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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秦皇振長策而御宇內,執敲撲而鞭笞天下,終究仙山渺茫,不得影蹤。
思漢武至黃沙大漠封疆,宇內之大一家獨皇,不得萬古長存,江山永固。
英雄豪杰,天縱之才,貧民子弟,寒門苦士,誰都逃不過一個死字。而越是英豪,越是舍不下自己打造出來的基業,定要為自己的基業留下一個最好的繼承者。
當曹魏大勢已成,曹操年齡日高,關于曹魏方面誰為繼承者這一點,就成為了無數人都在關心的問題核心。
最冒尖的人物是兩人。曹植和曹丕。
論文才,曹植自然是不輸甚至可以說是遠超曹丕的。但是身為一個國家的繼承者,文才在很多時候反而不是必要的。至少,大部分的臣子更願意支持上過戰場,能夠掌握軍隊,同時有手腕有心計的曹丕。正因為如此,在曹操去世之後,曹丕最終登上那個位置。
而後,在後宮中,甄姬因郭女王設計,斗爭失敗,身死。
或許是真情流露,又或者只是有人想要達到自己的目的而已,關于曹植與甄姬的流言,暗中傳遞。
而後,曹丕召曹植入宮,參加一次宴飲。
這本來並不是一件多值得拿出來說的事情,不過就是在園中池邊,擺好案幾,珍饈瓊漿,諸人入座,作和樂狀。
酒過半晌,舞姬們在場中旋轉,歡歌慢舞,一片和樂之景。就在絲竹聲中,曹丕舉杯,忽而對曹植說了一句話︰
「孤听聞,子建有反叛之意?」
曹植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了。
他知道自從曹丕登基之後發生的諸多事。無數朝臣都向曹丕進言,說自己有反叛之意,即使沒有這個意思,但他當初身為曹操寵愛的兒子,無論如何對曹丕是有威脅的。但是他並沒有想過自己所敬愛的兄長有一日竟然會把這樣的話在自己面前說出來——那口氣並非調侃或者回護,就好像他見慣了的兄長對他所厭惡的人說的話的口氣一樣。語氣尋常,但那種微妙的陰郁意味總是無法被忽視。是的,曹丕一直都是這樣的,無論是歌舞還是別的什麼,永遠無法真正愉悅他,即使是在微笑的時候,那眉宇間也帶著某種黯淡。
雖然是在池邊舉辦瓊筵,但為了避免旁人打攪,圍攏湖水,連綿的屏風將宴上的人們和外界隔斷。而此時此刻,在曹丕問出這個問題之後,曹植陡然發現了一些之前被忽視過去的細節。
那屏風之後有軍士的影子,執刀斧,著鎧甲。
分明是,分明是……
他甚至不敢想下去,他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他知道自己對甄姬的仰慕或許讓兄長感到不快,但是他不敢相信兄長會相信旁人說他會作亂的話,並且問出來。
耳旁的管弦之聲沒有停,他听得這是一曲《棠棣》,放在此時此刻,分外諷刺。
他抬頭去看自己的兄長,那張俊美而帶著陰翳的面孔一如往昔。他曾經以「其剛如金,其貞如瓊,如冰之潔,如砥之平」來稱贊的這個人,似乎並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樣被迷惑或者是別的什麼。此時此刻,作為魏王的他正對一個不放心的臣子提出警告,因為他懷疑這個臣子心懷不軌。
曹植覺得背脊上泛起一陣寒意。他從未想過這樣的一幕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兄弟相殘?
他想起公子小白和公子糾,歷史上兄弟鬩牆的事情,難道竟要在今日發生在他和兄長身上嗎?怎會如此?
但是那盔甲摩擦的輕微聲音,兵戈交擊的尖銳之聲,還有高居台上居高臨下眯著一雙眼等待自己回答他那個問題的人,一切都告訴他,這並不是他在胡思亂想。這他原本從來沒有想過會發生的事情,就這樣發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有一種憤怒,好似被人背叛了一樣。但是他知道這憤怒毫無來由也沒有立場,多少個理由都抵不過一句話︰曹丕,現在是魏王!
嘴唇有些顫抖,但他就這樣慢慢伏,恭恭敬敬地回答︰「臣……絕無此心。」臣,非臣弟。
高台上那人輕笑了一聲,擺了擺手,歌姬們四散,音樂也停了,避開這古怪的氣息。
「子建之才,為人稱道,之前一篇《落shen賦》更是令人驚嘆。今日宴會,子建何不賦詩一首以助興?」
誰都知道曹植才高八斗,在宴會之時被要求賦詩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如果不是因為曹丕又添了一句話,他說︰「七步之內,賦詩一首,如詩不成,就以性命來抵吧。」
如此輕巧的話音,如此嚴苛的要求。
七步成詩或者死?
當兄長說出這樣的要求的時候,曹植突然發現,原本胸中激蕩起的無數情緒,在此時此刻竟然全部平息。他听到自己的聲音說︰「臣謹遵上意。」就看見魏王微微勾起唇角,奇妙的神色。
他從高台上走下,站到了自己面前。
看不清那雙眼楮里到底是什麼樣的神色,不過輕輕瞥了曹植一眼之後,就轉過頭去。
「來,樂起!為子建賦詩助興!」
那首《棠棣》在魏王的要求下再度奏響了,只是曲聲不似一開始婉轉動听,反反復復,回蕩那一句「兄弟鬩于牆,外御其辱」
兄弟鬩于牆,外御其辱?
曹植緩步向前,踏出一步,張了張嘴唇,卻未能說出一個字。
「一步!」曹丕吐出兩個字,斜睨著曹植,數著他的步子,就像是在倒數他的生命。
幼年時,他與兄長十分要好。那時大兄曹昂還在,他二人不比大哥,卻同樣喜好詩詞。
曹植再度向前又行了一步。
「兩步!」曹丕平靜地數著。
「煮豆……燃豆萁,漉豉以為汁。」他終于念出了第一聯詩,在此時此刻,突然感受到無數的目光,那些憐憫的,惡意的,善意的眼神,此時此刻都落在自己身上。落在這樣處境的自己身上。
一句罷了,又一步踏出。
「三步!」在說「三步」的時候,曹丕似乎是刻意拖長了聲調,一個‘三’字說得頗有幾分百轉千回的意思。卻讓曹植有一種似乎被刺痛了的感覺。
七步成詩,或者付出生命?他的兄長如今竟然是這樣看他的嗎?給出如此嚴苛的條件,不過是因為信任已經逝去了罷了。
腦中一片混沌,他再度一言不發,向前一跨。
「四步。」七步過半,曹丕的聲音忽而就變得平靜起來。遠不如之前似乎有某種莫名期待的感覺。
煮豆燃豆萁,漉豉以為汁。
「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曹植終于說出了第二聯,他的聲音帶著顫抖。不是因為對死亡的恐懼,只是怎麼都想不清他們兄弟會走到這一步。他有太多的猜測,有太多的不解,有太多的難過。
伴隨著話音,是再度向前的步伐。
「五步。」曹丕繼續著他數數的職責。
豆在釜中泣,豆在釜中泣。泣什麼呢?當年那對友愛兄弟?曾經的信任?為人稱道的雙壁?逝去的兄弟情?還是什麼?
「六步。」
魏王,是魏王不是兄長。沒有一絲猶疑的計數,分明是期盼著自己向死亡的境地而去,看那屏風之後的影子,一切不是已經太明顯了嗎?他還抱有什麼奢望呢?他還在想什麼呢?听吧,此時此刻,那樂聲依舊。兄弟鬩于牆,外御其辱啊!
「七步!」
伴隨著那一聲計數,同時而出的是曹植的最後一聯詩句,他的語速很快,似乎想要借此發泄什麼,又或者只是在為自己的生命做斗爭。他吟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煮豆燃豆萁,漉豉以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為何要以七步成詩來脅迫?他們不是兄弟嗎?
為何不信他沒有反叛之心?他們不是兄弟嗎?
為何他們之間竟會到這地步?
曹植定定地注視著兄長,那眼中是毫不掩飾的迷茫痛苦和詢問。而曹丕面對這目光,和他對視片刻之後,眼神往旁邊一掃,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說「既然如此,子建入座吧。」
這算是什麼回答!
曹植知道在這句話之後,那些軍士就撤去了。他的生命終于重新被他自己主宰。但是他並不為此慶幸。
一點也不。
魏王轉身重新坐上高台,說著什麼今日大家要盡興之類的話,不咸不淡。眼神再沒有掃過來一次,只有曹植像是傻子一樣站在那里。
不是像,他就是個傻子。
何以至此。
影迷們記得最開始的時候,還未長大成人的曹家兩兄弟,讀書,作詩,在行軍大帳中互相照顧。他們在別人的故事里看見過這兩兄弟,曾以為這兩人會如劉關張那樣情深義厚下去。但未曾想,當曹丕登上魏王之位之後,竟會出現這樣的場景!
七步成詩,可謂奇談。只是再感慨曹植的文采,也抵不過這樣一幕之後隱藏的悲涼!
明明是親兄弟,最終卻分道揚鑣。
太遺憾,但這就是三國。大恨、大愛、大憂、大喜。(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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