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相同的場景,關于夢想的述說,那一次,自己惴惴不安,以一種豁出去的架勢,做好了被極力反對的準備,這一次,蘭澈溪神色從容認真。
無關其他,只是她早就明白,這世上的父母想要看到的無非是子女幸福快樂。
而對自己來說,沒有什麼是比做音樂更樂在其中的事情。
「媽媽,我有想做的事情,但並不是做藝人。」
蕭舒兒眉頭微皺,「那你想做什麼?」她無疑是個強勢的女人,即便是關心,在她做來都會添上一點強迫的意味。這也是她和蘭俞的婚姻走不下去的原因,蘭俞或許沒什麼擔當,心理年齡偏低,但絕對不是個軟弱的男人。他能接受朋友出于善意的強勢干涉,但無法接受自己的妻子忽略他男性自尊的干涉。
對著唯一的女兒,因為當初的得之不易,蕭舒兒的性子已經非常收斂了。
好在兩人平時相處不多,否則以她們兩人一個骨子里的自由灑月兌,一個性格強勢控制欲強,怕是早已有了齟齬,哪還能像現在這樣相安無事。
——典型的距離產生美。
蕭舒兒的語氣並不好,蘭澈溪並不意外,看著對方身上一瞬間攀升的氣勢,她輕聲道︰「我想做音樂,做全世界最棒的音樂。」
「音樂?」蕭舒兒神色微怔,良久才道︰「你知道什麼是音樂嗎?」。
當然——
這樣的話蘭澈溪並沒有說出口,但她的眼神卻將這樣的信息展露無遺,那種自信到睥睨的眼神。
作為曾經將不論是流行音樂界還是古典音樂界的所有音樂人壓得喘不過氣的噩夢,她自信這個世上沒有人比她更懂音樂!
可惜,這樣的自信在蕭舒兒眼中只是她自不量力的表現。她甚至想著,自家女兒一向表現得早熟聰慧,但到底是個孩子,這樣的認知讓一直沒法在自己女兒身上找到成就感的她心中有些愉悅。
生平第一次對女兒說教,蕭舒兒決定勢必要乘機建立一下家長的威嚴,組織了一下語言道︰「澈溪,你只看過完成的音樂,卻從來不知道做音樂的艱難。哪怕我只是一個歌手,也知道一首曲子的完成需要怎樣苛刻的條件,現在不是古地球時期,大聯盟根本沒有系統完善的樂曲記譜方式,不論是簡譜還是五線譜都已經消失在歷史長河中了。如今那些譜曲者譜曲靠的完全是腦子,我知道你的記憶力非常好,幾乎是過目不忘,但腦力的消耗會加快壽命的消耗,不止是我,政府、民眾,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允許身為冕下的你從事這樣燃燒生命的工作的,不要異想天開了!」
是的,如蕭舒兒所說,大聯盟根本沒有任何系統的樂譜理論,蘭澈溪早就知道,她也不可能突然就把簡譜和五線譜的理論知識拿出來,那太駭人听聞了,她要做的便是積累一定名聲後順理成章地讓簡譜和五線譜再現在這個世界上。
未來世界的音樂人譜曲靠的完全是腦海模擬,記錄則用空白芯片,以聲源為原始資料。如此一來,他們做出來的曲子不是沒有佳品,但在蘭澈溪這個耳朵已經被海內外古現代各種神曲經典洗禮過,本身就是挑剔音樂大師的人听來,總是能找出一點二點瑕疵。
看著蕭舒兒眼中的篤定,蘭澈溪微微一笑,也不說話,站起身親自打開影視儀旁的一道門,一手伸前做出邀請手勢,「來看看我的寶貝們吧。」那姿態,如同國王巡視自己的土地,從容而自信。
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但蕭舒兒還是走了過去。
「這是……!?」看著門內整齊排列的各種自己見過沒見過的樂器,蕭舒兒忍不住驚呼。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女兒的房間內有這樣一個地方。
這些樂器錯落有致地展現在面前,每一個都油光可鑒,在燈光的折射下散發出淡淡的柔和光芒,顯然是常常被精心擦拭的,甚至,蕭舒兒有一種錯覺,眼前這些仿佛不是沒有生命的樂器,而是一個個有靈魂的生命,它們有的是年輕的小伙子,有的是有禮的紳士,有的是優雅的貴婦,有的是嬌俏的少女,有的是耄耋的老人,有的是淳樸的農民……
身處在這樣一個奇特的樂器室,蕭舒兒沒來由地覺得,女兒這次可能是認真的。轉頭向旁邊的女兒看去,卻發現她正以一種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的溫柔目光注視著眼前這些樂器。
——那種溫柔似情人的呵護,長輩的關愛,孩子的孺慕,信徒的虔誠。
蕭舒兒心中吃驚,同時有些不舒服,身為當**她都沒得到過這樣讓人心醉的眼神呢。
蘭澈溪並不知道蕭舒兒的吃味,她輕快的走在前面,手指從眼前的樂器上一一掠過,輕笑道︰「媽媽,听听我的音樂吧。」
說完,也不等蕭舒兒回來,她的目光掃過眼前的樂器,仿佛在考慮該用哪一種。
不同于一般音樂人習慣用特定的樂器譜曲,蘭澈溪一向樂于嘗試各種樂器。
「媽媽想听怎樣的?歡快一點的,或者悲傷一點的?或許我們可以來點特別的,激動人心的?house、discoor
R※B?sopunk?現在是晚上,也許媽媽會想要听點小夜曲,或者來點舒緩的演奏……」
蕭舒兒無語的發現,雖然嘴上在問她意見,但女兒完全沒有要她回答的意思,自顧自在嘟囔著什麼,一副完全投入進去的樣子,嘴里不停蹦出和音樂相關的詞,她听得非常吃力,有些詞完全沒听過。
明明應該覺得生氣的事,可是看著女兒嘴角的笑意,以及那仿佛享受著一般、極度沉迷的表情,她就什麼抱怨不滿都說不出來了。
——她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女兒,澈溪似乎一直都那樣冷靜,不論遇到什麼事都能夠從容不迫,臉上的表情淡淡的,仿佛和整個世界都不相容,格格不入。
這樣生動的女兒,讓她有想要哭的沖動。
「……還是來段協奏曲吧,現在沒有人協助我,可能會有些單薄,但我現在想彈,等會我會稍稍調節一下的,希望能夠讓媽媽今晚有個好眠。」這邊,蘭澈溪已經決定好了曲目,輕快地坐到鋼琴前,輕輕打開琴蓋。
縴長的雙手虛放到琴鍵上,不需要樂譜,蘭澈溪心念之間,悅耳的旋律從指間傾斜而出,將蕭舒兒的心神拉了過來。
如泉水般流暢的鋼琴聲,清越而柔和,如同雨後從天空灑落的陽光,驅散一切陰霾,讓人的心都升華了,似乎被雲包圍住了,那種柔軟的觸感,讓人的心情格外的寧靜,不被外界所有的喧囂侵擾。
蘭澈溪十指飛舞,如同精靈一般在黑白鍵上飛舞,整個人如同和身前的鋼琴融合在一起。
這一刻,在蕭舒兒的眼中,蘭澈溪雖然彈奏著柔和而安定人心的樂曲,但她身上的氣質卻如同帝王一般,神聖不可侵犯,能將人的呼吸都掠奪。
一曲終,蘭澈溪有些意猶未盡地嘆了口氣,蓋上了琴蓋,輕撫著琴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怎麼樣,好听吧?」明明是詢問的話,卻愣是被蘭澈溪說成了陳述語氣。
這首協奏曲是蘭澈溪前世早期的舊作,連成名作都算不上,她也是考慮再三才選定這首曲子的,她不敢把太好的作品展示出來,畢竟對一個十三歲的孩子來說太駭人了,這首的話比較適中,不甚鮮明卻很有味道,表現的主題也很有深度,又不會與自己的年齡太過違和。
蕭舒兒看著蘭澈溪的目光有些呆滯,漸漸變得復雜,心中有千言萬語,最後卻只干巴巴地吐出一句︰「這首曲子叫什麼名字?」
「《冬夜》。」蘭澈溪開口道。
「冬夜?可是,明明給人的感覺很溫暖。」蕭舒兒有些不解。
蘭澈溪輕輕一笑,「我剛才彈奏的只是其中一小片段,而且……冬夜里,才更需要溫暖不是嗎?」。
事實上,《冬夜》是她在一次波及到全國三分之一的天然氣泄漏事件後作出的協奏曲,後來版權所得的費用都無償資助了在那次人為災難中成為孤兒的孩子們上學。
而《冬夜》這個名字的靈感來源于偶然中看到的一次電視訪談,那個節目是就災難過後電視台對一些受到資助的孩子的采訪——實際上是那些資助集團的一種變相宣傳。
那時候,有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在主持人問他在遇難後有什麼感受時說了這樣一句話︰「覺得自己從夏天到了冬天,從中午到了夜晚,好冷好冷。」
那時候幾位主持人還互相笑說小孩子的說話方式非常有趣,當時那個小男孩一臉懵懂,表情有些委屈,眼眶含著淚,卻直到節目結束都忍著沒有讓眼淚掉下來。
就是那一幕,觸動了蘭澈溪,讓她寫下了《冬夜》,為那些失去父母的孩子盡了綿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