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仍舊沒停,反倒越下就越發的大了。
瓢潑般的雨水砸在房頂上,听動靜著實聒噪得很,房內燭花爆裂,安靜至極,只有迦冥清淺的呼吸,因而也就襯托得這雨聲格外得吵人。
床榻邊兒上,葉一心一手緊緊攥著迦冥的手掌,為他取暖,一邊擰著眉頭,疑惑地想︰清羽怎的還沒有回來?
上官雲影還沒找到嗎?
說起來,清羽已經出去了有小半個時辰了。齊州的地盤雖大,可整個內城不過也就那麼一點兒,上官雲影對齊州應該也並不怎麼熟悉吧,他能跑去哪兒溴?
又等了半個時辰,清羽倒是回來了。
可回來的只有他自個兒。
渾身被澆得濕透,一臉的失望頹喪,一向沉默寡言的清羽竟首次著急無措地朝葉一心說,「屬下……屬下能懇求側王妃……您……您親自出去找一找麼?禱」
他的嗓音幾乎稱得上是哀求了。
葉一心嘆了口氣。
罷了,找就找吧。
清羽不知道上官雲影去了哪里,可葉一心好歹是知道的,再說了,瞧他那副擔心主子的樣子,怪可憐的。
葉一心幾乎是下意識地忽略掉了自己心底那股子莫名的煩亂。
安置好沉睡中的迦冥,葉一心吩咐清羽,「看好我師父,無論如何都不許離開他半步!」
清羽自然點頭答應,囑咐,「側王妃也小心。」
「嗯。」
又看了沉睡中的迦冥一眼,葉一心推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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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著大雨沖了出去,到了地方,果然,上官雲影已經不在夜市的小店攤位前了。
葉一心四下看了看,雨很大,攤位很多,可任何一個攤位前面,都不見那抹熟悉的緋色。
到了曾光臨過的第二家攤位前,抬手揪住正急急收攤準備回家的店家,葉一心擰著眉問,「先前隨我一起來的客人呢?」
店家轉過頭,認出了葉一心,一張臉先是一垮,再是嘆道,「您是問那位紅衣服的客人?唉,從我這兒弄了幾瓶酒,他便走了。」
葉一心眉毛一壓。
瞧了瞧葉一心的臉,店家愁眉苦臉得愈發厲害,他抱怨著說,「嘖嘖,您是不知道啊,他那張臉可真是嚇人!」
葉一心當然明白上官雲影惱了時有多嚇人,見店家說半天沒說到重點,她胡亂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摔在桌上,厲聲喝。
「我是問你他去了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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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城里的舊城牆邊,上官雲影正在城牆上坐著。
雨一直在下,他連躲也不躲,一襲緋衣像血似的,就那麼安靜孤寂地單膝支起,坐在城牆的牆頭上,異常漂亮的側臉清清冷冷的,瞧著竟著實有些落寞。
葉一心匆匆趕到,見他由著雨淋,渾身早已濕透了,不由微惱,她騰起身「蹭」地一下躥到了牆頭上面,劈手奪過他手中的酒瓶子,低喝。
「有你這麼過生辰的麼?!」
手中的酒瓶子被奪走了,渾身濕透、烏發也濕透的男人懶懶地抬了抬眼,他看了葉一心一眼,異常漂亮的臉孔異常的冷漠,他側了側身,似是不想看到她,一個字都沒有說。
葉一心咬了咬牙,知道他這副樣子必然是生氣了,她抬手拉住他的袖子,悶聲問他,「我又不知道是你生辰,你……你不會同我說?」
上官雲影被雨水澆得青白的唇瓣顫了一顫,勾出了一抹苦笑。寒涼,蕭瑟。
他仍是什麼也沒有說。
葉一心被雨澆得煩惱,也被他的不說話鬧得心慌,緊了緊那只拽他袖子的手,她勸他,「有多少氣你也過會兒再發,再淋可就要淋傻了!」
用了力,硬生生將面色冷漠的男人從舊城牆上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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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城牆旁邊有個破屋,破屋雖年久失修,灰塵很多,但好歹頭頂有個遮擋,避一避雨的功效還是有的。
葉一心徑直將上官雲影拖到了破屋里面,揚手蕩出了一團微弱的火,火苗舌忝上燭台,「蹭」的一下著了,破屋內頓時便亮堂了許多。
反正渾身也已濕透了,不在乎更髒一些,葉一心尋了個凳子隨便坐下,將上官雲影也摁下了,她擰眉問他,「你喝酒了?」
這話其實不怪她多問一遍——她是曾見過上官雲影喝酒的,那次林銳說出蓮音有孕的事,他就喝了酒,也不知道喝了有多少,整個人都暈暈乎乎的,連路都走不穩了,還錯手吻了她。
可是此刻,鼻子明明聞著他身上有濃郁至極的酒氣,眼瞧著他卻黑眸晶亮,竟像是一副越喝就越精神的模樣,是怎麼回事?
葉一心的問話落地,上官雲影都沒有出聲。
他的情形狼狽得很,渾身水濕,烏發黏在一起,散落在發白的俊臉與頸項間,怎麼看怎麼的失魂落魄。
葉一心瞧著他那副樣子,心軟的毛病頓時就又發作了。
咬唇猶豫了一下,她碧色的眸兒忽閃了忽閃,絕美的面頰上劃過一絲抱歉,她朝他身邊挪了一挪,討好地說,「吶,上官,我……我真的不知道是你生辰啊……」
男人垂著眼,臉很白,仍是一聲也不肯吭。
葉一心頓時有些急了,她抬手握他的袖子,焦聲說,「上官,你,你知道的,我雖然擔心師父,可也並不是無情的人,你今晚若是告訴我為什麼把我拉出來,我,我哪能把你一個人拋下?」
上官雲影再次苦笑了一下。是,她確實不是無情的人,妖女說她代表著靈貓族公主性格里絕對的那部分善,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所以……她才會明明討厭自己,卻依然對自己好吧?
上官雲影想通了這一點,愈發覺得自己自作多情得挺好笑的,不由又苦笑了一下。
葉一心瞧見他笑得越來越發苦澀,心里也就越來越不是味兒了,她揪緊他的衣袖,絮絮地說著,「不,不然這樣好吧?今晚雨大,天色也著實晚了,你,你先隨我回客棧去,明日,明日一大早,我同師父就為你慶生,成麼?」
她張嘴閉嘴都不離自己的師父,上官雲影漆黑的眉眼不由便徹底黯淡下去了。轉過頭,看向她,面容蒼白的緋衣男人終于說出了第一句話,「清羽讓你出來找我?」
葉一心實誠,咬咬嘴巴,將腦袋點了一下。
破滅了。
最後一絲的期待,也沒有了。
上官雲影又看她一眼,霍然間從凳子上站起了身,他的長發往下滴著水,俊臉青白,唇畔苦澀,低低地說,「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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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客棧的一路上,雨仍然在下,上官雲影走得很快,遠遠將葉一心甩在身後了也不管,他自始至終也再沒有說一句話。
葉一心瞧著他那副情形像不高興,可又覺得他今次怒火未免過大,她不是已經道歉了並且來找他了麼?再大的怒氣也該消一消了吧?
哼,小氣!
兩個人各懷心思,一路誰也不理誰地走著,進客棧的時候,活月兌月兌兒的兩個雨人,店小二瞧見時愣了愣,葉一心擰著自己衣服上的雨水,皺了皺眉。
「快去準備熱水!」
熱水來了,兩個人各自沐浴換衣,葉一心瞧了瞧迦冥的情形,見他仍然睡著,她安了心,轉身正準備同桌前的上官雲影說些什麼,一眼看過去,她愣了愣。
桌前竟然沒有人了!
房門「吱呀」一聲,恰逢店小二進來送茶水,葉一心問,「另一位客人呢?」
店小二將茶壺放好,答道,「姑娘還不知道?另一位爺沐浴完便走了,他吩咐小的將這樣東西交給姑娘。」
店小二從懷里取出一樣東西,鼓鼓的,用油紙包著,葉一心接過來,卻沒急著打開,她沒忘記店小二用的字眼兒,「你說他走,走去哪兒?」
「出城了啊。」
店小二撓頭訕笑了一聲,「听那位爺的隨從說,似乎是要離開齊州吧。」
葉一心狠狠愣了一下。
上官雲影要走?怎麼好端端的就要走了?
沒等多問出句什麼,店小二已哈了哈腰,告退了。
葉一心怔了約莫有五秒,悚然回神,快手將手中那個油包拆開,看了一眼,她愣得更厲害了。
油包里頭包著的,是寒梅的解毒藥丸。
不多不少,剛好九顆。
上官雲影把這個還給她了,為什麼?他不再威脅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