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時間不見,徐安然似乎變了個人,這麼說其實並不準確的說法應該是他整個人如同被水仔仔細細洗過了一遍般,由內到外透出一股莫名的氣息,一般而言,但凡器修者在境界上有了大提升時,表現于外的會是在氣質上更偏于陰冷,直到隱機如這般突破真丹上入室層級後才能重又返歸自然,但此時的徐安然在走出玄陰靈泉時,全身隱隱間透出的卻是新綠葉般的鮮亮空靈,以至于很多在莊園外守護的人再見到徐安然時,忍不住又揉了揉了眼楮,清新!的確是清新,真新鮮,粹座莊園中走出來的人竟然還能透出這股氣質來。
氣息,乃至人整體散發出的氣質畢竟是炕見模不著的,兩日閉關給徐安然帶來的最大變化是在眼楮上,如今他的眼眸中已見不到以前偶爾閃現的黑紅綠三變幻,而是固定在了一片蒙蒙的淺綠上。
這種綠比隱機當日在五絕峽谷中破蛹重生時的要淺很多,卻似初女敕柳,隱隱然透出一股萬物蕭殺後的生機。
「好清楚的世界!」,身上依舊是玄都觀中的火道士袍,靜靜站在隱機身邊,青袍碧眼的徐安然悠悠發出了一聲嘆息。心眼觀世,畢竟與十多年慣熟的肉眼不同。嘆息之間充溢的丹力隱隱發散而出,這竟使他的身周如同天妖孫干般有了一層水波蕩漾般的空氣震動,此時的他恰似融入了天地氣機的變化,一如《道德經》中所言的「反者道之動」,在「靜」的表象下,是身應萬物的永恆運動。
「丹力透體,虛空生波」這正是修為邁入真丹境界後最典心標志,見到這一幕,剛剛對徐安然透出的氣息感到古怪的諸天殺盟器修頓時面生變,相比于剛才的古怪,他們現在臉地變化更多的是因為震驚。
由元丹境界進入靈丹境界容易。而由靈丹境界進入真丹境界卻如同人間世中的員們想由正六品邁入正五品一樣。雖然只是一個貧之差,卻是中級員與低級員之別。其所擁有的前途,甚或實際掌握的權利都有著巨大的差別。但就是這一個貧的區分,又熬白了多少顆熱切功名的頭顱?馮唐易老,李廣難封,丹修者由靈丹境界進入真丹境界直要比仕宦掙扎更為艱難,而眼前這一幕景象竟然會出現在徐安然這個看來年不過二十的少年身上,又怎不令人震驚,進而心生唏噓之嘆!
「凝神攝丹!」。隱機地提醒中隱隱帶著一分滿意的遺憾,他的眼神有意無意之間又投向了東方的那片蒼茫,由此往東便是汁故土,「年未及弱冠便已邁入真丹境界,如此進境便是你我當年也大有不如,兄……兄長,安然畢竟沒有辜負你為之所付出的一切!」。時隔數十年,心中終于再喚出「兄長」二字時。隱機不期然之間猛然側過頭去,他不想讓任何人看見他眼中瞬間浮現出的深深追憶與悔恨。
丹力凝攝內斂之下。徐安然身周水波般的空氣蕩漾當即消散無形,心念動處,右手攤開,頓時有一道丹力外化而成地光鞭顯現出來。
低頭看著這條顏頗有些蕪雜。瀏亮墨光中加著絲絲碧的光鞭,徐安然思緒紛飛之間想起了許多舊事,元洲島上烙鐵般地痛苦,小心川崇玄觀山門處毫無還手之力的捆縛。丹力外化。這只有真丹境界丹修才具備地法能曾經是怎樣的令人羨?令人可望而不可及?但誰又能想到,僅僅年余之後他便擁有了這項曾為之吃盡苦頭的法能。
自己歷死還生終于破蛹重生,一舉突破真丹境界;但當年那個在小心川為自己出頭的師父卻已隨風而逝,「師父,我如今地進境該也是你最樂見的吧!」,在心中喚出「師父」這兩個字時,無言收了光鞭的徐安然也無言側過頭去,肩負著如山重擔的他不願讓任何人看到他眼中哪怕是一閃而逝地軟弱。
「該走了」
「時光不早了!」
兩人同時開口,話語正好撞到一起,徐安然與隱機對視了一眼後,兩人當即都轉過了眼神,他們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同一個人,一個如風逝去後就被深埋于心底,誰也不忍再提起的人。
「你也要去?」。
「我當然要去!」,片刻的沉默過後,徐安然又低聲續了一句道︰「‘有事弟子服其勞’,別忘了,我可是你的徒弟」。
迎著隱機驀然而來的眼神,徐安然淡淡一笑,「怎麼,難道我說錯了!」。
「好,好,好!」,雙眼中神光乍現的隱機一聲比一聲說的重,當最後一個好字出口時,復又側過頭去的他已召喚出墨玉飛,「走!」。
隱機御器身而起的剎那,徐安然分明看到了他臉上那滴隨風吹落的熱淚。
召喚出水精劍,一時心情激蕩的徐安然口中發出一聲沖天長嘯的同時,人已踏劍身,化作一抹墨碧流光破空而去。
……
帝京
這是一個佔地達半個坊區的觀宇,觀名萬福,乃是一位致仕還鄉的大臣舍出自己在京府邸所建,就連觀名也是當今天子親口御賜,是為取「萬福萬壽」之意。
自三日前虛平以全身精血發動星隕咒法,整個玄都觀被夷為平地後,玄都觀中幸存下來而又地位較高的道士大多暫居此觀。
手提著一大包藥草,李巧兒走進萬福觀觀門後,順手取下了遮蔽在臉上的白面巾。面覆沙巾,據說是源起于波斯等胡國,近來在帝京貴間極為流行的一種新風尚,貴們如此是意在達到霧里看,更添姿容的效果。而李巧兒習用此俗時,然曾選用薄如蟬翼的毫
做面贍質,而是用了更為粗厚的白麻,如此以來,意之間達到了波斯人設宙紗的真意。
面清冷的向觀門職守道士還了一禮後,李巧兒便一路走到了萬福觀最後進的一個小偏院兒前。
比之玄都觀中那個單植有一株臘梅的小院兒,眼前這個院子富貴有余,出塵意境卻遠遠不足。
「吱呀」聲中推開院門。李巧兒看了一眼站在院-房門外後木道人後,便無聲去了一邊的廂房。
生火,燃薪,煎藥,李巧兒做起這一切時無比嫻熟,漸漸地,原本顯得有些清冷的小院中因著這水響及藥,慢慢的有了幾分溫暖之意。
靜靜看著李巧兒忙碌的身影,正房門外木道人木如冰石般的眼神也開始慢慢融化起來。
煎好藥湯將之倒入細瓷白玉碗中後。李巧兒端起藥碗小心的一步步向正房里走去。
「師父,該喝藥了!」,聞言,正房窗角處簡榻上躺著的那人緩緩轉過身來。
稀疏的白發凌亂的飄散著,臉上滿布溝壑般深邃細密地皺紋及密密的老年斑,若非李巧兒稱呼的「師父」二字,有誰會相信眼前這個年在耄。垂垂待死的老人竟然會是昔日那個面目儒雅,氣度飄逸的玄會真人?
當日先是徐安然一腳。隨後又被天妖孫干襲,其間又被徐安然水精劍刺中。玄會雖然僥幸保住了一條命,但丹元及丹穴徹底碎毀的他幾十年丹修之功也就此盡廢。沒了丹力支撐,駐顏之術瞬間潰散,玄會不僅還原早已垂垂暮年的真身。如今氣血大損地他甚至連抬腳下榻這最簡單的動作也無法做到。
「三百七十年地新羅紅參!就這一副紅參該抵得上你一個月的火月例了吧?明月,你怎沒听話,又買這麼貴地物事作甚?」,嘴上雖是責備。但皺紋滿臉的惡玄會說話時看著李巧兒的目光卻全是溫情,「我這是丹穴碎毀,吃這紅參有什麼用?若真有用要吃時,也不需費你那點兒奉養母親的體己錢」。
「新羅紅參意在溫補,就是沒有好處,也斷然不會有壞處」,說話之間,李巧兒已將手中拿著地湯匙遞過。
「好,我喝!」,低頭之間將一碗湯藥慢慢喝光,連前面的說話帶眼下喝湯藥,這般輕微的動作竟使玄會的額頭處涌出一片細密地冷汗。
「師父中午想吃些什麼?」,得了答閣,輕輕點點頭的李巧兒靜靜收了藥碗、湯匙後,轉身出房去了。
「師父果然沒看錯明月!」,听聞木道人此言,目送李巧兒出房的玄會收回渾濁的眼神,慢慢點了點頭,「虛觀,虛相可有消息?」。
「虛觀今日傳了一份問候的符書過來,符書中說本道事物繁雜,所以無暇來侍奉師父榻;虛相除了前天的那份問候符書,這兩天再沒有消息」。
「事物繁雜,事物繁雜還有時間去玄能那里獻媚?不過他總算比虛相要好,至少總還願意點時間給我這個師父說說假話」,體虛力弱之下,玄會一口氣說到這里時,已忍不住低頭一陣猛咳,咳到最後時,盡管有木道士為他輕拍著脊背,玄會全身依舊蜷縮成了蝦子模樣。
在沙碗中吐出一口黏稠的濃痰後,玄會顫巍巍的靠上背後的抱枕,「人心如海!我以前真是太自負了!」。
對這句感嘆未置一詞,等玄會的喘息聲漸漸平息後,木道人才澀澀的說了一句道︰「這具肉身連一個月都撐不過去,寄魂奪舍是唯一的可行之法,該做決斷了!」。
「寄魂奪舍!」,輕輕的四個字從玄會口中自語而出時直有千金之重,沉默良久後,他才重新開言道︰「寄體人選可準備好了?」。
玄會的問話剛剛出口,他身前的小幾上已擺放上了四份絆。
盡管已耗不得心力,但玄會在看這四份絆時,卻是無比小心仔細,生恐漏掉任何一個字,良久之後,重又咳嗽著靠回抱枕的玄會用抖顫的手點了點小幾上擺放在最右邊的那份絆,「在繼來院中找人太惹眼了!此人身世簡單,天賦也夠,上京又是早就定下的,就他吧!」。
「我即刻傳符崇玄觀,灑清上京。只是大道正那邊……」。
「就不算過去的苦勞與這次的功勞,也不說此次罪名全由我一人頂下,玄靜是要進宗聖宮狡玄苦執事之職的,你以為他會象玄苦以前對他那般,對新任大道正不聞不問的縱容?」。疲乏的擺了擺枯瘦如柴地手,玄會輕如囈語般道︰「放心去吧,即便只為牽制玄能,玄靜也還需要我,我還有用,有用的人想死也死不了」,勉強將這句話說完,玄會微微揚起的手重又跌落下去。
「師兄!」,走出正房的木道人聞言停住了腳步。
從廂房中走出來的李巧兒慢慢走到木道人身前。緊緊注視著他的眸子道︰「師兄,你知不知道當日在淨道院劫走華心的到底是誰?」。
木木的木道人用木木的眼神看著李巧兒,眼神中沒有半點閃躲地搖了搖頭。
見狀,李巧兒低頭之間雙眼中驀然閃過一抹濃濃的擔憂與絕望,不過這絕望的軟弱只持續了不到兩息時間,等她再抬起頭時,眼神中復又恢復了如劍般的鋒芒。「師兄,我要本門訣法密典」。
「金丹道……道法……最忌……忌根基不牢。你……你……現在」,在與玄會之外的人說話時總難免口吃的木道人看著李巧兒毫不退讓的眼神。靜默了許久後才道︰「隨……隨我來!」。
……
隱機與徐安然剛剛在三日前約定地山谷中站定身子,徐安然便
識之海中的水精劍微微一陣顫動,雖然手指上地鏡月點反應,但他還是明確的知道天妖孫干該現身了。
三天前他還做不到這一點。這是他丹力與修為境界合一後帶來地又一個好處,對于現在的徐安然來說,無法探查到真丹以上境界修為的鏡月司南已再沒了任何作用。
從徐安然目光注視處現出身形,天妖孫干燒著兩團鬼火的眸子緊緊看了徐安然一眼。「令高徒這修為進境還真是一日千里,隱機道友,我都有些嫉妒你了」。
至此徐安然才看清楚,孫干地身影之所以會不斷閃動不停,並不是他凝攝丹力的本事不夠,而是這鼎鼎有名的天妖根本就是以一種幽魂的形式存在,而這些附著在一件物事上地幽魂時刻呈現在一種游離翻的狀態,所以縱然幻化成人形後,他的整個身子也在時刻動個不停。
正在徐安然潛運丹力將心眼發揮出最大威能,想看清那些幽魂究竟附著的是什麼物事時,驀然就听身邊的隱機一聲輕叱道︰「天問,不得無禮!」。
叱喝過後,隱機向孫干一拱手道︰「多謝孫兄手下容情」。
「好說!」,鬼火雙眼中爆出的那兩團跳焰漸次熄滅,從徐安然身上轉過目光後,孫干幽幽一笑,「道友,這就走吧!」。
徐安然也自知剛才所為必是犯了孫干的大忌諱,當下也自無話,召喚出水精劍後隨著隱機而去。
一路御劍西行,堪堪到西川與大荒交界處時,隱機收了墨玉飛降形。
見徐安然正在試圖以丹力探尋天妖孫干的下落,隱機道︰「他已經先走了,記著以後莫要再象剛才那般冒失了!若不是我出言快,便是最輕,你這雙眼也少不得要疼上幾日」。
「看看也不成?」。
「你想窺看的是孫干最大的隱秘所在,以前凡象你這般做的,最輕的也成了瞎子!」,言至此處,隱機淡淡一笑道︰「天妖這名號又豈是白給的?」。
正在二人說話間,便見前方的山路上走過來兩人,以徐安然如今「心眼」常在的修為,一眼便看出這兩人的修為不過剛入靈明層級不久。
兩人在徐安然身前五步處停住後,默然無語的手捧了兩套衣衫及兩張工藝精良的面具恭謹遞過。
「換上吧」,隨著隱機一起接過衣衫,徐安然看了看手上的面具,「都是丹修,這物件能蒙的了誰?」。
聞言,隱機無話,只是仔細的換過了面具,徐安然見狀也不再說,依樣為之。
見徐安然及隱機換好了衣服及面具,那適才無聲而來的兩人轉身之間已現出碩大的鷹形原身。
見二人如此,徐安然猶在遲疑時,便見身邊的隱機已上了其中一只巨鷹寬闊的脊背。
等徐安然上了另一只巨鷹後,兩鷹猛然發出一聲清脆的鳴叫,扶搖空而起直向更西處的大荒群山飛去。
居高臨下看來,徐安然只覺腳下綿遠險峻的大荒群山直如風浪來時的大海一般,別樣現出一種凝固的壯。
一路向西飛了近兩個時辰,當巨鷹鑽出那片厚密綿延的雲層時,徐安然眼前猛然出現了一座拔地接天,無比雄奇的巨峰。
這座巨峰是如此高聳,以至于其僅僅山根部位就已穿透了空際最低矮的雲層,雲霧繚繞之中,巨峰看去就如漂浮在白雲之上的無根仙山,只有說不出的飄逸壯。
再不用人介紹,徐安然也知道眼前這座巨峰就該是大荒妖族的老巢無根山了,山如其名,果然形象。
眼見無根山已近在眼前,鑽出雲層的兩只巨鷹再次奮然振翅高飛,最終在距離巨峰頂端不遠處的一個平台上停了下來。
回頭看了看平台外天空中里外三層布置的巨鷹飛巡後,徐安然隨著隱機穿過連接平台的甬道,一路向山月復中走去。
山月復的盡頭是一座裝飾極為奢華的石室,留下一人奉茶捧盞,另一個恢復人身的鷹修拉開石室一側的角門隱沒不見。
那留下的鷹修盡自奉侍殷勤,卻閉口不言,他既如此,徐安然也與隱機一樣,默默吃茶並不說話,這一趟無根山之絮麼看都透著一股陰謀詭異的氣息。
默默吃了兩盞茶,剛才離開的那個鷹修復又走了回來,做出一個束手邀磕姿勢後,便將二人帶入了那道角門。
暗運丹力,徐安然隨著鷹修進入了一條更為幽深的上行甬道,在明珠幽幽的光線中,大約走了近三柱功夫後,眼前的天光漸次明亮起來。
終于踏出甬道,眼前是一個面積不到半畝方圓的平地,默運丹力抵擋住從高大石縫間穿過的如刀一般猛烈的罡風後,長吐出一口濁氣的徐安然驚訝的發現,早在此等候的那人竟然是他在元洲島中就已見過的無根山大山巡。
粹鷹形老者身側的石縫中看去,隱約可見平台右側的無根山主峰頂上正有兩人據案而坐,其中一人全身磨黑一團,整個身影時時刻刻都在散發著一種水紋般的波動,正是剛才先一步離去的天妖孫干。而與他據案而坐的則是一個面呈猿猴之相的高大中年。
「真聖老祖!」,心底默念出這四字的同時,徐安然腦中如有一道霹靂閃過,瞬時之間所有的疑惑都已清澈明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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