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死……
「馬卡洛夫隊長呢,後來怎麼樣了?」
「馬卡洛夫,那個帶頭叛變的家伙麼?失蹤、死亡、隱姓埋名,如果你希望要有一個答案的話,那麼我這里一秒鐘就能給你幾十種。不過對你來說,結果就只有一種︰古拉格。」
…………我已經離開了古拉格…………
這個世界,一定有哪里出錯了。
從那個銘刻了所有戰友姓名的日子開始,過往的一切都被粗暴的顛覆了。第一次見到會爬行,會規避,會跳躍並且在行動中有著明確組織的步行機器是對我過往經歷徹頭徹尾的嘲笑;是對整個決定保衛議會大廈的阿爾法小隊的戰士們,最**果的嘲諷和蔑視。
戰斗在幾分鐘內就結束了,我們失敗了,戰友們死亡了,整個團隊背負著極度不名譽的名聲被記載在歷史書上,提醒後來者不要重蹈覆轍。
從那一天開始,幸存者背負起「背叛者」的名字,戴上了沉重的鐐銬。
一別,就是六年。
…………我已經回來了…………
再度回到文明社會,我卻恐懼著發覺,這已經不是我熟悉的那個世界了!
商品充足了,生活享受豐富了,媒體社交精彩了,交通更方便了……
等等事項,幾乎都在變好。
即使是在半隔離的軍營中,我也能感受到社會的活力。
但是,有一點,是我永遠無法釋懷的……
這個世代的普通人或許沒有什麼感覺,現在的軍事科技相當的異常。
無論是特斯拉反應堆,磁暴技術,還是「雙刃」直升機能負載接近70噸的動力系統,都太過于先進,以至于現在看來都十分狂妄。如同科幻作品般的步行裝甲武器竟然能稱霸于戰場,這絕對是很不自然的。
這不是我第一次這樣思考,我從以前就有這個疑問︰這種東西是不可能存在的,但是他卻實際的存在,支撐著恐怖機器人等現行武器的技術體系,到底是誰發明的?
不,應該說它到底是哪里來的?
現在這個聯盟的最高統治者尤里,不可能是這一系列超科技的締造者,即使像官方宣傳的那樣,整個9001-10000號工程都是斯大林在四十多年前的余澤,稍有專業常識的人都應該明白,從基礎的能量轉換直到交流電機構建的工業文明和通過閉合磁場循環發電之間的鴻溝——這幾乎可以說是走上完全不同分支的科技發展方向。如果聯盟確實在過去為此投入了巨大力量,從盜取特斯拉遺留資料到組織人力物力,並選定場所進行近半個世紀的秘密研究,那麼為何我們總是在技術層面追趕北約的腳步呢?
這不可以從我的口中說出來,一切疑問都只能放到心里。恐怕有此懷疑的不僅僅是我一個人,所有經歷過1991年8月那場劇變的人都應該對此感到迷惑,所有親眼目睹「聖誕節攻勢」的人也應該質疑。但是,所有人,所有生存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卻不能發出這樣的聲音。
曾經是有這樣的勇士的,他叫弗拉基米洛夫.米哈什維爾,伏爾加格勒的一位記者。他是個勇敢、堅強並且富有行動力的人,一個值得尊敬的硬漢,但在1992年的秋天,他被帶走了。
我只能倉惶……可以說是極其狼狽的逃離了這位朋友的房子,因為審判庭的人到了,他們帶走了我的朋友。這是我犯下的巨大錯誤,正是通過街區探頭的影像比對,我才被發現動靜的審判官當做可疑分子挖掘出來。但在當時,我沒有別選擇……
…………我什麼都做不了…………
我氣喘吁吁地回到家,緊緊擁抱著卡琳妮娜,貪婪地吸取即將做母親的她所散發的溫柔。我知道,我在害怕,害怕米哈什維爾的命運降臨在這個脆弱的家**。正是這種膽怯讓我犯下了另一個錯誤,我等待了一周才去尋找小哈維爾,但遺憾的是,他早就「失蹤」了。
這讓我沮喪,並且痛恨自己的無能。我開始大量飲酒,希望以此擺月兌負罪感。
但這個行動並沒有達成理想的結果。
審判庭很快就順藤模瓜找上了我,卡琳妮娜極力辯解我只是個可憐的退伍兵,但黑漆漆的人不吃這一套——他們打了卡琳妮娜一巴掌,把她按在地上,然後用子彈打傷了我的腿。
卡琳妮娜絕望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記憶里,在那個個寒冷的夜晚,她在風中哀嚎,看著我被審判官強行拖走,扔到他們比夜色更可怕的裝甲車上。
這是一份可怕的回憶,我再也沒能和美麗的妻子說上一句話,通過一份信。古拉格艱難的環境中,每個夜晚我都會重復這個夢︰在溫暖的房子里,抱著我未謀面的孩子,吃著精心準備的食物,卡琳妮娜在一邊拉著小提琴,音樂中灌注著她全部的愛。
這個溫馨的夢只在米哈什維爾被「遺忘」的那幾天消失過。我很痛心失去一位好朋友,將這份悲痛和關于小哈維爾的愧疚埋藏起來,在冰冷的古拉格,一切思念都是致命的毒藥。我不能死,王者的訃告會傳達回自由的親屬那里,未被定罪的卡琳妮娜必然會知道,也必然承受不住這份絕望。
……我不能死……
據說每個人異常繁復地回憶他並不值得稱道的一生,正是死神來臨的征兆。
往西的記憶如同相片一樣一幕幕在眼前重現,卡琳妮娜的笑臉也漸漸清晰。再之後……
是阿富汗,是穿著**的姑娘和充滿斗爭心的同僚,可怕強大並且與眾不同的長官,還有……
是了,還有巴拉萊卡,美妙的三弦琴小姐。
我注定不可能給她任何承諾,可惜不能親口說抱歉了。
真是一時沖動犯下的錯誤,但是我並不後悔。我一直是被肆意玩弄的獵物,追逐著一些莫名其妙又自覺無比正確的東西,像是正義、真理什麼的。就如同我從未後悔過當初參與那場行動一樣,我做出的每一個決定都出于自我的意志,並且願意承擔相應的後果。
只可惜,似乎每一次結果都會導向最糟糕的一面,這不能不說是無可奈何的命運。
最後的記憶,是顛簸且毫無理智的墜落。
……不對啊!如果是這麼高地方掉下去,就算在直升機內我也應該變成漢堡肉排了,能保持這種理性的思考本身就不符合任何生物學常識吧?
難道說這個世界真的存在神明,听到了我潛意識發出的呼喚,讓我保留最後一絲希望麼?
雖然已經被開除出那個組織,但我卻感覺如果真的進入類似天堂的地方,鐮刀錘子的意志也會緊隨其後,直到迫使那里的至高神誠心呼喚「同志」的福音為止。我相信,尤里.馬林有這個力量。
「如果醒了的話,就不要偽裝了。」
這個聲音出現的很突兀,但卻是我繼續前進的一盞明燈。
終于看到了接下來的景象,那是一個有著良好教養的西亞人,沒有留著阿拉伯地區常見的大胡子,也沒有披掛長袍和頭巾,身材十分高大,渾身都是長途旅行的勞累和戰火硝煙的痕跡。
不知為什麼,我居然覺得這位先生非常面熟,總覺得在什麼地方見過。
但我確信我沒有那樣的記憶。
托他的福,我感受到了身體的存在,混亂的腦袋也開始變得清醒,被導彈攻擊、墜機,以及之後天翻地覆的線索也被理清了。
是這個人救了我?
「我沒有救你,蘇聯人,是你自己躺在這里的。也許是真主的保佑,我也很驚訝你居然還有呼吸,里面躺著的人得到了侵略者應有的下場,但你沒有……我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從你身上。」
氣息,熟悉的?
這個人到底是誰?
剛才的襲擊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滿肚子疑問,想開口,卻怎麼也喊不出聲。
我「應該」傷的很重……
但現在卻沒有太多疼痛,這很不合理。
明明是應該致死的吧,就算是用「奇跡」來形容的強運,這屬于「非常識」,明明之前處于這個場面時非常痛,渾身骨頭都要碎掉,肌肉完全開裂,立刻死去也不會意外的痛苦——
——嗯……之前?
似乎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過,但是我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是的,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感覺,連……」那個奇怪的人看了眼不遠處在檢查直升機殘骸的身影,才小聲說︰「……也不知道,實際上他身邊那個人給人的印象要比他本人深刻得多,並且難以忘記。充滿斗志,即使必敗也不放棄一絲希望,竭盡全力孜孜以求達成目標;暴虐,卻不狂妄,狡猾,又信守承諾;我對他很感興趣,那是一把鋒利的彎道。只可惜,注定不會為真主揮舞,他心中所求的,只有他自己……也許那個人也算,不過絕對不會佔多少分量。」
真是奇怪的話,事情也開始往異常的方向發展。我開始感到熟悉,又惶恐,這一切似乎並不在我的掌控中,但我又有一種隨時會支配這里的奇異感覺。
這個人的話語斷斷續續,不成句子,我已經完全無法听清他在說什麼了。
「……腦波反射……快醒了……」
「……藥物……」
「……可能……腦波……解析模糊……」
模模糊糊的聲音在耳邊,我要抓住那種感覺,但一種茫然的刺痛卻讓我繼續沉淪。
「我認為你應該認識他,他叫——馬卡洛夫,弗拉基米爾.馬卡洛夫,一個狼一般的男人。」
是了,我想起來這個人是誰了,之前被盤問的那個「向導」。
真是久遠的記憶啊,馬卡洛夫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