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空氣總是別樣清新,輕輕推開樓閣間的小窗,幾縷微風拂來,令納蘭火月的頰前一片清涼。
客店旁清靜的小巷開始出現依稀的人影,幾個做早點的小販挑著熱呼呼的擔子大聲叫賣了起來,嘹亮的嗓音打破了這里的沉寂。似乎是被這聲音所驚動,街邊的商家店鋪紛紛打開了門面,使得這條原本寧靜的街道漸漸熱鬧了起來。
納蘭火月饒有興趣地觀察著眼下的一切,心中禁不住有些唏噓,若是以前的自己,是決沒有心情注意到這些的。那時的納蘭火,每日想的便是如何領悟更高的武功境界,如何令納蘭世家在北川擁有更高的名望,更牢固的地位。現在想來,昔日那曾令他為之自豪的榮耀地位,也不過是一片浮雲而已,眼前這些人生活雖然平淡,卻過得踏實而又和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種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事,在此時的納蘭火月眼里,倒像是夢一般不真實。
若是找到了司徒策那老兒,定要學學他的樣子,過幾天平靜祥和的安穩日子,這世間的俗事,暫且拋在一邊吧。納蘭火月暗暗想著,情不自禁地伸出十只縴細的手指,感覺著身前微風帶來的陣陣濕意。
「火月小姐?」輕輕的叩門聲在屋外響起,納蘭火月知道那是邵劍秋找她上路了。
「這小子,還挺準時的。」納蘭火月笑了笑,離開了窗檻。
走出客店的大門,納蘭火月意外地看到了兩匹健壯的駿馬,其中一頭正不安分地打著響鼻。納蘭火月回頭看了看邵劍秋,後者的眼中帶著一絲得意和期許。
「不錯,小子準備得挺充分。」納蘭火月心中十分滿意,舉步走向其中的一匹馬兒。
「火月小姐小心!」邵劍秋見納蘭火用沒有任何表示,不由微微失望,隨即又發現了她的危險舉動。
邵劍秋快步擋在向納蘭火月身前,說道︰「這匹馬的性子較烈,小姐還是騎另一匹馬吧。」
「什麼馬能難得到我?」納蘭火月心中暗哼一聲,不過臉上的表情卻依然如故。
她搖了搖頭,毫不理會邵劍秋的阻攔,緩緩走到那頭打著響鼻的馬匹之前,手向韁繩輕輕一探,躬身、彎腰、踏靴、上馬,動作一氣呵成,在邵劍秋有些驚異的目光中輕描淡寫地上了馬背。
雖然換了副身體,但這小小馴馬之技卻是信手拈來,納蘭火月上了馬,不由微微一笑。
那馬兒發現有人輕易上了背,登時便有些不安,幾聲響亮的馬嘶迸了出來,碩大的頭顱左右一晃,強健有力的後腿向地面蹬了兩下,想將身上的人兒甩來。
哪知納蘭火月坐在上面穩如泰山,任那烈馬如何嘶吼亂彈,輕盈的身子便如沾在了馬背上一般,怎也摔不下她來。
烈馬鬧騰了一陣,終于服了軟,老老實實地成了納蘭火月的坐騎。
見到那馬兒終于老實了,邵劍秋這才放下了心,他飛身上了另一匹馬,有些贊許地看著納蘭火月︰「沒想到火月小姐的騎術這樣好,之前是我多慮了。」
納蘭火月心中暗道︰「這樣的馬算什麼,我雖換了副身子,但技巧猶在,當年喀刺爾荒原最野最烈的灰馬王還不是馴服在我的手下。」想到這里,納蘭火月不禁勾起了對往事片段的點滴回憶。
邵劍秋見納蘭火月突然變得沉默,不禁有些奇怪,忍不住輕聲呼道︰「火月小姐,你怎麼了?」
「啊,沒什麼!」納蘭火月清醒過來,用手壓了壓頭上的簑帽,難得的綻開一笑︰「我們出發吧。」說完輕揮韁繩,策馬奔去。
邵劍秋被她一笑弄得有些失魂落魄,呆了一會才趕緊縱馬趕上。
出安莊一直往東走,是近百余里的南昌官道,若再往前走三十余里,便出了南昌境,到了齊州的樂府縣。
樂府縣有居民四千余戶,在齊州算是一個大鎮,由于與地廣人稀、荒芫貧瘠的洛馬荒原相鄰,因此常有荒原上的馬賊前來襲擾。為防盜匪滋事,官府有兵驛常年駐扎在此地,以護樂府縣民安全。
洛馬荒原面積極廣,僅往東部延伸便有七八百里,地方又極為偏闢,僅有部分游牧民族在此居住。不少官府通輯的要犯流竄至此,就地藏匿起來,久而久之,便成了當地一股勢力。他們糾集起來,形成十人至百人不等的盜賊團,四處劫掠附近的縣城村莊。除了當地強悍的游牧民族他們不敢動之外,凡有人居住的地方,無不遭到他們的洗劫。
雖然洛馬荒原盜賊橫行,卻是通向東部城市的重要通道,南方精美的手工品與綢布,是東部極其缺乏的物資。商旅來往一趟,獲利是原價的四五倍,這樣高的利潤貨比,使得一些商人壯著膽子挺而走險,這也是洛馬荒原匪患嚴重的原因之一。
隨著洛馬荒原匪患勢力漸強,當地官府幾次圍剿也不能肅清,尤其是其中幾股較強的力量,儼然已有與府制以下的官軍正面交鋒的實力。
到了樂府縣後,邵劍秋曾提議為納蘭火月購置幾套像樣的衣物,但卻被納蘭火月拒絕了,原因是邵劍秋帶她去的是女店。
納蘭火月一眼看到那些女裝,登時頭痛無比;開玩笑,讓他堂堂納蘭之主穿女裝,倒不如將他一掌打死來得痛快。與穿上女裝相比,納蘭火月寧願穿得邋遢一點,也不願這讓自己這副形象暴露于世人眼中。
見納蘭火月扭頭就走,邵劍秋雖然覺得有些奇怪,卻只以為她是有意作男裝打扮,以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畢竟以她容貌,要在這小小的樂府縣造成小小的轟動,還不是一件難事。
吃畢午飯,邵劍秋忙活了一陣,備齊了食物飲水,與納蘭火月一齊向東境的必經之路洛馬荒原出發。
離開樂府縣後,二人快馬加鞭,向一望無際的灰野上趕去。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納蘭火月與邵劍秋熟悉了不少,也漸漸由他口中探得納蘭世家現在的情況。原來在他進入重生谷五年後,其弟納蘭拓與妹妹誤以為他已埋骨其中,悲慟之下為他舉行了大喪。
北川魔道及各白道同盟勢力知他身死,登時蠢蠢欲動起來,其後雙方之間的摩擦不斷,連接引發幾場大斗。
在此其間,納蘭拓稟承兄長之願,登上納蘭之主的位置。但他武功才略終究不如納蘭火,幾年下來,納蘭世家在與各方勢力拼斗之下屢吃敗仗,實力折損了不少。
而無天絕獄的新主人幽魔炫卻異軍突起,在與白道同盟的沖突中連嬴數合,令無天絕獄的實力重新登上高峰。
納蘭世家真正隕落之日,便是五年前望足崖之戰。那時納蘭拓所率納蘭家族在正與日益崛起的西域白氏一族龍爭虎斗,奪取西南霸主地位;不料幽魔炫趁隙而入,在納蘭家族與白氏家族大戰西南望足崖之際,突然出兵偷襲,令納蘭損失慘重,實力大虧,終于跌出第一勢力的爭奪。
此役後,納蘭拓只覺愧對納蘭火一番希望,再加上身負重傷,結果大病不起,幾年來一直臥塌在床,教中事務暫由納蘭雁代管。
隨著納蘭世家勢力漸弱,許多屬地也被紛紛蠶食,納蘭雁雖極盡全力,卻也只能勉強維持,若非有三大統領撐著,納蘭世家只怕還不如今日。
知道了邵劍秋的真實情況後,納蘭火月心中又驚又怒,他一生心系納蘭,又力求武學至境,因此終身未娶,當年雖有幾個傾心于他的女子,最後都無緣而終。本指望傳位于納蘭拓後,他能將納蘭世家發揚光大,卻沒想到會落到這步田地,怪不得那三江會敢在她眼皮底下爭奪安莊。
看來眼前的北川已不是自己曾經熟知的那個北川了,這十五年間,發生了如此多的大事,多得她一時都接受不過來。白氏家族,那個位于西域遼都偏僻地方的二流家族;沒想到竟有如此勢力,看來當初他還在執掌納蘭世家時,對方是有意隱瞞了實力。或許如此做的還不只這一股實力,北川這些年天翻地覆的變化,足以說明一切。
原來當年自己以為平靜無奇的江湖並不是那麼簡單啊,在這平緩的水流之下,不知有多少洶涌湍急的暗流在隱伏著,他們在等待機會,等待一個暴發的機會。而自己的死訊,就是這個契機。現在的北川武林,終于又進入了亂世之中。
納蘭火月暗暗嘆息︰知道了納蘭世家的處境,知道了如今的亂世,而現在的自己,卻已無力再次爭雄,甚至連殺一個人,她也做不到。
邵劍秋見納蘭火月低頭不語,以為她在為納蘭世家惋惜,臉色也不禁黯然︰「可惜上代家主人已亡故,若他還在,納蘭世家斷不會是這樣。」說到納蘭火之時,邵劍秋臉上頓時升起一絲崇敬之色。
納蘭火月見狀心中苦笑︰「你可知你念道的人就在眼前,只可惜我已不是當年的納蘭火了。」
邵劍秋不知納蘭火月心中所想,仍舊沉浸在對某個英雄往事的追憶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