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一心的手臂受了傷,不便騎馬,唯有與上官雲影共乘一輛馬車。
上馬車時,上官雲影站在葉一心的身後,眼見她提起衣擺上了車,他的眼眸無意中掃過她的脖頸,霍然間便窒了一下。
頓了頓,他也進了馬車車廂,眼見葉一心已經閉上眼楮作養神狀,眉宇間卻依稀掛著幾分疲憊,他的眼神不由得便更加深沉了許多。
馬車轔轔而行,駛出暫時落腳的這個鎮子,上官雲影的一雙鳳眼一刻也未曾從葉一心的臉上移開過。
馬車碾過一顆細小的石塊,「咯 」一下,閉目養神的少女霍然間張開眼來,她沒好氣地瞪他,「看什麼看,沒見過美女麼?溴」
上官雲影抿唇,緊緊抿著。
他盯著葉一心的臉直勾勾瞧了片刻,突然間語氣凝重地問,「你見過我皇兄?」
葉一心頓了一下,卻只有一下,轉過頭,別開臉,她冷哼一聲,倒也不掩飾什麼,落落大方地承認說,「是又如何?禱」
「他喂你吃了什麼?!」
上官雲影明顯情緒激動得很,他陡然從車廂箱壁上直起了身,二話不說地揪住了葉一心的衣領,用力扯開,露出她光滑白皙的頸子,只看了一眼眼楮便直了。
——她的頸後肌膚上面,果然有一朵梅花!
「寒梅……他喂你吃了寒梅?」
上官雲影一臉震驚,他的臉色先是從驚愕變成詫然,再是由詫然變成了惶恐,末了,終于變成一層又心疼又惱火的復雜,他死死揪住葉一心的手腕,磨牙厲喝。
「你吃了那種東西,卻為何不同我說?!」
說?
說什麼?
說皇帝卑鄙無恥地以迦冥為餌,逼迫她吃下了服從他指揮的藥丸?
葉一心淡淡瞥了上官雲影一眼,嗤笑一聲,秀麗的眉毛挑了一挑,她實話實說,「我是生是死都是為了迦冥,何必要告訴別個?」
好一個是生是死都是為了他!
上官雲影面色一白,像是被人迎面給狠狠捶了一拳似的,他身子一震,一張俊美的臉孔一瞬之間便褪盡了血色。
「你……」
他咬牙怒瞪著葉一心,一雙鳳眼眼神可怖,恨不得把她吞咽下月復似的!
葉一心被他那樣的目光瞧著,起先還能言笑自若地坐著,漸漸的,竟覺得渾身上下都不自在了起來,她低咳了一聲,別開了臉——手腕卻陡然間被他一把扯住,耳畔,是他咬牙切齒的聲音。
「你對迦冥怎樣痴心本王才不會管!本王只告訴你,這寒梅不同尋常,你若是答應了皇兄什麼,最好能實現它!」
「實現?「葉一心的手腕被他握得生疼,咬牙掙了一掙,掙不開,她索性掀睫冷笑,嗓音嬌脆地說,「你當你那好皇兄會逼迫我什麼?他逼我不得離開你的身邊,他逼我陪你一同搶畫,他逼我在抵達齊州之日,親手將那平西侯給殺了!」
上官雲影一震,「你……」
葉一心冷笑一聲,明明面色疲倦得很,碧眸兒卻炯炯有神,她滿臉的鄙夷與不屑,擲地有聲地說,「軍政家國之事,堂堂皇帝難以裁決,竟不惜儀仗一個女子?真是好笑極了!」
是好笑,平西侯的領地是尚越與西延之間的屏障,因而平西侯也就是尚越歷朝皇帝不得不尊重的官員,皇兄因何要殺掉他?
上官雲影有些困惑,終于松開了葉一心的手腕,他皺眉問她,「你當真要殺他?」
葉一心揉著終于得到自由的手腕,冷然一笑,「我有的選嗎?」
皇帝拿來威脅葉一心的,不只有她自己的命,還有迦冥的。
他在葉一心面對藥丸踟躕時雲淡風輕地說了一句,「這顆藥丸,你師父也曾吃過」——就是這句話,讓葉一心腦袋一熱,再沒猶豫,一口便吞下去了。
事實證明,皇帝沒有騙她——吞下寒梅之後,她的渾身開始時不時就冰涼刺骨,一絲兒熱氣也無,而迦冥有雙手冰涼的毛病,她是早就知道了的。
寒意襲來,葉一心沒忍住,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上官雲影瞧見了,大概也猜得出什麼,他惱恨地罵了一聲,一把將葉一心的手攥在自己的掌心,狠狠呵氣,用力揉搓!
葉一心閉著眼睫,任他擺弄,竟是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了。
上官雲影好看的秀眉幾乎要擰斷了,他蹙著眉宇,盯著她,一針見血地說,「你會服下寒梅,是為了騙取解藥?」
是的,皇帝定期會派人給葉一心送藥丸,出發前已送了一顆。據說吞下藥丸後會暖和許多,可葉一心不舍得吃,她要全部給師父留下。
好冷……好冷!
葉一心咬緊了下唇,面色發白,心中暗罵。皇帝曾囑咐過她——寒毒不犯時,她和正常人絕無二樣,可若是犯了,將會有寒意蝕骨,毒發的那段時間之內,痛苦遠非人類可以想象!
他女乃女乃的,這毒確實也不像是正常人類會喂別人吃的!
葉一心惱得厲害,卻也冷得厲害,這是她第一次發病,全然無應對經驗,冷得厲害的時候,腦中想著——師父每一次發病,也會這麼難過?
心頭一酸,悲從中來,一聲聲低罵出了口的瞬間,立刻就變成了哆嗦。
解藥就在她的懷里,上官雲影伸手要模,卻被她霍然張開眼來瞪了一下,她顫著嘴唇,抽噎,「不……不要……」
上官雲影瞧著她冷得直打寒戰,卻還不舍得把解藥吃了,不由恨得咬牙。
葉一心顧忌著迦冥,他卻不顧忌,抬手再往她的胸口探了一探,模到了一個藥瓶,他一喜,手指微勾將它取了出來,動作麻利地將藥丸倒出,他將手掌湊近她發白的嘴巴,焦灼哄她,「吃了,吃了它就不會再冷了!」
葉一心沒動,嘴唇顫得厲害,卻拼盡了殘力,將牙關死死咬著。
上官雲影惱了,抬眼瞪她一眼,欲掰她的嘴巴,卻在觸及到她的眼楮那刻,頓住了。
——她哭了!
碧色的眸兒一眨不眨,澄澈的清淚卻無聲滑下,她看著他,渾身直抖,說不出話,一雙眸兒里面,滿滿的,竟全是哀求之色。
她求他不要把解藥喂給她。上官雲影眸子霍然一縮,只覺得那一刻的自己,像是被人用針在心尖上戳了一下!
這算什麼?這算什麼?
她上輩子欠迦冥的,他上官雲影欠她?!
眼看她冷得哆嗦,卻又哭著,眼巴巴地瞧著他,上官雲影又心疼,又惱恨,又窩火,他反手一抬,冷冷地說,「你既然不吃,索性扔了!」
「上官!」
她猛地抬起身子,哭腔濃郁地喊他。
他身子一繃,听到她哭,胸口又像是被針扎了一下。
面色白了一下,又白一下,終于,他嘆了口氣,恨恨咬牙,「罷了,罷了……」他認了!
他上輩子一定是欠她葉一心的!!!
反手將指縫間夾著的藥丸丟入瓶中,他別開眼,咬著牙,惡狠狠地重新將它塞進她的懷里,緊接著眉尖一蹙,抬手便將自己的胸襟給撕了開,攥住她的兩只小手,用力朝自己光果的胸膛壓下!
「嘶……」
她一雙手如同冰稜,涼得他猛一哆嗦,他蹙緊了眉尖,出于本能地想要把她這個超級大冰塊給一把扔開,可又一想,她是小貓,是他媳婦兒!
于是他便咬緊了牙,極力忍著,忍著,忍著……
馬車轔轔,越往西去,天氣就越發的涼了。
從浮雲城出發時已然下了雪,越往西走,就越有岑參詩句里頭「瀚海闌干百丈冰」的氣勢了。馬車外寒風凜冽地吹,吹得簾子「呲啦啦」的胡亂響著,馬車內明明暖洋洋的,葉一心卻冷得哆嗦。
所謂夫唱婦隨,上官雲影跟著也不好受——她一雙小手涼得直比冰錐,就那麼往他胸口處一塞,只覺得像是一把利刃將胸膛一刀子給破了開,北風呼呼的直往里面刮!
他娘的!
上官雲影看著她,垂著眼睫又惱又恨地看著她,眼看少女眼睫緊閉,明明是一副人事不省了的樣子,卻恍若找到最後一根浮木似的,緊緊依偎著他……他既覺得惱恨,又覺得窩心。
這會兒子知道我的好處了麼?
哼!
讓你喜歡迦冥,讓你喜歡迦冥!
真想一口咬死你個傻瓜!
咬了咬牙,俯身在她發白發青的唇瓣上用力咬了一口,他惡狠狠罵,「笨蛋!」
窗外北風凜冽,呼嘯,窗內,上官雲影並沒有意識到——他自己,才是這世上最最愚蠢的傻瓜。
因為……
他……
居然為笨蛋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