官謹言而言是陌生的。
他喜歡她,很喜歡、很喜歡,原本只是單純地想看到她有活力的笑臉,只要她開心,他就會覺得快樂;可是,她卻失去了笑容。
在那個男人的身邊,她不快樂,所以,他想要自己來給她;她失去的開朗,他都想要幫她一點一滴地找回來。他坐起來,看著手表,數著秒針一格一格地跳動,度分如年,終于盼來了晨曦,盼來了讓他期望的清晨。
他興沖沖地來到學校,卻發現她沒有來上課,一盆冷水就這樣直接澆上他火熱的心,冰冷過後是擔心,她為什麼沒有來?是生病了還是有事情?
一天、兩天,一個禮拜之後,他再也坐不住了;她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不然她不會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問她的朋友,說不知道。
問哥哥,可是官謹行卻怪異地非常忙碌,找了好幾天才找到他,官謹行卻望著他嘆氣,然後很認真,難得地認真跟他講︰「謹言,你知道你給整個家族帶來多麼大的麻煩?這個世上,可以惹的人有很多,為什麼你卻要偏偏去選那個絕對絕對不能惹的人?你放棄吧,我不希望有一天看著你死。」
官謹行不幫他,沒有關系,他可以自己找;他知道她住在哪里,今天干脆就直接找上門,如果沈尉遲對她有絲毫的錯待,他會毫不猶豫地將她帶走。
還沒有來得及走近大宅,就已經在門口遇上了那個男人,徐徐降下的車窗,沈尉遲就坐在車里,沉沉地望著他,一片的平靜。
官謹言對沈尉遲其實並不算熟悉,這個男人可以很溫和地跟你聊天,你卻永遠都跟他熱絡不起來,他們之間只是因為有官謹行才認識而已。
「沈先生,我來找葉心栩。」良好的家教,告訴他任何事情都要先禮,至于要不要後兵,則要看情況。
沈尉遲漆黑的眼眸閃過復雜的光,他的手指在文件的紙頁上輕輕滑過,淡淡地開口︰「她最近身體不適,不方便見客。」
「她生病了?」官謹言激動起來,但很快就冷靜下來,怎麼會那麼巧?她的身體一向都很健康,難得生病的,「那就麻煩沈先生讓我去探望一下她,畢竟,我是她的老師,看望生病的學生也在情理之中。」
「不必了。」沈尉遲闔上文件,身子往後靠在椅背上,語氣淡淡︰「她不希望被打擾。」
「請讓我親自問過她。」
沈尉遲定定地望著他,看他堅持的神態,看他不慍不火的表情,官謹言果然很有大家風範,任何時候都彬彬有禮。
伸手,按開車門,他走出來站在官謹言的面前,深思地說道︰「我記得官謹行跟我講過,你們的父母在為你們取名的時候,就是期許你們對自己的言行可以三思。」
「是的。」
「所以,我建議你仔細考慮清楚。」沈尉遲眼眸深沉,「很多事情,代價都超出你的想象。」
「相信我,有的事情我完全已經考慮清楚了。」官謹言微笑著,語氣執著。
「是嗎?」刻意放緩的語調︰「在整個官家都為此付出代價的同時,你覺得你可以幸免?」
他神色一正,「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沈尉遲輕笑,「果然生活單純的人就是比較幸福,官謹言,想一想,沒有了官家,你用什麼來跟我斗?」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了,而且已經采取了行動!官謹言的神色未變,他向葉心栩表白,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只是沒有想到,會來得這般快,既然沈尉遲不再迂回,那麼他也不必。
「我只是想要她快樂而已,只是想將你奪走的東西還給她。」
「快樂?」沈尉遲唇邊的笑更加溫潤如水,「官謹言,不要試圖挑釁我,很愚蠢。」
「她不愛你了,你抓得再緊,最終還是會失去。」
一支烏黑的槍抵住了他的眉心,溫柔地低語︰「說下去,我還想听。」
「愛情不是無條件的,想要自己愛的那個人開心,想要她生活得無憂無慮,想要她不會因為這份愛而痛苦;這些,你都無法給她,你的愛就是佔有與霸道,你希望她對完整的你全盤接受,可是你卻無法接受完整的她。」
官謹言完全無懼那個冰冷的槍口,繼續冷靜地往下說︰「她多麼有正義感,哪怕是不認識的人需要幫助,她都會盡自己的全力,可是你呢,你卻在一點一滴地毀掉那個葉心栩,她消沉、她壓抑,她每天都過得很辛苦,你明明都知道,可是你就是不肯放手,你真的愛她嗎?真的愛嗎?」
「啪」地一聲松開保險,沈尉遲利眸微瞇,食指稍動,「不要!」厲聲地阻止,來自疾奔而來的官謹行,「沈,他是我的弟弟。」他就知道,就知道這個弟弟會惹來天大的麻煩,可是卻沒有想到會是這般難以收拾,會是這麼進退兩難。看來找人盯著他是對的,至少,在這樣的時刻,他還勉強可以來為弟弟求求情,即便,有沒有效果,很難講。
「官謹行,你覺得你可以阻止我。」
他沉默了一會,「不可以。」
「很聰明。」比自己的弟弟要聰明很多。
「但是沈,我懇求你,不要殺他。」雖然知道希望渺茫,但他還是想說下去,「不論他做了什麼,他畢竟都是我的弟弟,我不能看著他死;你想要整個官家,你拿去就是,放過他。」這一個星期來,因為沈尉遲的打壓,官家過得很辛苦,再大的家業,再雄厚的資本,跟卯起來要整垮它的人斗,都是不夠的。
他一直都知道,這世上能夠斗得過沈尉遲的人,還未出生。
「官家?」沈尉遲唇邊的笑很冰涼,「你覺得我想要的是它?」
「不是。」官家于他而言,其實什麼都不是。
「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沒有了。」他死心了。太了解沈尉遲的性格,他有仇必報,而且百倍千倍地報。謹言這次犯了他的底限,沒有任何情面可講。而官謹行,甚至沒有辦法責怪沈尉遲不講朋友情義,因為,最開始錯的那個人,是官謹言。
「很好。」他的食指慢慢地彎曲,用一種刻意的緩慢,他想要看看,那個號稱可以為愛犧牲的男人,在面對死亡時,會用怎樣的表情。
「如果我還有話要說呢,沈尉遲?」清淺的女聲,在不遠處響起,葉心栩就站在那里,濕潤的發絲披在肩後,神情嚴肅。
◎◎◎
她一步一步走上前,一直走到他們面前,抬手,握住那支精巧而美麗的手槍,挪過來,抵在自己的額間,輕輕地開口︰「你殺我了吧。」
官謹言抽了口氣,急切地說︰「小栩,妳不能這麼做。」
葉心栩沒有回頭看他,她只是緊緊地盯著沈尉遲,「動手吧。」
他的手指,在槍托上慢慢地收緊,眼眸里一片冷漠。
「沈尉遲,你殺了我;然後隨便你要殺誰,哪怕你殺光全世界的人,都再也與我無關。」她望著他,語氣平靜,聲音堅定︰「我在你的身邊,也是痛苦,與其這樣,不如給我一個解月兌,你不是愛我嗎?不是想要我嗎?只要輕輕扣動食指,我就永遠是你的了,誰也搶不走。」
他墨玉般的黑眸,慢慢地變紅,是那種暴怒的紅;他的神情越來越冷靜,四周的氣壓卻越來越低,他失控了,被她逼得失控了。
抬手一把推開她,手槍微抬,他一動作,葉心栩就知道他要做什麼,拼命地撲上去,像是瘋了一樣擋在官謹言的身前,「如果你要殺他,就先殺了我。」
周圍靜下來了,大家都被這樣的緊張給激出一身冷汗,他們無法想象,接下來事情會怎樣去發展。
「小栩……」被一個女人這樣保護著,既覺得丟臉,但同時也很感動,他不知道,葉心栩對他已經用情這麼深,竟然願意用自己的生命來保護他。
她依舊沒有看他一眼,只是望著沈尉遲,眼神認真,姿勢緊繃,她在賭,在賭……
沈尉遲冷冷地笑著,悲喜難辨,「就那麼喜歡嗎?」
「是。」不能遲疑,這個時候絕對不能遲疑。
「舍不得他死?」
「對。」
「哪怕用妳的命,都無所謂?」
「沒錯。」
還能再說什麼?又還能再繼續什麼?有的事情,已經發生了,他想要忽視掉,卻才發現,他越退,別人就越進;為了她,他的底限一挪再挪,挪到那片從未有人觸及過的領域里,然後他發現,自己已經不能再退,因為已經到了絕路。
到今天才知道,自己所謂的底限,于她而言,就是虛無,他對她沒有底限。可是她卻已經愛上別人。
他與她總是要遲一步,遲了一步,則已是天涯;強行抓住的,果然永遠都會抓不牢,會失去。
緩慢地後退,他的表情很怪異,怪異地讓她的心莫名地發痛,可是他的笑卻越發耀眼,「葉心栩,妳很聰明。」
她用自己的命來跟他賭,終于,他們也走到這一步了,怎麼做還是會走到這一步。設想過最壞的結局,可是現在才知道,還是料錯了。
他叫她葉心栩,叫她葉心栩,她眼眶猛地一酸,很努力、很努力才沒有讓眼淚涌出來。她一定要堅強,這種時刻,松一秒就會錯萬千,她不可以脆弱、不可以放棄,她知道他的,太知道了。
「妳不過是仗著我愛妳罷了。」他搖頭,彷佛是無奈像是寵溺,很熟悉的表情,曾經她在他的臉上看到過無數次,每次她調皮之後,他都這樣的拿她沒有辦法;可是這次,她卻隱隱覺得哪里不對勁,有一種快要失去的恐懼感抓住了她,她顫抖起來。
「這顆愛妳的心,我不要了。」抬手,食指終于成功地扣動,目的地卻是他的心髒!
所有的人同時失去了呼吸,一直默默站在旁邊的韓子諾拼盡此生最大的力氣,撲了上去,一聲槍響過後,沈尉遲的胸口泛起鮮艷的紅。
葉心栩眼眸睜得大大的,非常非常大,她覺得腦中一片空白暈眩,全身都軟了,她傻了怔了,像是陷入一場可怕的惡夢,惡夢太深、太重,她反應不過來。
韓子諾眼珠漲得通紅,想要去搶沈尉遲手里的槍,卻怎麼也搶不過來,那槍還是被他緊緊地握住,松不開。
官謹行努力地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走上前,快速地檢查那個傷口後,神色緊張地說道︰「準備手術,立刻,馬上。」拳頭捏得緊緊的,那個位置,那個位置……
韓子諾扶著沈尉遲準備往大宅走,卻被沈尉遲抬手阻止,他轉頭望向她,很干脆地說︰「妳走吧。」語氣平淡,彷佛傷口根本不在他的身上一般。
她還是傻在那里,像是失去思考的女圭女圭一樣,聞聲反射性地愣愣抬眸,望著他,似乎听不見他在說什麼。
「隨便妳要去哪里,隨便妳要跟誰在一起,隨便妳要做什麼,葉心栩,從此刻開始,妳自由了。」
她听見了,听見了這麼漫長的日子里唯一盼望的一句話,可是為什麼,心會失去感覺,感覺不到喜悅,也感覺不到痛苦。她只能傻站在那里,動都不能動。蒼白的嘴唇很費力地張了張,卻發現自己失去了語言的能力……
「我們別再見面了。」他依舊筆直地站著,不倚不靠,任胸口的紅不斷地擴大,黑色的布料迅速地濡濕成一片,可他卻還是那麼風光霽月,絕世無雙。
「少爺……」韓子諾聲音帶著哽咽︰「請你進去吧,你的傷……」
越來越多的人從宅子里面跑出來,他們一向鎮定的臉龐上充滿了驚慌與擔心。
沈尉遲笑了,是那種她很熟悉,那種即便閉著眼楮都能細細描繪出來的笑容,「過自己想過的生活,開心就好;我就,不說再見了。」
然後,他轉身慢慢地走開,一步一步朝大宅的方向走,沒有回頭,也沒有絲毫的留戀,從這一刻開始,他們已然陌路。
他,放手了。
妳既無情,我便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