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隱隱的悶哼聲從床上傳來,歪著腦袋看見哭得梨花帶雨的舒煦染,爽朗的勾了勾唇,扯下自己臉上的氧氣面罩,笑容便更加清晰深刻。
己好敢氣。「臭小子!學什麼不好竟敢學別人寫遺書!」舒煦染冷著表情掐住程希的耳朵,「寫遺書多晦氣!你腦子里長痔瘡了!」如果不是程希在遺書上交待了他們的關系,現在或許這個小子真要一個人躺在醫院里了。
「哎呦——疼,疼死我了!」程希裝模作樣的捂著自己的胸口,舒煦染連忙擔心的要去摁醫務鈴,眼疾手快的拉住自家姐姐,認真的看著舒煦染早就哭得通紅的眼楮,「好在我福大命大,活著回來了,否則還真是沒有機會享受我姐姐這如暴風驟雨般的疼愛!」
「煦陽說他不想媽媽離開,如果他有個妹妹的話媽媽或許就不會離開了……所以我給了煦陽一個妹妹,只是他媽媽還是走了,在生下孩子的時候走了。」
嚴暄月兌下外套站在舒煦染的背後,用大衣擋住了飄下來的雪花,也清楚的听到了舒煦染口中說的每句話,原來舒逸當年不止殺了一個人,原來程希的母親也是他殺的……
舒煦染笑了,笑得格外動人,她自認似乎沒有什麼事情能動搖自己來接受程希,無論何時何事,只要想到這個失去父母獨自生活了很多年的孩子,心髒的一處總會變得格外柔軟。
「警監。」嚴暄又淡淡的補了句,「程希年紀太輕不能勝任一級警監,級別您看著安排,我們家小舅子其實也並不貪戀權勢,差不多就可以了。」
「太太,老板說讓我來接小少爺去別墅住幾天,您照顧程警官分身乏術,應該顧不得他了。」
「桌子上,紅色的日記本。」
「你一個人是這麼過日子的嗎?」舒煦染抹了抹眼淚忍不住心疼起來,雖然她一個人過日子的時候冰箱里也不放什麼食物,可也比程希這里強得多。
嚴暄臉上依舊在笑,只是泛著淡淡的辛酸,連和他相處沒幾日的兒子都願意相信他,可是舒煦染呢?那個和他同床共枕多年的女人,卻不相信他。這股子失落太厚太重,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可是哪怕這樣都不能少愛那個女人一點,一點都不可以。
男人的眼眸中深埋著想念和無奈,程希受傷了,自然不能順著線索再查下去,那麼距離舒煦染回到她身邊的日子就又遠了些,這次,他不想主動走到舒煦染面前了,他要等著這個女人自己回到他的身邊,這樣可以嗎?
舒煦染哭得越來越慘,絲毫沒有注意到站在背後幫她擋雪的男人。
「對啊,哭了很多。」舒煦染笑著嘆了口氣,「我最近和醫院似乎很有緣……你住在這里,我弟弟住在樓下。」
舒煦染下意識合上了日記本,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唇瓣。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這一行字真的是她父親寫的,真的是……明明深愛著那個女人為何要殺了她?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她父親做的事一件比一件恐怖,一件比一件還要讓她害怕呢?
舒煦染拿了東西坐到程希的身邊,剛要打開卻被男人一把抓住,「如果看了這個不想要認我這個弟弟了,你可以走。」
不知是擔心醫院里的兩個病號,還是突然不想一個人回到空蕩蕩的家里,舒煦染看著金浩恩睡下便又回到程希的房間,坐在他的床邊翻看著父親的日記。
「哥!」舒煦染的眼淚流得更多更猛,聲音喑啞的叫著舒煦陽,「我該怎麼辦?我到底要怎麼辦?」女人似乎用盡全身力氣在哭,力氣漸漸被耗空了便跌坐冰冷在地上。
「本來這屋子里是放著各種各樣的東西,媽媽走了後我便清走了一大部分,只要看著原來的家就覺得心慌……好像全世界只有我一個人一樣。」
「你媽媽……你媽媽的名字叫做程染嗎?」舒煦染的眼楮已經哭得發脹,可卻還是控制不住自己滑落的淚花,她終于明白程希話中的含義,是她父親的出軌才讓她從小便失去了母親,如果沒有程希的媽媽,她說不定會長在一個幸福的家庭中,而不是只有她和哥哥兩個人。爸爸應該是深愛著程希母親的吧,否則她的名字中又為何會有一個‘染’字……
「好……我馬上辦。」zVXC。
漂亮的手指緩緩翻開日記本,上面蒼勁的字跡便一眼認出來了,這是她爸爸的日記。
「媽媽是因為爸爸外遇才離開家的對不對?你明明知道的對不對?」舒煦染吸了吸鼻子,眼淚卻流得更多,「我找到了我們同父異母的弟弟,叫程希,是個很可憐很辛苦的孩子……他在實驗室找到了爸爸的日記,他雖然沒有看,可是我看到了,爸爸在上面寫是他殺了程希的媽媽……這太不像話了……」
「程染懷孕了……」
「哎呀,你快別哭了……眼楮腫的好難看,我討厭有個難看的姐姐。」舒煦染推開程希的家門,里面卻是空蕩蕩的,只有一張床,一個衣櫃和一張不大的寫字台,上面擺滿了文件和資料。
舒煦染本想拒絕的,可是看到Minu有幾絲期待的大眼楮時便不忍心了,Minu這幾天一直悶悶不樂,去和嚴暄住幾天會不會好一些?只是,孩子去了會不會被那個男人留住再也回不來了。
「弟弟?」金浩恩狐疑著問了句,不解的挑了挑俊朗的眉頭。
外套口袋中的電話忽然響起,看到來電顯示後便馬上接了起來。舒煦染邊哭邊笑的點著頭,抹掉了程希臉頰上的淚,手指輕輕的撫模在那張俊俏的臉上,「我家程希生得真是好看,不哭了……傷口痛不痛?」男人搖了搖頭,緊緊偎在姐姐的懷里。
一直坐在路邊車子上的嚴暄在看到舒煦染沖出醫院的時候下意識的蹙起眉頭,她在哭嗎?男人似乎完全忘記自己絕不主動出現在舒煦染面前的原則,快步走下車,向著舒煦染的方向走去。
「哦?什麼樣的男人?」嚴暄笑著將孩子抱在懷中,滿臉的慈愛。
舒煦染將日記合上放在膝前,伸手撫了撫程希的頭,「這都不是你的錯……」明明掛著淚,嘴角卻牽著格外明朗的笑意,「我誰都不恨,不恨你媽媽,更不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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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了電話,舒煦染便將日記和手機一並扔在地上,狠狠的捂住自己的嘴巴,狠狠的哭著。肩膀忽然被人抱住,她來不及回頭,便清楚的感受到男人炙熱可靠的胸膛正緊緊的貼在她的背上。
「染染別哭,哥哥馬上坐飛機回去……日記你先收好,不要讓那個孩子看到。」
電話另一頭的陳局長立馬會意,雖然前不久他親眼看著嚴暄和自己老婆在警察局里吵架,不過既然他肯定的說這是自己小舅子,那就代表程希以後是得罪不得了,「程希這次受傷應該算個一等警功,提到警司級別也是實至名歸的。」
「壓力好大,實驗沒有頭緒……」
舒煦染很快便送程希回到醫院,也順手帶走了父親的日記。看著程希睡沉了才輕輕離開,到了樓上金浩恩所在的病房。
「陳局,我的小舅子程希這次受傷大概可以批多少天公假?」嚴暄漫不經心的問著,語調中卻滿載著威脅,「升職的問題我不多說,看您的意思。」
「當然啊,煦陽可是個比你還多愁善感的人。」金浩恩朗笑著道,在桌子上拿了個橘子隨手剝著,「多了個家人就要好好待他!家人是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男人邊說邊將剝好的橘子放到舒煦染的手中,又勾了勾性感的唇瓣,「哭得太多要補充維生素c,快吃吧。」
風越刮越起勁,然後便開始下雪,揚揚灑灑的飄了下來,卻沒有掉落在舒煦染的身上。
「剛剛知道自己原來還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哭了很多呢……」舒煦染臉上依舊在笑,只不過笑中卻瓖著重重的心疼和傷懷,「只要想到他這些年過著野孩子一般的生活便難過,如果我哥知道程希的存在會有什麼反應呢?會不會也這麼心疼?」
程希受了重傷剛剛醒過來,按照醫院的規定現在是不可以出院的,舒煦染也覺得一切都不用急,等到他傷好得差不多的時候再出去也可以。只是程希睜著蓄滿淚花的大眼楮看著舒煦染,說有的東西實在太想給她看了,然後女人便沒有什麼力氣抗拒了,只好點頭說好。程希動作不方便,又不希望自己剛認識不久的姐姐來幫他換衣服,只能叫了護工來,換上他習慣性穿的黑色夾克和黑色長褲。
「以前不知道他是煦煦的弟弟,現在知道了又怎麼能不幫他……你也看到了,在警察局里就是這樣,有靠山的就接好差事,沒靠山的就接這拼命的活兒,要是程希出了什麼事……舒煦染一定會難過傷心,我可不想看到她的眼淚。」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女人冷下神色問道,「今天打電話的時候為什麼不告訴我?」
「染染,我今天在手術室……」
舒煦染將程希更緊的攬在懷里,下巴輕輕的搭在他的肩膀上,「你來做我的家人就好!我沒有媽媽沒有父愛的時光,用你的後半輩子彌補,可以嗎?」說不痛苦不難過是假的,知道了一切之後心中卻變得空蕩蕩的,哥哥明明知道一切卻還是沒有告訴她,在她心目中為父親留下了個高大的形象,或許就是怕她受到這樣的傷害吧……就像她沒有把光盤的事情告訴舒煦陽一樣。
舒煦染沒有繼續向下翻,只看到這里一切便明了。父親的日記字數並不多,很多事情都只是一句話帶過,但是從字里行間中卻可以清晰的知道當時發生的事情,每一幕,每一個場景,都是那麼清晰的歷歷在目。
Minu從後座上爬了起來,輕輕環住了男人的脖子,「爸爸,我以後也想成為你這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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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上自己手下的護士會不會是一件可恥的事情?我還有家……我還有煦陽……」
病房里的頂燈已經關掉了,只留下床頭一盞昏黃的小燈。外面的風似乎大了起來,吹得半開著的窗子呼呼作響,舒煦染把本子放下過去關了窗子,笑著看了看程希單純無害的睡顏,又回到了床前的椅子上。手指再翻過去,一行不大的字跡卻在一瞬間刺痛了她的眼,「我殺了程染,再等等吧,我會過去找你。」
昏黃的燈光,不太明亮的房間中,舒煦染和程希緊緊的依偎在一起,他們相認的道路就像是被眼淚鋪過一般,心痛,難過,委屈,但無論如何也不想再放棄家人,因為擁有真的很難。
「可是我恨自己……總覺得是我破壞了你和哥哥的家庭,是我奪取了你全部的父愛。我記得你說過爸爸沒有給你開過家長會,沒有陪你玩過,可是我的每個家長會他都會去,他常常會來陪我……」
「對,程染。」程希無奈的苦笑著,看著舒煦染梨花帶雨的模樣,自己心中的酸意卻更加波濤洶涌,「是我媽媽害你從小沒有母親,是我剝奪了你一大半的父愛……這樣還不恨我嗎?」
「新產品的宣傳小樣已經做出來了,明天拿給你看。」舒煦染笑著對金浩恩說道,將手中的橘子掰了一半遞給男人,不著痕跡卻又輕松的將他的心栓得更緊。
夜幕深沉,布加迪威龍在寂寥的天際下行駛得格外平穩,Minu的小腦袋枕在父親的腿上,听著像山一般厚重沉寂的聲音在他的耳邊傳來。
「其實沒什麼事是不能的,陳局您也是跳了很多級才當上的局長!」嚴暄冷冷的開口,話中深意格外明顯。
「像大山一樣可靠的男人……做了好事不留名的那種。」
舒煦染想要回頭卻被男人更緊的抱住,「別看我,也不要想那麼多……放心哭,我會陪著你,抱著你。」
已經夜里十點多,男人卻沒有睡覺,看到舒煦染進門後失落整日的眼中終于閃耀了別樣的神采。
「我還以為你把我忘記了……一整天都不來看我。」金浩恩似是撒嬌的說著,卻在看到舒煦染通紅的眼眶後著急的對女人揮了揮手,「快過來,你哭了嗎?」
越到後面字跡便越是潦草簡練,中間還空了很大一段時間沒有寫,程希或是他的母親再也沒有被提及,大多只是實驗或是發明新藥的一些心得感想。到了這里程希應該沒有繼續看下去吧,看著那些無聊的藥品名稱和實驗名稱確實煩悶……可是舒煦染卻像是看小說一般的一頁一頁翻著。
「別哭,告訴哥哥出了什麼事。」
「程染給我生了個可愛的兒子,可是我不能帶他回家,不能認他,我不想讓煦染和煦陽覺得我是個壞爸爸,雖然這樣下去,我可能虧欠三個孩子的更多……」
「好,我讓你失去母親失去父愛的日子……一定會好好補回去。」
「在這里說太悶了,去我家吧……有東西要給你看。」程希撐著床吃力的坐了起來,慘白的嘴唇上卻掛著難得的笑意,「我們逃走吧,姐姐,我有好多好多話想要跟你說。」
舒煦染扶著程希靠在床邊,溫柔的順了順弟弟額前的頭發,「非出院不可,要給我看什麼?如果不是重要的東西你就死定了!」
「嚴暄在門外。」程希躺在床邊,剛好可以看到男人離去的背影,慢悠悠抬起眼皮,看著面無表情的舒煦染,「不追出去看看嗎?他剛剛看了你好久呢……」
得到自己滿意的答案後,嚴暄才把電話掛斷。
「哥……我到底要怎麼辦?爸爸他……爸爸他怎麼可以做這樣的事呢?」舒煦染抽噎著說道,幾乎上氣不接下氣,「我要怎麼接受自己父親是個殺人犯的事實!?到底要怎麼接受?」
叩叩叩——恭敬的敲門聲過後,韓嘯便推門進來了。
「煦陽看到了,他來醫院的時候看到我在抱著其他女人,我的兒子該怎麼想,會不會恨我?」
韓嘯領著Minu的小手走出病房,嚴暄便迅速抱著孩子離開了,自始至終沒有讓舒煦染看到他的臉。
病房拐角,嚴暄靠在牆邊面色清冷的注視著坐在床邊的舒煦染,長發遮住了女人的側臉看不清楚表情,而那瘦得似乎只剩下一片的肩膀卻無時無刻不刺激著他心髒最柔軟的角落。既然離開他了就要過得更好,這樣才能證明自己的選擇有多麼正確……
「真是個可愛的孩子,比你媽媽可愛多了。」男人模了模Minu的小臉,揚著大大的笑意,「等小舅舅的傷好了,一定帶你去游樂園,好好陪你玩。」
「一級警司已經是科長級別了啊,程希原來只是個小警員,這也不能……」
「哭吧。」嚴暄拉下女人一直捂著雙唇的柔夷,「使勁哭出來,不用忍著。」
女人將程希的肩膀輕輕攬在懷中,在他的耳邊低喃著,「血緣這個東西很奇妙,我家Minu從出生開始便沒有見過嚴暄,可還是會條件反射一般的叫爸爸,像我……雖然沒有見過你,也不知道你是我的親人,可卻願意相信你,願意把爸爸的事情告訴你,就是這種力量讓我們相認……你應該知道我是個疑心病很重的女人吧……我很少輕易相信別人的。」
「警司?」男人的聲調微微上揚,帶著幾絲不屑,「據我所知,程希作為先遣人員進去探查情況,是您下令擊斃犯罪嫌疑人才使他受得傷,這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都是被自己的同志拋棄了……只到警司不能服眾吧。」
女人捂住唇瓣安靜的走出病房,懷中緊緊的抱著那本日記,腳步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直到徑直奔出了醫院,站在空曠的冷風中。
看到舒煦染的擔憂,韓嘯連忙補了句,「老板說您可以隨時接小少爺回來,如果不想見他,打個電話我就會送孩子回來,讓您不用擔心。」
「嚴總您的意思是?」
「大概兩天前吧……本想出任務回來再告訴你,來個聲情並茂的姐弟相認,沒想到……今天受傷躺在草地上,突然想到如果今天不給你打個電話或許以後也沒有機會了,撐著最後一口氣,從一個死了的嫌犯身上模出了手機……」
Minu也不認生,走到床邊把小手放到了程希的大手中,「你好,小舅舅。」
程希忽然注意到一直站在舒煦染身邊可愛的小男孩,對著他笑著伸出手,「你就是Minu吧?你好。」
「我以為至少你可以理解我的心情,在看到那張光盤後,在知道金浩恩出事後,無法再去面對嚴暄的心情……」舒煦染嘆了口氣,臉上揚起了好看的笑容,「現在說說咱們兩個人的事情吧……你到底是怎麼知道我是你親姐姐的?然後我們再一起給哥哥打電話。」
「老板,警監可是副局長級別的啊……您怎麼會突然替程希要職位呢?」
舒煦染知道她不可以依靠嚴暄,可是身體卻不由自主的偎在男人結實的懷抱中,雙手緊緊握著男人的小臂,不再抽噎而是用力的放聲大哭。
男人沒有說話,只是用一只手環住女人的肩膀,另一只大手替舒煦染擋住飄下來的雪花。雖然舒煦染父親殺了程希母親這件事在他的意料之外,可是舒煦染今天的眼淚卻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突然不想再讓這個女人知道自己父親真正的死因了,因為她的眼淚就像是猝過毒的刀,扎得他心髒極疼。如果只是這樣便哭到撕心裂肺,那知道了全部真相之後,她又會傷心欲絕到何種地步呢?真相的重量往往都是很難承受的,無論是舒煦染,還是深愛著舒煦染的嚴暄……
「煦煦……哭吧,哭出來就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