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聲過後,霧之湖又恢復了平靜。
妖怪之山的山腳,有一個大湖。這湖白天總會被濃霧包圍,視野很差。很少有人知道只有白天出現霧的原因。而且很容易聚集妖精妖怪,所以少有人敢接近。
湖中心有一個小島,那里原本居住著大量妖精。我的家當然也在那里,那由冰制成、最特別的便是。
說是原本,因為大多數的妖精都跑去湖邊的紅色洋館里當上了女僕。于是,這個方圓四五十丈的小島就只剩下屈指可數的妖精。
太陽快落山時,我才狼狽地回到了自己的家。
「琪露諾,我來玩了喲!」
在我面前飄浮著一個暗塊,小女孩般的聲音便是從里面傳來的。湖中心的小島上並沒有濃霧,所以視野很清晰。這個暗塊當然也很清晰。
藏在里面的,是暗之妖怪露米婭。她並不是居住在這里的妖精,只是由于氣溫逐漸升高而過來避暑。
露米婭離我有一段距離。她雖不喜歡熱,但也不希望冷,而我也恰好明白這一點。
終于,她將圍繞自己的黑暗散開,露出了她齊肩的金色短發,以及妖怪特有的鮮紅且銳利的雙眼。看上去是和我一樣身高的幼小女孩,實際上則是不知活了多久的妖怪。
稍微一點的光線就會導致她頭暈,她當然不喜歡那種感覺,所以總是使用黑暗阻擋照射到她身上的光線。不過踫巧的是,這附近的霧幾乎屏蔽掉了所有陽光,所以她才敢這麼做。
事實上,大約兩年前,因為天氣太熱,她竟然妄想將整個幻想鄉變成漆黑一片。畢竟,即使是陽光也照不穿她所制造出的黑暗。
後來,雖然大多喜愛黑暗的妖怪沒有反對意見,但植物卻受到了很大影響,所以有一只強大的妖怪給她留下了警告。自那之後,露米婭便有所收斂,听說她還在獸道那里的商店里待了一段日子。畢竟那個店主好像也不喜歡熱天。
「誒?你引以為豪的翅膀呢?」
她指向我的身後。
「唉……」
想到之前發生的事,我自己也是不由地嘆了一口氣。
「他很強?」
露米婭試探地問。
我搖頭。
「不強。」
但是我輸了。
「他能力很詭異?」
她再次問道。
我搖頭。
「沒有特別的能力。」
但是我輸了。
過了很久,她好似理解一般低頭小聲道。
「想必你現在很痛苦……」
痛苦可能說不上,但確實很不好受。
「因為我畢竟還是做錯了一件事!」
我看見她的臉上出現了驚奇之色,此外身體周圍也出現了少許黑暗,但沒過多久便隨著她表情一起平淡下去了。
她猶豫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問了出來。
「你做錯了什麼?」
談論自己的失敗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但我還是說了出來。
「我的確有很多機會能殺他,甚至可以令他根本無法還手……」
「可是,你卻故意將機會錯過?」
她有些疑惑。
普通情況下我當然不會錯失良機。
但是……
「因為是普通人。」
對手是人類,所以會有優越感,會疏忽大意。
結果可想而知。
「那便是你活該!」
她冷冷地數落道。
我並沒有生氣,反而笑出聲來。
所謂忠言逆耳,便是如此。
倘若此時她只會安慰,那我也不會交她這個朋友。
「結果……」
我正要道出之時,卻感覺到了有兩個麻煩的家伙。
「你先進去躲躲。」
于是我招呼露米婭藏在我的房間里。雖然是冰做的,有些冷,不過總比被發現然後治退要舒服得多。
沒過多久,一位人類少女便大大咧咧地飛到了我面前。她名叫博麗靈夢,是沿著獸道走到頭的神社的巫女。
「冰之妖精!終于找到你了,湖邊那些殘留的冰塊都是你干的吧?夏天可沒這麼大的冰雹。」
這個紅白裝束的巫女無論在哪,都會以這種不加思考的態度開始對話。與她溝通實在會令人感到不快,而且她似乎並沒有意識到這點。
但是,若是保持沉默不予理會的話,肯定會招來殺身之禍。即使身為死後也會立刻復活的妖精,那種感覺也是十分不好受的。
我有些煩躁,畢竟她已經戳到了我的痛處。
但是,當我還未來得及回答時,又有一位騎著掃把的少女從靈夢後方飛了過來。
「喲!」
她如此朝我打了聲招呼。
靈夢似乎早就知道這一點,並沒有表現出驚訝。所以,我可以判斷出她們倆是一起來到這里的。
這位穿著又厚又長的黑裙、戴著大大尖頂黑帽的少女名叫霧雨魔理沙。從衣著就可以判斷出,她也是一個不可理喻的人類。已經是夏初,她卻仿佛冬天一般的打扮。
但是,仔細一想,她若早已知道要來對付我,穿成這樣反而是明智之舉。畢竟我是冰之妖精。
「這個嘛……」
我本想隨意應付過去。但看見靈夢從袖口掏出的黃符,我便打消了這個念頭。倘若妖精被這個打中,鐵定只能等待復活。
「把冰塊放在地上,成為不了治退我的理由吧?」
我話音剛落,魔理沙就笑了起來,靈夢的臉也沉得更厲害了。
「帶有火焰的冰塊可不是你能變得出來的喲!」
魔理沙指出了關鍵的一點。
冰之妖精當然無法變出帶火的冰塊。
「所以,那個未來人到底去哪了?」
由于那個火焰,她們便知道之前我一定是與誰戰斗過。從這一點來看,之前她的話也是合情合理。
靈夢口中的「未來人」十有**就是他,之前那兩人肯定也見過面。
事到如今,若是讓他們再相遇,恐怕我今後會相當危險。因為值得讓巫女如此在意的,肯定是異變級別的人物。我當然不願趟這渾水。紛爭這種東西,我是能避則避。
于是,我故作深思,然後點頭告訴她。
「我覺得你還是就這樣回去比較好。我想,他一定是去人類村莊了。」
「為什麼?」
靈夢再次不加思索地問了出來。
對我而言,這反而是一個好的發展。
人類,理所應當會不自覺地群居在一起。
「他在打敗我後,就往那里走了。」
我指向村莊方向說出這話。雖然附近是被白霧包圍,但已經到了晚上。我知道這時霧一般都會散去,今天當然也不例外。再說這里是我家,即使是白天我也能判斷出正確的方向,畢竟誰也不會在自己家里迷路。
雖然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但從靈夢一副沒反應過來的樣子看,她好像並沒有理解我的意思。
于是我又補充了一句。
「與其在這里消磨時間尋找他,不如在他沒有發現那個沒有神明的神社之前,早點把香火錢花光。」
靈夢一臉愕然,然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看來她那神社如今真是破敗得不像話了。
「算了,既然都能打過冰之妖精,普通的小妖怪應該也沒問題……」
她這樣說著,言語中絲毫沒有自信,但最後依舊頭也不回地便往神社趕去。
少見的,魔理沙並沒有跟著往回飛,而是留下來面帶笑容盯著我。
我被盯得有些發麻,于是不耐煩地應付道。
「還有什麼事?」
在確認靈夢真的不在附近後,她才神神密密地問道。
「那家伙,是酒神嗎?我在那里聞到一股酒香呢!」
不得不說,魔理沙確實是心細的女孩。但是,看她的樣子卻好像是好奇心發作想要把那家伙抓起來研究研究。
為了避免以後被她麻煩,我道出了實話。
「是一個連魔法都不會的普通人類!」
「原來是魔法啊!」
看來她不僅心細,連疑心病也很重,並且似乎誤解了我的意思。
點火有很多種方法,顯然,她的思維只是停留在使用魔法或是火鐮這些常識中。
她自顧自得出結論,然後就滿足地返回了。
人類總會被自己的思想所束縛。殊不知在幻想鄉里,發生什麼事都是很自然的。正因如此,與她們對話就顯得和對牛彈琴差不多。
所謂曲高和寡,就是因為人類無法理解妖怪的思想,所以越是強大有智慧的妖怪,朋友便越少,也便越是寂寞。
引起寂寞的,當然不只是這個原因。
「很有可能,現在他也如我一樣,心情並不好。」
我竟將心中所想不自覺地說了出來。
「你是在自我安慰?」
突然,從我身後傳來露米婭的冷嘲熱諷。
可能是由于在冰制房間里待得過久,她的話中帶著一絲顫抖。
其實並非和她說的一樣。
我沉默一會兒,將腦中所想組織成語言。
「一個人勝利之後,總會覺得很疲倦,很寂寞。因為他已經完全勝利,完全成功,已經沒有什麼事再讓他去奮斗。」
「所以,你想說一個失敗了的人精神反而會振作些?這難道不是自我安慰?」
听見她如此辯駁,我當然啞口無言。
「雖說如此,不過既然你都敢面對別人承認自己失敗,剛才的話也未嘗沒有依據。」
露米婭笑道。
這一笑,使她看起來和村里小孩一樣,充滿朝氣與可愛。
或許連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看淡之前的勝敗。
過去的已經過去。
這句話看似簡單,真正能做到的人並不多。
「剛才我看見靈夢是用左手拿出符紙。」
她看我沒有說話,于是找來話題。
「嗯?」
我有些發愣,但還是及時反應過來。
「你想要說明她是左撇子?」
「听說左撇子向來比較聰明。」
她似乎是擔心靈夢會回來找茬。
不過我卻沒有在意這些,反而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事實上左撇子並不可怕……」
我盯向她的眼楮鄭重說道。
她反應並不慢,一下就听出了其中的意思。
「也就是說,那個打敗你的人,是個右撇子。」
「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普通人。」
听見我特意補充的一句後,她反而更加奇怪。
「那麼,你認為可怕的是……」
露米婭故意留下最後沒說。因為她也想不到,普通人是如何打敗妖精。
于是我加重語氣一字一句地告訴她。
「是那種故意讓你認為他是左撇子的人!」
「他是這種人?」
她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于是試探性地確定道。
「顯然是的。」
答案是肯定的。
為了說明,我準備將當時的情況說出來。
「他將左手一直放在褲兜里。導致走路方式有些別扭,任誰看也會覺得奇怪。」
她知道我想說什麼,于是確定道。
「你當然也不例外。」
「不例外。」
我當然是點頭。
她繼續問了下去。
「但其實兜里沒有任何武器?」
「錯!」
我搖頭。
「哦?」
她眼里也出現了不信。
我嘆了口氣。即使是妖怪也有想當然的時候。
而現在露米婭也如我當初那樣,一開始就跳入了陷阱。
我繼續陳述當時的情況。
「當我像你這樣認為的時候,他朝我扔了小半瓶酒!便是從他左邊褲兜里拿出來的。」
「所以剛才魔理沙才會誤以為他是酒神。」
理所應當,露米婭似乎回憶起了之前魔理沙的話。
不過這只是題外話,她頓了頓,接著說道。
「酒雖然可以被點燃,但若只有那麼一點,顯然是不會被她發現。所以,那一定是很濃的酒。」
她說得沒錯,所以我只是對此進行補充。
「外面世界管它叫酒精,或是ヤюヵю。比起一般清酒,酒精度可是高了四五倍。」
「幻想鄉里的居民很愛喝酒。」
她如提醒一般笑著列出條件。
我當然能理解,于是依她所想說下去。
「所以我能分辨出那是多麼危險的東西。」
她依舊保持著微笑,雙手也不由地平舉著,看起來確實像村里游玩的小孩。
「若是讓他點燃,燒到落葉草地散出煙霧後,很有可能引來其它的妖怪。屆時他便有機會逃走。」
「所以,我猶豫了。」
我低頭承認道。
「無論是賢者還是愚者,只要露出猶豫之色,便是暴露了自己的弱點。並且你當時還將注意力集中在了他的左手!」
她如此分析,不過卻是非常客觀。
有些事,只要之後仔細想想,便可知道其中細節。
我點頭肯定了她的話。
「所以,我自己的左邊就露出了破綻。」
如好奇心驅使一般,她等不及想要知道接下來的事。
「他的右手有什麼?」
「煤炭。」
黑色,並且可以點燃的,除了一些奇怪的魔法材料外,首先想到的當然就是煤炭。
這也是之後,我在地上通過仔細觀察才敢肯定的答案。
「燒紅的煤炭很燙。」
她似乎認為一小塊煤炭就能對付我。
事實當然沒有這麼簡單。
「但是,他手里卻是粉末。」
「有什麼用?」
她下意識問道。
若第一次看,當然會為之一愣。
于是我承認道。
「當時我也在思考。」
「所以,你又露出了破綻。」
她仿佛失望一般,搖頭道。
看見我默認的眼神後,她又繼續分析道。
「並且你的注意力又被他的右手吸引過去。所以,你並不知道他的左手還藏有什麼。」
「現在你知道了?」
听見我的問題,她點頭道。
「不管是什麼,肯定與火有關!」
「沒錯!他手里拿的是點火的道具。」
我道出事實。于是她繼續做出猜想。
「他若能一開始就打敗你,顯然就不必使出那麼多虛招。所以,點出的火一定不猛。」
「我說過,他只是普通人。」
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提醒她了。
「小火如何造就剛才的爆炸?」
顯然,露米婭並沒有看見之前的戰斗。但她絕不聾,所以一定能听見夕陽時分的爆炸聲。
「原本酒就可以點燃,蒸發後的酒也能。而且燃得更烈!」
「煤球可以點燃,磨成粉的煤也能。」
听到我的提醒,她也做出了類比推理。
我點頭說出結論。
「所以,小火只是引子。目的便是通過之前布下的陷阱擊敗我。但是……」
我還未說完,她便搶下了之後的內容。
「你們倆距離並不遠,所以他肯定也受傷了!」
露米婭把平舉的雙臂放了下去,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既然現在已經知道,那麼現在再去殺他也不遲。」
不得不說,她分析得確實沒錯。若是想要殺人,趁他最虛弱的時候下手是非常不錯的做法。
但我搖頭。
「可惜……」
「可惜?」
她雖然有些不敢相信,但立刻就安靜下來等待我的解釋。
「當我們要去殺人的時候,往往會變得很卑賤,因為我們並沒有絕對的把握。」
我道出現在的狀況。
她也像是听懂一般,接了下去。
「沒有把握的人,便會著急,生怕錯失良機……你是在說我?」
我點頭肯定。
她繼續問道。
「也就是說,你有絕對的把握,所以你不急?」
我搖頭解釋道。
「因為現在已經沒有機會。」
「沒有機會?」
她更加奇怪。
我擺手答道。
「他被更危險的人帶走了。」
她有些模不著頭腦問道。
「更危險?他並沒有回村莊?」
我輕笑回答道。
「在受到如此強烈的爆炸波及後,連我都狼狽不堪……他還能像個正常人一樣走到村莊?」
靈夢她們不知道這一點,所以無法推翻我的話,我當然也用不著擔心她們再過來找茬。
露米婭也似豁然開朗一般,關心之後的結局。
「那麼,他到底被誰帶走了?」
「女僕!」
我簡短地回答令她色變。
她用顫抖的口音問道。
「那個紅色洋館的女僕?」
這附近要說女僕只有一種,便是那個紅魔館的。
「而且是一個人類女僕!」
我如此補充,是因為那個洋館的主人並不是人類,而是像小孩一般的吸血鬼。
身為妖怪,露米婭緊張卻是另有原因。
畢竟很早以前,當吸血鬼剛來到幻想鄉時,引發了巨大的戰爭。
仿佛特意避開話題,露米婭問道。
「話說,你為何要與一個人類過不去?妖精可是不用吃人呢!」
「妖怪喜歡吃人。」
我想也沒想就回答出來。
她也沒加思考就提醒道。
「你不是妖怪。」
「我當然不是,但你是!」
說完我便走進自己的家里,準備把珍藏的酒拿出招待她。
勝利和成功並不能令人真的滿足,也不能令人真的快樂。
真正的快樂正是奮斗的時候。
只要經歷過,那就沒有白活。
我從裙兜里掏出一塊手表。那原本並非屬于我,而是之前他遺失在湖邊沒有帶走的。這東西,總有一天會拿去還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