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歷史的文字,永遠都無法還原一切真實發生的觸目驚心。,!
就好像戴倫看過再多的歷史書,甚至也明白那清淡的幾個數字之後多少家庭破碎,多少血液浸透大地,多少愛恨情仇不斷,卻還是有太多不清楚的事情。
比如因為太過混亂的戰爭,于是在歷史書上直接被忽視的,辛蒂所在的那座城市曾經卷入一場區域戰爭的事情。那個時代的戰爭太頻繁,于是很多不太重要的就被忽略了。
歷史不會關注每一個人,但是被忽略的歷史,卻可能關系著無數籍籍無名者的命運。
有一場暴亂。
所謂的暴亂,是因為饑餓。
連年的征戰和征兵使得耕地被拋荒。不足的糧食使得情況越加嚴峻。同樣在一座城市里,官員們擁有奢華的生活,而貧民死在小巷。不平等造成了怨憤,而為了生存下去,饑餓者必然起來反抗。
「我們要糧食!」
「我們要生存!」
「腐敗的蛀蟲下台!」
「滾出莫蘭!」
口號聲響在那棟宅子周圍,但沒有大場面,鏡頭只是對準那個小小的書房,對準在這個時候依舊安穩地坐在那里,攤開一本書其實根本就沒有看的辛蒂。
從園丁離開之後,她已經有太久沒有到這里來了。即使是這樣的舉動,依舊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因為辛蒂不過是個翻不起浪來的玩物,誰會在意她呢?甚至于她的身份使得她是否偷情之類的也變成了一個笑話。
原本就是個不干不淨的玩意兒,玩玩就算了。誰在意那些?
「要有大動作了嗎?」。她問,這一次,站在窗外而不是小心翼翼蹲在花叢中的人並不是原來那個園丁,而是另外一個人。
「還差一些時間。不過還是必須謝謝辛蒂小姐的情報。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我們也不能這麼快就掌握整體的局勢。」那個人這麼回答。他顯得頗有些與眾不同,不是相貌或者打扮,而是一種氣質。一種堅韌不拔積極向上的氣質,一切都顯得和這座城市里糜爛的氣氛格格不入。
辛蒂輕輕搖頭,臉上沒有多少欣喜的神色,她說︰「但一切都還是要依靠你們的。」
男人笑了笑。然後正色道︰「我這次過來不僅僅是為了組織市民準備抵抗,之前我們已經收到了情報,不久之後這座城市就會成為兩方軍閥的交戰點。辛蒂小姐,我們希望能夠把您接出去。」
听到這個消息。辛蒂愣了愣。
「我?」
「是的。」
她呆了一會兒,然後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像你們這樣的人。過來救一個妓女。這算什麼呢?」
「辛蒂小姐對國家的貢獻是不可抹殺的。」男人一點都不像是戴倫那麼容易激動。對于辛蒂的自嘲,他輕飄飄就當做沒有听見,自顧自地說他的話,「功臣不應該在這種時候為軍閥混戰陪葬。」
「我自己是什麼人我清楚得很。」辛蒂低聲說,「像我一樣為你們提供情報的妓女還少嗎?只不過我能夠得到的更多一點而已。」而那多的,還是從戴倫那里知道的,她依附在官員身邊。再努力地探听消息,可一個妓女又能知道多少呢?作為被發泄對象的她,其實能夠起到的作用很少很少。
她又抬頭,看向男人,「而且,有些話說出來也不好听。以後……我是說,功臣什麼的,這個身份太不合適。你們能夠直截了當地說這個功臣是怎麼探听情報的嗎?出賣身體成為玩物?」
「這不好。」
「這真的不好。會讓以後的人覺得我們沒用的。」
「讓我留在這里吧。我不留在這里的話,有些情報的線就斷了。」或者說,離開辛蒂和那台可以穿越時空通話的電話機,很多事情就不能實現了。
男人的聲音很低沉︰「但是這里即將成為戰場,很危險。」
辛蒂笑了笑,擺著手說︰「放心吧,我可不是從一開始就被人給包了的,在戰場上流浪的時間我不缺,就是有危險,靠著這張臉多少還能活下來的不是嗎?而且……我還想要活一百歲呢……如果我離開這里的話,就沒有辦法幫你們了。」
「行了,快走吧,就算那個人已經沒有太多的權勢,被抓住的話還是很危險。你們能來,我已經很高興了。比起那些莫名其妙就在戰場上死掉還被忘記的人,我也算是個大人物了。」
「快走吧。」
被推搡著趕走的男人站在花園小門旁回頭,只看見窗戶內那個別過臉的瘦削身影,散發著拒絕的氣息。
他怔愣,卻看不見那張畫滿濃妝的面孔上橫流的淚水。
依舊是四分之一和四分之三的屏幕。這一次,四分之三是那張在昏暗中流淚的,被污濁的妝容弄得難看的面孔。還有四分之一,是花園里,陽光下,站在那里建立這個國家未來的人。
如此黑白分明。
如此,黑白不分明。
此刻定格。
然後男人的圖像剪影固定,變成書頁上的插圖。
插圖上寫著新的莫蘭國開國元勛的字樣,被戴倫翻過。
屬于那個時代的風雨飄搖和諸多苦痛,都成為了歷史。唯有一台電話機,接通了兩個時代。
發生在辛蒂身上的一切,戴倫不知道,他盡力地想要幫助辛蒂,想要幫助那個艱難的時代,他不懂太多事,但是他一直在努力去做。
然後他們通話。
這是極度少見的辛蒂的主動開口。
「戴倫。」她叫戴倫的名字,甚至讓戴倫一愣,他似乎更加熟悉「蠢貨」或者「傻瓜」這樣的稱呼。
「啊?辛蒂你怎麼了?」有點被嚇到,覺得現在的辛蒂不正常。戴倫茫然。
屏幕漸漸黑下去。
在完全的黑暗中,只有兩個人的對話。
「你說,你們那個時候,孩子們都會去上學對不對?」
「對啊。有什麼問題嗎?」。
「即使是失去了父母,也會有人照看他們不讓他們流離失所對不對?」
「沒錯的,怎麼了?」
「不會有人餓死,也沒有到處打仗。所有人都能夠好好活著,對不對?」
「嗯,也只有你們那邊才會那麼亂了。」
「如果我生活在你的時代,一定比你強多了。」
「誒誒?」
「你看看你。不辨是非,大男人的被我罵得那麼難听居然還忍著。」
「但是尊重女士不是應該的嗎?」。
「別以為誰都是好人,像我一直都在利用你。妓女,再怎麼身不由己。過久了這樣的生活之後也會變的。沒人能夠出淤泥而不染,除非他從不生活在淤泥里。」
「辛蒂你在說什麼呀,簡直像我媽媽一樣嗦啦。而且哪有你這樣說自己的。其實……你人還不錯?」口氣不太確定。因為辛蒂實在算不上人還不錯的範疇。
「你還不聰明,沒有我會看人下菜,直接看透了你這個人所以才敢隨便欺負你。」
「什麼?原來你是故意的嗎?辛蒂你太壞了呀!」
「而且還很煩,自來熟。」
「這是優點好不好!」
「我很開心。我今天很開心。」
「辛蒂你今天不太正常啊,到底怎麼了?說說看我幫你解決吧!」
「大概是發現我做了對的事。雖然……不後悔。」
「怎麼了?你到底怎麼了?」
「只是想找個人發泄一下而已,你當做沒听到就好。」辛蒂說,「以後我會對你稍微好一點的。」
戴倫無言。「只是‘稍微’嗎?」。
「閉嘴,蠢貨!下次再聊。」重新回到辛辣刻薄的口氣,屏幕重新亮起,辛蒂正笑著,那張花了妝的臉笑起來並不顯好看,但是卻讓人討厭不起來。此時此刻,討厭不起來。
傻愣愣地看著听筒,戴倫實在不太明白是發生了什麼事。
「這是怎麼了?」
但是對于觀眾們來說,這一系列連貫的情節,卻驟然使得所有人的態度都有了一個巨大的改變。對辛蒂的。
從一開始他們就覺得辛蒂這個角色不討喜,還有很多的秘密。但是被詆毀當做會情人的舉動,依附于男人自甘墮落的舉動,到最後卻是這樣嗎?她出賣自己的身體,欺騙戴倫,幽會,一切都是在獲取情報,為了……為了這個國家?
巨大的形象顛覆簡直讓人無法接受,但是當一切的誤解和厭惡積壓到這一刻反彈的時候,愧疚使得人們將女孩的形象自動美化。
她依舊尖酸刻薄,依舊瘦削過分,甚至還沒有了精致的妝容,但是對于所有的觀眾來說,現在的她比一開始他們印象中的女孩,美好了何止一萬倍。
她從未改變,她只是隱忍。無論是被踐踏,被鞭笞,被誤解,她嘲諷地說自己的身份,貶低自己,甚至從來沒有對戴倫辯解說過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有著怎樣的夢,就好像那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丁點。
越是這樣,那些沒頭沒腦的問話里潛藏的真正屬于哪個簡單的叫做辛蒂的女孩的東西,才越發讓人鼻尖酸澀。
假如……她生活在戴倫的那個時代?
假如她有健全的家庭?
假如有人給她一點希望,給她一個好的環境?
她會如何?
正因為所有的假如都不會實現,一切才越發讓人難過,這個女孩此刻的笑容才讓人刺痛和愧疚。
PS︰
千山人寂滅,萬徑孤鴻一撇,唯剩下你我,追憶著雁城雪。——《雁城雪》
全程听這首歌寫這幾章,心里的情感太過微妙。我說過這個故事我寫了很多東西,放上了讓大家看的,卻僅僅是這麼幾萬字。我很盡力地不用我那長篇大論議論說教的手法表達想法,沒有發上來的也絕大多數是這樣的東西,我希望不說,有人看懂。關于辛蒂和戴倫的關系和背後的隱喻,大概是我到目前為止寫過的最有層數的東西。抱歉不能用「深度」或者「寓意」來表示這個意思。他們兩個人都有著很多投射,關于愛情,偏見,理想,社會,甚至是我個人內心爭斗的投影,之後影評部分會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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