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小妞拿著文件夾走進了夏天辦公室,對夏天說︰「夏經理,新文件,是你們任職的。行長交帶︰你看了我就拿走。」
夏天看了站著的韓小妞一眼,說︰「那麼嚴肅嗎?」
說完,打開文件夾看到︰一份是市民銀行總行古丁力行長簽發的深市銀復字(1996)第A028號文件《關于聘任許愛群等同志職務的批復》,表明總行同意相關人員的聘任。
另一份是︰1996年10月28日,王顯耀簽發的深市銀湖字(1996)第A037號文《關于聘任許愛群等同志職務的通知》,其內容是︰
本行各科室、分理處︰
經王顯耀同志提名,行長辦公會議研究決定,並報經總行批準,現聘任︰
許愛群同志為辦公室主任(正科級);
夏天同志為計劃信貸科科長;
申亞瓊同志為儲蓄科副科長;
譚飛燕同志為營業部副主任(副科級);
秦現虹同志為人事保衛科副科長。
(以上職務聘任期兩年:1996年10月29日至1998年10月27日)。
夏天看完文件,好像是自言自語,又好像是問韓小妞︰「秦總任了副科長,徐東海沒有任職。」
韓小妞說︰「是啊!搞不太懂啊。」說完拿著文件走了。
夏天思忖道︰「秦現虹是招聘我入湖貝金融服務社的主要領導之一,現在同一屋檐下做事,職級還比我低了。就像我在特區總公司一樣,假如我不走,調我進來的老總,最後不得不讓位給我。這是多殘酷的事情哪!」
看官︰夏天想到的是有道理的,也是一個善良人的有感而發。但是,秦現虹的滯運顯然還沒有過去。兩年以後,因為機構改革,要把保衛科與辦公室合並,只有一個科長崗位,他便和許愛群爭得天昏地暗。行長原本為了減輕自己的壓力,要求在中層干部中搞一個民意測評,估計秦現虹會落選,這樣就由許愛群順理成章地領導他。
怎奈這時的許愛群已經盡月兌當年剛來湖貝支行時的光環,在眾人的眼中是一個不怎麼上心的婆娘,口碑不佳。而且與不少中層干部結下梁子。結果,原來金融服務社過來的人,像夏天、徐東海、譚飛燕、吳冬梅、申亞瓊等都投了秦現虹的票,許愛群就像一個孤家寡人般讓領導憫惜,著實讓行長大跌眼鏡。但許愛群在總行領導那里還算有點門路,幾經折騰總算保住了官。而秦現虹在湖貝支行再一次丟人現眼降級使用半年後,則通過北京的關系,要求市民銀行調動工作,離開了湖貝支行。
話說回來,王顯耀對湖貝支行中層干部的任職是夠沉穩的︰湖貝支行是市民銀行最早接管的一個金融服務社,而任命干部卻是市民銀行的最後一個支行。
夏天對人事間的任用與是非看得清楚、想得明白。深圳當官不比內地,在深圳,當官雖然福利待遇不低,但更多的是職位與承擔的責任聯系得比較緊密。可上可下、能上能下普遍讓人理解。夏天在深圳的正科崗位和協調與管理科級干部的官位上干了近十年,對于提不提、什麼時候提信貸科長自然也沒有多大的官癮。也不著急于是否下了一紙任命,心里想,努力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有詩為證︰
兩年甄別辨良莠,冷敲熱打頻點頭;
人心不足蛇吞象,參悟天機可有無。
「咚、咚」,隨著兩聲輕輕的敲門聲,深圳深汕化工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凌華站在夏天辦公室的門口。
夏天抬起頭,看到凌華客氣地站在門口,夏天說︰「凌總進來坐,進來坐!」在說話的時候已經站起身,走到門口,迎接凌華走進辦公室,讓他在沙發上坐下。夏天知道,凌華貸款的三個客戶,算是湖貝支行比較好的客戶之一。他能夠在湖貝支行貸款並成為朋友,主要是因為原來在特區總公司一塊工作,而現在同為市民銀行一個支行當信貸科長的朱仁康介紹認識的。凌華算是搞起了實業的人之一,這在原來金融服務社的客戶中並不多見。因此,他的到來,夏天顯得比較熱情。
凌華坐下後,夏天問道︰「凌總今天有空,到我這里走走?」
凌華以他那慣用的口氣說︰「老朋友了,來看看你還不行嗎?」
夏天笑著說︰「應該,應該來指導指導。最近香港有什麼消息嗎?」
凌華說︰「我昨天還在香港,香港最近不是在忙回歸的事嗎,英國人在那里暗地里胡鬧。你看看我在香港的身份證。」凌華說完,得意地拿出了他的香港身份證給夏天看。
夏天接過他給的身份證,只見上面寫著︰
凌木棉,性別︰男
出生年月︰1953年5月28日,
居住地︰香港九龍旺角街A×××號。
夏天看完,問道︰「你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凌華說︰「你說笑了!我都要拿出來過關用的,哪還有假?在香港使用假證件過關是要坐牢的!」
夏天笑著說︰「我相信。」
也就是因為這個證件,夏天看過一眼便有了印象,後來,在這個公司的舊貸款搗動過程中,它被凌華用作擔保他自己的證件,夏天曾問經辦這筆貸款調查的黃華林︰「這個凌木棉先生,你見面了嗎?」
黃華林說︰「沒有。他開了一個委托書,委托凌華先生辦理。」
夏天又問道︰「你見了凌華先生嗎?」
黃華林說︰「見了。」
夏天說︰「其實,他兩人是同一個人。」
這黃華林是個自尊心和虛榮心極強的、讀書讀到三十多歲才參加工作的碩士,經夏天這一說,頓時臉紅脖子粗,感到無地自容。如果他將這種愛面子的自尊心轉換成工作壓力和動力,還不是什麼壞事;偏偏他把讓自己難堪的因素當成一種怨恨,慢慢堆積起來,並指向夏天,這就難保不出現問題了。
有一次,黃華林在做凌華公司系列貸款戶之一的深汕膠丸廠的借新還舊貸款的調查時,從其法人代表陳鍛煉的口中,得知這個廠剛剛停產。他找到夏天,問道︰「夏經理,深汕膠丸廠的借新還舊,做還是不做?」
夏天覺得奇怪︰不是派你去調查嗎?做不做要根據你調查回來的情況和看法而定。于是問道︰「你為什麼這樣問?」
黃華林說︰「我和喬一族去調查,根據陳鍛煉的說法,這膠丸廠剛剛停產。」
夏天說︰「把握貸款企業的情況正是信貸員的工作,重要的是信貸員應該將情況及時與科長、行長三個級次上溝通自如,我沒有一成不變的固定模式說哪筆要做,哪筆不做。像你了解了情況後,向領導匯報時,完全可以將自己的看法提出來商量,看看領導采取哪一個意見。」
後來,黃華林離開夏天辦公室。
夏天看到他怏怏而去的身影,回想從他剛來支行時身無分文,批準借支600元吃飯,到原諒他喝了洋酒東模西捏玉鳳金龍大酒樓服務員的身子,再到現在內心表現出對他的些許反感,也就是不滿一年的時間。所以,人若是不能虛懷若谷地對待自己,同樣虛懷若谷地對待他人,就會使自己陷入被動。
話說這天下午凌華前來找夏天是因為準備將已經抵押在湖貝支行的龍崗阪田工業城地產證,到國土局轉換成一棟一本的房地產證。
凌華對夏天說︰「我一個工業城全部抵押在你這里,也影響我融資,我想轉換成一棟一本的房地產證後,根據評估價,你們要抵押多少就抵押多少,剩下的我拿到招商銀行再貸款出來,這樣就活了,說不定把你們的貸款還了,對大家都好。」
夏天問︰「國土局方面,你協調好了嗎?」
凌華說︰「沒問題。都是老熟人了,這點你是知道的。」
夏天痛快地說︰「大家都是老朋友了,我這里沒有問題。最好你重新辦理貸款手續,再搞一部分存款作為支持,我看進一個2000萬或1500萬元存款,是可以的。關鍵是你要跟兩個行長協調好。現在我帶你去見兩個行長?」
凌華說︰「好!老朋友就是不同,對我很支持。」說話間兩人已經出了辦公室的門,直接往行長室走去。
夏天到了行長室,看到陳作業也在,夏天將凌華的來意跟兩個行長一說,王顯耀樂意看到貸款戶前來洽談業務,表示支持,只是組織存款的條件要求要得到兌現,凌華自然答應。
不多時,王、陳兩行長要求夏天進入操作階段,安排信貸員展開前期調查。夏天提出由主管該企業的黃華林和喬一族共同操作,行長表示同意。
這樣,凌華經過半個下午便達到了自己的初步目的,心里也很滿意。
後來,夏天交辦黃華林、喬一族擇日到深汕化工公司展開信貸調查,不提。
這天,仍在平安保險公司工作的老部下劉小強來找夏天。
言談中,談到他的哥哥劉小雄沒有在建設銀行上班了,轉而承包了一家醫院的一個門診部。因為流動資金緊張,想變現一些有價單證。問夏天︰「你要不要?」
夏天沒有正面回答,轉而問道︰「你哥哥為什麼要離開建設銀行?」
劉小雄說︰「我哥有點撞在槍口上了。建行剛剛新換行長,要燒那新官上任的三把火,我哥那天鬼使神差的與人打牌,被抓了個正著,就被處理了。」
夏天說︰「這也太重了一點吧?去年,我偶然在建行的一家支行看了一個通報,一個工會干部到一家夜總會干那偷雞模狗的事,不就撤職、降級了事,也不至于除名哪!」
劉小強說︰「這是新班子。」
夏天說︰「可以向上申訴,表明自己的觀點。」
劉小強說︰「那個關廣軍的事情你听說了吧?更加扣人心弦,說起來就像坐過山車一樣!」
夏天說︰「前年我曾經去過他的辦公室,听他講過他的行長比他年輕,對他看似很尊重,經常表揚他,而他當時就覺得有危機感。後來打電話給他的時候,說是在上步一個支行搞會計了。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劉小強說︰「壞就壞在關廣軍的業績非常突出,他的行長推薦他參加歐洲游,游了半個月回來,他的信貸科長已經被人取代了。」
夏天笑著說︰「這手法不就像當年的蘇聯一樣,把不喜歡的政治局委員、軍方元帥,安排出國訪問,一下飛機就被免職。」
劉小強說︰「是啊!他出國後,他的行長對總行說︰‘關廣軍和我拍不到一塊。’就這樣換人了。小關還是憑著原來的老關系,到了福田區的銀行上班,不然連工作都沒有了。那一段時間他的心里非常苦悶,我也經常陪著他。後來,原來領導過他的一個女科長,在深圳營業部當主任,這女的很喜歡小關。就把他調到營業部當信貸經理。」
夏天問︰「那營業部原來的信貸經理呢?」
劉小強說︰「這女主任依樣畫葫蘆,也對總行人事部說,信貸經理跟她拍不到一塊,就炒掉了。總行人事部發了一個通知,讓他在三個月內系統內自找工作,否則調出系統。」
夏天說︰「銀行用人能這麼隨意的?大家能安心嗎?」
劉小強說︰「小關對這點倒還看得比較開,說他那個銀行一直都是這樣的。問題是,現在又沾上了麻煩。」
夏天問︰「他現在沾上什麼麻煩?」
劉小強說︰「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可能姚中平比較清楚。好像是監察局時不時找他,他想甩都甩不掉。听他的講話,有點心灰意懶,想離開這家銀行了。」
夏天問︰「他老婆不是搞了一個紅磚廠嗎!生意怎麼樣?」
劉小強說︰「哎,怎麼說呢︰那是做給別人看的。有什麼生意?」
劉小強走後,夏天在心里想︰「要與姚中平聯系上,了解清楚關廣軍是怎麼一回事。」
話說這個關廣軍,父母都是建國前參加工作的老同志,他的父親在五十年代被打成右派,在教員的崗位上干至離休。他的母親是一個老黨員,她在建國前介紹入黨的一些同志,後來當上了廣東省一些地委、縣委的負責同志,因而在地方的影響比較大。關廣軍進入銀行也就是因為縣委組織部照顧老同志的原因而破例招工的。
關廣軍早年與夏天一起工作的時候,夏天作為黨內主管青年的支部委員,他就是共青團的書記。
關廣軍由于生長在一個既有光榮革命歷史的母親,又有受到右派牽連的父親組成的家庭,小時候處處低調,做事喜歡心計。久而久之,養就了內斂的性格。
他雖然有點靦腆內秀,但卻有相當組織能力,而且他的性格很受女孩子喜歡。當然,他這性格特征到了關鍵時刻還是幫上了他的忙︰他被貌合神離的行長炒了魷魚後,先後到了兩個支行上班,都是原來的女同事、女領導幫的忙。從這個意義上說來,人們崇尚「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不是沒有現實意義的。
話說湖貝支行同意深圳深汕化工有限公司將地產證轉換成房地產證後,雙方各自忙開了︰深汕公司信守承諾,動員了1500萬元的企業存款存入湖貝支行,作為對銀行的支持;而湖貝支行也重新做了貸款調查報告,報到總行批準了借新還舊貸款手續。接著,銀行和企業一起到了龍崗國土局辦理了企業房地產證的分割辦證和抵押登記手續。不到半個月,這筆新貸款便出帳了,還了老貸款。
幾天後,夏天到行長室向王顯耀匯報到總行開會的精神。匯報完後,王顯耀看著夏天,用平靜的語氣對夏天說︰「前幾天,深圳深汕化工有限公司的凌華送來三萬元購物卡,好像是感謝我們給他們公司辦妥了借新還舊手續。我和陳行長商量後,決定退還給他,並已經退還給他了。」
夏天听完王顯耀的說話,心里很不是滋味。在心里對自己說︰「這又是一個有女乃便是娘的家伙!原以為他還像點朋友,現在看來,還是一個很現實的角兒。他看到我答應得很干脆,覺得沒有什麼料道,便直接往行長身上打主意了。但這不是把我害苦了嗎?」
王顯耀在講完後,看著夏天臉上的變化,只听到夏天小聲地說了一句︰「這凌華不像什麼東西!」
夏天在心里想︰「凌華要是把自己當朋友看待,他要送三萬元購物券給王行長,也要跟我通個氣呀!問問這樣做行還是不行?現在好了,我既不知道此事,也沒有收到一分錢。由王行長事後跟我說,搞得我哭笑不得。行長是怎麼想的︰給了行長,信貸科長、信貸員難道沒有收嗎?王行長講話的意思也許暗示叫我也把收到的退回去呢!這不就是俗話說的︰‘鹿還沒有打著,鹿湯已經喝了一碗’?退一步講,黃華林、喬一族收了他的購物卡沒有呢?真是沒事找事!」
後來,夏天坦然地對行長說了一句︰「我在金融服務社做順風工貿集團公司貸款時說過一些話,看來還是對的。原以為凌華像個做事業的人,現在看來,我們這些老貸款戶都不是善主。」
其實,夏天的憂慮不是沒有道理的。正是因為夏天為主的計劃信貸人員在搗動舊貸款的過程中,一些客戶不咸不淡的搞一些名堂,另外一些客戶則像半紅半黑的江湖人士一樣起橫,讓王顯耀覺得夏天、徐東海等從金融服務社過來的信貸骨干,不知陷入多深,以致一直在猶豫,導致對夏天的任用滯後。事後證明,這無論對公還是對私都是一個損失。
而凌華則覺得夏天好說話,沒有什麼摳扭,組織了存款就可以了。壓根兒就沒有對他說這事。後來王顯耀退回了購物卡,凌華想︰「不要就不要,反正我的事情已經辦妥。大不了日後不與你們打交道。」
這時的凌華已經有了在資產經營上找退路的想法,開始用他那凌木棉的香港身份證在深圳大規模置業,其中一套房地產買在紅嶺中路的八卦嶺一側。
而他則與夏天經辦的其他貸款戶一樣,在夏天管理著貸款的時候,懾于夏天的正派和做貸款的無條件,願意與夏天配合。一旦夏天離開市民銀行後,借款人就像過海的八仙,也像其他債務人一樣,使盡渾身解數躲債。而繼任者則像是一個無頭蒼蠅一樣,怎麼也找不到北,剩下的貸款本息便沒有了著落。而凌華以凌木棉名字下的中國(香港)商人的名義,仍在做著他的生意。他那掛著深、港兩地牌的奔馳600轎車載著他一樣的跑得甚歡。
正是︰
人間世事多荒唐,堂堂七尺廣東郎;
光著膀子創實業,穿了西裝是港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