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還很是吵鬧的院子,因著肇事者瑯雲煙的離開,忽然寂靜了起來。夏夜的喧囂也忽然盡數散去,只余下一地銀色的月輝,卻只是徒添了幾分冰涼。
小丫頭明月下去泡茶了,月圓去了壽清院還沒回來。桂媽媽年紀大了,需要多休息,瑯雲煙走了不久,她也便下去了。剛才還熱熱鬧鬧的屋子里,此刻便只剩下了瑯雲蘇和花好主僕兩人。
只是,這兩人如今的情況,卻比外頭那浸人的月光還要冰涼了幾分。
瑯雲蘇依舊坐在先前搬過來的那條小圓木凳子上,眼眸低垂著。那樣子,從遠處看過去,像是在細細看著地板上自己個團成一團的影子。
然,只有一直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花好,才知道,此刻落入瑯雲蘇冰冷的眸子里的,到底是什麼。
她知道,她家小姐,是喜歡笑的,即便是受了委屈,也是喜歡笑著承受的。而這樣冰冷的眼眸,她知道,只有一種情況,那便是真的對一個人絕望的時候。
其實,從踏出那一步的時候,花好就相到了自己會有現在這樣難受和愧疚的一天。只是,她從不曾想過,這一天竟會來得這般早。早到,她如今還這樣舍不得離開。
屋子里的氣氛很嚴肅,也濃重。兩人都不做聲,卻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輕易不能蘇醒。
這樣,兩人卻都沒注意到,瑯雲蘇的閨房外面已經緩緩走來了幾個人。
月圓正起開嗓子打算喊一聲,告訴自家小姐搬的救兵來了。可沒等月圓喊出口,她的胳膊肘就被人拉住了。月圓只得回頭去看,卻對上了一雙有些渾濁但卻是笑意盈盈的雙眸。是分明是今日老爺的貴客,新夫人沈如藍的父親,整個扶泱乃至駱滄大陸都赫赫有名的大將軍,沈傲天。
當然,看著沈傲天的不止月圓一個,還有同樣不明所以的瑯奕。不過,瑯奕身側的沈如藍,卻只是用手半掩著唇,眉眼彎彎,分明是一副喜悅的樣子。
因為,她知道,當義父想這樣偷看一個人任何時態下的反應的時候,他是真的很看中那個人了。
‘岳丈大人……‘瑯奕自然是要問的。不過,話又被沈傲天做出的禁聲的手勢打斷了。且,他隨著沈傲天的指示去看,也敏銳地發現了屋子里的不對勁。
那一跪一坐的主僕倆,和女兒身上從前從未散發過的森冷氣質。他也下意識的放輕了步子,豎起了耳朵。
屋內吞吞吐吐斷斷續續的哭泣聲,竟然听得那般分明。
……
‘奴婢也是沒有辦法…奴婢爹爹在三夫人手下的丫行做總管,六小姐挑了爹爹的錯處要將他驅逐出府,奴婢…奴婢…,奴婢只想保住爹爹,這才听了六小姐的話,任她擺布,也背叛了您…‘
月圓的聲音哽哽咽咽的,听在瑯雲蘇的耳朵里,更是可憐可怨可恨的緊。
可是,事已至此,又能怎樣?即便再心痛再想不明白,她也只能用修長細白的手狠狠的扣著圓木墩子的椅擺,死死的,任憑指骨都已經泛白了。她也只能讓聲音強裝鎮定。她不能示弱,尤其不能在熟知她的人面前。
‘你,你告訴我,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做瑯雲煙的眼線的?‘畢竟只是一般人,即便用盡了全力,她也沒萌讓自己的聲音去如平常平穩。
但毫無疑問,屋子外邊的幾個人已經看到了她的隱忍,一個還不到十三歲的小女孩的隱忍。
有贊賞,有憐愛,有疼惜……這一刻,只為她。
‘從…‘月圓猶豫了一下,抬眼看了一眼神色仍舊鎮定的瑯雲蘇,弱弱說道,‘今,今年,年初…小姐,您記得麼?元宵節的時候,您偷偷出去跟太子約會……‘
怎麼不記得?
那還是因為前一天下午,她陪華蘭公主去上書房上課回來,在御花園里踫上一個小公公送了她一盞花燈,還說有人約她元宵節晚上,姜瀾城寧安街西面的護城河邊見面。
就是那一夜,她在燈會上和太子楚容互訴了衷腸。
然而,他和太子第一次約會,深夜未歸,也被父親發現並狠狠責罰了一通。次日,她與太子的事情就流傳到了整個姜瀾城中。
當然,那時候瑯雲煙的目的不過是想將瑯雲蘇置于風口浪尖之地。畢竟,那時候楚容哥哥才剛取了西寧國的路遙公主慕容雅黛不久。而瑯雲蘇有段時間也確實被禁足了,連上書房的課都停了。
以前,她怎樣都沒有想通那其中的失誤,現在倒是終于知道了。只是可惜,知道得有些晚。
‘呵…‘似是苦笑,似是嘆息,瑯雲蘇半仰著頭,重重呵了一生。
那種前世被背叛的痛楚,如狂涌的海浪一般襲來。而她,瞬間被海水淹沒,又瞬間被海浪推回海面,又繼續沉下,如此反復,如此刀割般的疼。
‘小姐,這些都是我的錯。您要怎樣罰奴婢,奴婢都接受。但請您不要連累我爹爹呀,爹爹可從來都是忠心耿耿的呀……‘
耳畔,是花好依舊悲戚的哭訴聲,還有不時將頭磕踫到地面的聲音。
是寬容還是嚴懲?是拯救還是放棄?瑯雲蘇滿心猶豫。
背叛,背叛,這可是生命中最不可能承受之重呢!如果是楚容哥哥,他會怎麼辦?如果是爹爹,他會不會跟犧牲自己一樣,毫不猶豫地趕走花好?如果娘親還在世,娘親會怎麼做?
瑯雲蘇只覺得此刻自己的男子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她怎樣去費力理清,都已經糊成了一團漿糊。
她甚至還在胡思亂想,等下爹爹還要來,興許這一幕正好被他開到,她是要埋怨還是哭訴,還是當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她還要不要跟爹爹說,她想去陌上從軍。爹爹會不會說,你連自己的丫環都管不住,怎麼去管自己手下的兵?!
頭疼!
正當瑯雲蘇用手用力摁著頭,手足無措的時候,門外邊的幾個人再也沉不住氣了,都紛紛抬步,跨過門檻,走了進來。
同時,有憐愛疼惜的聲音響起,‘傻丫頭,人總有被背叛的時候。娘當初出征苗疆不也是受了奸人所害落得如此境地?可要因此一蹶不振,可不是很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真正關心自己的人?‘
沈如藍的聲音縴細中帶著能讓人安定的平穩和舒緩,一字一句緩緩傳來,瑯雲蘇聞聲抬頭,看著一身水湖蘭紗裙的沈如藍那般幽靜地走向自己。身後那一片月光,還有紗裙周身散發的淡藍色和銀白色的光輝,頓時襯得她心里寧靜而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