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行》這一首詩,被成秋屏作為了整部電影開場部分的基調,當然,這也是片首曲。很難得成秋屏並沒有在屏幕上加上各種畫面,而是采用了可以說是十分「干淨」的只有字幕的畫面。這似乎會形成一種十分枯燥的情形,然而現實的情況是,短短兩分鐘不到的過場,使得所有觀眾為了看清楚屏幕上的字而把注意力徹底放在了銀屏上,並且被積郁著深刻的凝重和痛苦的字句漸漸觸動——剛進電影院時他們的心情或許是激動開心的,但是到了現在,他們不知不覺就進入了一種沉重或者準確地說,是抑郁的狀態內。
包廂里,司迪安一開始本來是舒適地靠在沙發上的,這會兒卻不由身體前傾,無法讓自己身處一種舒適的狀態中。
他在此之前從未看過電影,但是就剛才的音樂來說,假如整部電影中的音樂都有這個水準,即使電影本身不怎麼樣,恐怕這部作品也會被人好評。更況且雖然說屏幕上還沒有真正出現劇情畫面卻已經觸動人的這種力量,足以見那位成秋屏導演的水準。
行家啊。
伴隨著最後一點音樂的尾音,銀屏上開始出現畫面。
這是一組類似于群像一樣的畫面。
最先出現在屏幕上的,是一群衣衫襤褸,滿面塵霜的女子。她們行走在飛揚著黃土的道路上,跌跌撞撞。
鏡頭拉近,對準了這群女子中的一個。她看上去和旁邊的女子們沒有什麼不同,一樣萎頓的神情,一樣糟糕的衣衫和頭發,誰都能夠看得出來她們的境況不好。但是在這麼近的距離之下,人們最先看見的不是她身上有多骯髒或者別的什麼,而是她有著污跡的面孔上那一雙眼楮。
有人曾經形容好看的眼楮。就像是白水銀里養著兩丸黑水銀。也有人說了眼神麻木,只不過間或地一輪。而此時那一雙眼楮就像是後者,那不是一個人的眼楮,而像是沒有連漆都沒有上過的粗陋木雕的雙眼。麻木得讓人只能用堅如磐石這樣不適合的形容詞來形容它。
看到這樣一雙眼楮的時刻,看著屏幕的所有觀眾仿佛都覺得心髒被灌入了鉛,垂了下去。
畫面中出現了這群女子之外的人。那是騎著馬穿著異族服飾,耀武揚威者。他們飛快地從人群旁邊掠過。就好像是在驅趕羊群的放牧者,即使他們面對的並不是羊群,而是活生生的人。他們互相交談,大聲取笑。和那群狼狽的女子們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而後,他們中的一個人忽然來了興致似的,騎著馬快速向那群女子沖了過去——一邊還揮舞著手中的馬鞭。這似乎被他當做了一種娛樂。在躲避不及的女子倒在馬蹄下流血掙扎的時候。在向後退避的女子們絆倒受傷的時候,在鞭子直接抽到女子們臉上身上的時候,他在笑,十分爽朗愉悅的笑。
領頭的那個人罵了這個人一聲,但那明顯不過是抱怨,沒有責罰,沒有不快。甚至于人群依舊在繼續前進。受傷者就那麼被丟棄在那里,或許一會兒之後就會死去,但是誰管呢?
那群形容狼狽的女子依舊柔順地被這群「牧民」驅趕著前行。好像這並沒有什麼。
但是一種異常的違和感讓所有人毛骨悚然了,因為他們在這個時候才發覺,在這群女子不斷向前走路的同時,竟然沒有一個人說一個字的話!她們顯得如此沉默,沉默到被鞭打,被踐踏,被推搡甚至于臨近死亡的時候,都沒有發出一點點聲音!就好像她們都是啞巴,根本無法發出一點聲音一樣。而這樣的沉默讓人有一種戰栗的感覺。
這似乎只是在表現這群人的逆來順受,但是這樣的沉默,卻分明藏著另一些東西,另一些令人戰栗的東西。因為沉默在絕大多數的時候並不是默認,而是因為缺少某種條件反抗所以才只能沉默。
因為電影院里有空調,所以司迪安是帶了外套進來的,只是之前一直不覺得涼,這一會兒他卻因為看見這樣的畫面而不由穿上了衣服。
畫面轉換,已經不再是前進的人群。這里是被草草整理出的駐扎地,有著簡單的帳篷之類。當然,最顯眼的大約是擺在一堆帳篷中間你那好幾口燒開了沸水的大鍋。就在大鍋旁邊,擺著一張簡單的屠案。這個時候的鏡頭是在屠案的角落從下往上拍攝的,從這個角度,可以看見提著大刀的男人猙獰的神色,還能看見從屠案邊緣露出來的……人的肢體。
刀高高舉起,又狠狠落下,那露出的一只手臂狠狠彈動了一下,似乎是想要掙扎,卻無力。分明的刀刃切割皮膚和肌肉的聲音,讓觀眾面孔發白,即使是沒有親眼看見那樣的畫面,這樣也足夠讓所有人悚然了。這時候有些敏感的觀眾才知道,那一只似乎是垃圾袋的紙袋,或許還承擔著處理嘔吐的功能?
不管身邊是否有人真的嘔吐了,沒人能夠把眼楮從銀屏上移開,因為那鏡頭緩緩上移,眼看著就要展現到屠案上方了。所有人都對這一幕有了想法,明知道是無法殘忍可怖的情景,越到這樣的時刻,越是無法移開眼楮。
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原來,竟然是這樣發生的嗎?
從未接觸過戰爭的人們在看到這樣殘忍的畫面時,已經不僅僅是震驚了。
然後,就在那鏡頭即將和屠案齊平,所有人都做好了看到那樣場景的準備的同時,那屠夫再度狠狠下刀。
一股鮮血噴出,直接噴到了鏡頭上,妖異而沉痛的艷紅色,將一切畫面遮掩。
畫面再轉,不再是營帳。依舊是一群狼一樣狠毒的人驅趕著一群柔弱無依的女子。馬匹在人群中跳動奔跑,鞭子和長刀在舞動。
有河水咆哮的聲音,當所有的女子們都異樣地靜默的時刻,那聲音仿佛就響在這些人心底。
被鞭打被強暴被蹂躪被踐踏被侮辱被欺凌被屠殺被玩弄被驅趕被這樣對待!一聲不吭難道是逆來順受嗎?
那河水的咆哮聲就像是深深隱藏在這群女子內心深處的聲音。那是怒吼,是尖叫。
那群畜生驅趕著她們,強迫她們跳入這河水中,他們用刀子用長槍用鞭子逼迫著這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無數的女孩就這樣落入水中,甚至于沒有一個爬上岸求得生存的機會。
鏡頭不再瞄準那可怖而殘酷的畫面,它對準了那奔涌的河水。然後所有觀眾就這樣眼睜睜看著河水中偶爾出現血色,水流漸漸變小。直到一條蒼莽的河流徹底被投河女子的尸體截斷。
河水的怒吼聲不再了。就好像它被那些融入它身體的靜默者所改變一樣,變得一樣靜默而內斂。
這群靜默的女子,就這樣走到了絕境。
這個靜默的民族,就這樣走到了絕境。
但這是結束嗎?
誰都知道。當河水沖垮那堆在那里的尸體的時候,將是何等可怖的力量,誰都知道。當一個絕境中的民族發出怒吼的時候。將有何等驚人的光芒。
屏幕黑了,這個時候屏幕上才飛快地閃過演員表。陷入積郁的情緒中的影迷們這才恍然,電影不過是才開場而已,但他們所有人就這麼陷入了這個沉重的故事里,滿心憤懣和痛苦。
司迪安也在這個時候深深呼吸了兩口——在剛才那一會兒,他幾乎是屏住呼吸了,而這個時候。他才終于明白了為什麼在短短三年時間里電影居然可以發展到今天這個程度。假如所有的影片都有這個水準……不,只要有一半的水準,很多東西都不是不能理解的了。
從他的位置可以看見坐在那里的成秋屏,依舊是平靜冷淡的模樣,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成秋屏?她在審核自己這一段鏡頭處理的成果。這一段反應背景和歷史史實的鏡頭,成秋屏一開始就決定采用一種不合常理的手法,也就是讓所有人都感到某一種微妙的戰栗的,那群女子的極度沉默。
從邏輯和正常的生理反應來說,這群人是絕對不可能如電影中這樣沉默的,成秋屏卻偏偏讓這群人沉默了。她一開始就是采用的一種群像一樣的手法,在屏幕上的只不過是這些女子,但是就這群人,代表的是整個漢民族,在那五胡亂華時期被摧殘壓制到了極致的漢民族。她們的沉默,是一種象征,象征著這個勤勞而聰慧的民族在面對無數災難時那逆來順受的態度,靜默,安靜,就好像一切災難都能夠承擔。但是這樣的靜默並不是真正的逆來順受,那背後隱藏著巨大的力量。
被壓抑到了極點的女性們,是這個被壓抑到了極點的民族的象征。而壓抑之後,就必然是爆發。爆發的關鍵點,就是這部影片的主角,冉閔。(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手機用戶請到閱讀。)
ps︰
本章劇情,描繪的是五胡亂華時期漢族人民被作為「兩腳羊」驅趕,被當做食物對待,女子們被直接逼著跳河,直接截斷了一條大河的真實歷史。在面對一些東西的時候,文字總是匱乏的。我盡力表現出了我能夠展現的極致。
周一,大概是周一或者遲一點的時候我要去做個手術,如果到時候實在很難受或許會斷更一兩天……看情況,或者我明天多寫一章存著……
這一次醞釀情緒用的音樂是……希爾瓦娜斯-上層精靈的挽歌。話說真的好厲害,我不怎麼玩游戲的,但是一個游戲連配樂都做到這個檔次的話……真心膜拜。另外一首是……蘇聯的那首,神聖的戰爭。我喜歡葉蓮娜瓦恩佳版本的……超有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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