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牌二刻,日影西斜,但空氣中的酷熱並未減緩多少,陽光依然是那樣刺目。但是在這一刻,無賣光是如何毒辣耀眼,空氣如何燻蒸烤灼。夏軍無不伸長脖頸,以四十五度角仰首,所有的目光,全聚焦在半空中陡然出現的大片「黑雲」。
這片黑雲,便是潑喜軍以架在兩頭橐駝鞍之間的百架旋風砲,同一時間,射出的一片彈雨。
「壯哉,我潑喜軍!善哉,我旋風砲!」李良輔贊嘆不已,歡欣的眼神,仿佛在欣賞炎炎夏日中的雨後彩虹。那密集的彈雨,便如六月冰雹一般,令他身心俱爽。
野利榮灰眉微皺,不無遺憾道︰「只投二斤石彈,怕是無法摧毀敵軍車城,可惜了……」
曹吉突然馬鞭往空一指,聲音有掩飾不住的驚訝︰「大帥、都統軍快看,那是什麼?」
車城里突然飛出七、八個小黑點,去勢凌厲,在半空中與彈雨交錯而過。其中還有兩個小黑點與石彈發生踫撞,居然硬將石彈彈飛,毫無阻滯飛向潑喜軍的旋風砲陣……
「敵軍也有投石器!」野利榮眉頭一皺一舒,「還好,投石器不多,只有七、八具而已,而且從投擲的石彈形制上看,至少是五梢砲……發射速度遠不及我旋風砲。末將建議每發三砲便轉移陣地一次,如此正好可以避開五梢砲的下一次砲擊。」
「善!」李良輔對這位與宋軍有豐富作戰經驗的老將的建議,總能善加采納。同時嘴角泛起一絲冷笑︰「與我旋風砲對轟?!真是不知死活。何其蠢也……」
話音未落,那片彈雨與小黑點各自找到目標,盡情釋放動能與化學能量……
彈雨先一步降落,大約有三分之二全砸進車城內,另三分之一則打在車城擋板上,只有少量落空,掉落在距車城不足十步的空地上。噗噗之聲不斷,將曬得生硬的黃土地砸出一個又一個凹坑,激得塵土飛場。
李良輔、野利榮與曹吉等軍將無不瞪大眼楮,察看戰果。砸進車城里的石彈戰果如何。根本看不到。只能自己腦補了。而砸到擋板的石彈,卻隱約可見那鐵木組合的檔板只是微微晃動, 亮的板面上,留下一個個或深或淺的凹陷。
「可惜……」三將齊嘆。看來指望用如此輕量級的石彈擊破車城。打開一道缺口。再用重騎趟掃的想法是難以實現了。只能寄希望于石彈攻勢對車城內部造成的重大傷害,來挽回戰局……
銀州討伐軍三名主將的意婬倏然中斷是被一陣前所未聞的巨爆震斷的……
轟、轟、轟……一連八聲巨響。由于引索的燃燒速度不一,爆炸聲有先有後。最快一顆炸彈在半空中就炸開了。最慢的一顆,則是先砸中一頭橐駝的腦袋,直接給它開了瓢,然後跌落在地,又翻又轉了好幾圈,才無恥地滾到一名潑喜軍操砲手的兩腿之間, 地爆炸……
八顆八斤重炸彈,首次打擊,除一顆空中爆炸,一顆角度偏低,在潑喜軍陣前爆炸,其余六顆,全部精確投入潑喜軍的旋風砲陣地中,彈彈開花。八斤**所形成的爆破力,並不能有效殺傷多少人,真正致命的,是預制破片的薄鐵彈殼,膨脹爆裂,被強大的氣爆激飛四射。這時哪怕是一片指甲蓋大小的鐵片,也會成為致命殺器,方圓兩丈之內,中者必傷,若傷及要害,很快就斃命。
六道光火與氣浪在潑喜軍陣中炸開,為灼熱的空氣又添一把火。爆炸之後,潑喜軍陣一片狼藉,目測至少倒下七、八頭橐駝,以及十數名軍兵……殺傷力還是其次,最要命的是,巨大的聲響,近在咫尺的爆炸與火光,將毫無這方面訓練的數百頭橐駝,徹底驚嚇了。橐駝掙月兌繩索,四下亂竄,掀翻了旋風砲,撞散了石彈筐,攪得陣內人仰駝翻、一片混亂。結果潑喜軍第二輪彈雨,硬是沒法發射出去。
旋風砲攻勢,生生被打斷了,那麼飛彈器的攻勢又如何?
旋風砲擲出的石彈,對車城內人員與物體殺傷及破壞,並不像夏軍的三位主將想象的那般血腥,更大大低于狄烈、張立、釋智和等人的預料。這一波石彈,只打壞了兩輛運輸車的幾根輪輻與廂板、擊斷了一名絞盤手的脛骨,將一名定放手的頭盔打癟,弄得頭破血流……也就是這樣了。其余彈丸,不是打在擋板或牛皮棚上,就是落在空地,砸出一個個坑坑點點後,便陷住不動。
其實想想也不奇怪,六、七十顆石彈,投進十多萬平米的廣闊車城,平均兩千平米才分攤到一枚半個拳頭大的石彈,如同朝足球場扔幾塊石子,還能指望有多大動靜?
聞名遐邇的潑喜軍,威力嚇人的旋風砲,也不過如此。而本軍飛彈器首輪擲彈爆擊,就炸得潑喜軍一片大亂,本陣的損傷卻微乎其微。
這,就是人力對機械,石頭踫炸彈的初次較量結果。
因為是間接瞄準即望樓上的測距員給定距離、方位、角度、力度等數據,最後揮旗下令發射。飛彈器的操作手們視線均被近丈高的車城所隔斷,在打完一輪後,無法第一時間獲知自己的戰斗成果。不過百步外傳來的各種慌亂,以及測距員打出的「六彈命中」旗語,卻明白無誤地傳遞著令飛彈器操作手們精神大振、歡欣鼓舞的戰果。
再來!天誅軍操作手們,幾乎還來不及表達更多的歡喜,就在旗號指令下,迅速進入下一輪持續打擊準備狀態中。
飛彈器的發射過程簡單而快捷︰發射用的投臂平時是直立的。臂桿的頂端是裝彈丸的「窩勺」,臂桿的下端插在一根扭絞得很緊的水平筋索里。彈射時,左右兩名絞盤手同時均衡使力,先搖動曲柄,用絞盤扭動筋索,將投臂拉至接近水平的位置,用卡榫固定。然後定放手在窩勺里放進炸彈,根據投擲距離的遠近,計算好導火索的長度,適當剪裁。完成這一系列準備工作後。就可以匯報並立定一旁。等候發射指令。
當听到發射命令後,定放手以手中火扦點燃導火索,絞盤手立即以手中木槌敲開卡榫。絞盤瞬間松解飛轉,投臂在臂桿下端水平筋索的強力牽拉下。迅速彈回。恢復到初始垂直位置。在此過程中產生的巨大動能。將炸彈射出,投擲到預定的區域目標。
即使訓練程度還略有不足,絞盤手與定放手們。依然在半分鐘之內,完成了準備工作。
「發射!」
!八顆帶著冒火花小尾巴的炸彈騰空而起,以死神的獰笑之姿,劃過半空,撲向剛剛控制住混亂,準備再度發射彈雨的潑喜軍陣地……
轟轟轟轟!修正投擲數據之後,這一次,八顆炸彈中的七顆,精準投擲到潑喜軍陣地中炸開。即便是角度偏差的一顆,也歪打正著,投到了護衛潑喜軍的擒生軍騎兵中間,瞬時人仰馬翻,引起不小的騷亂。
炸彈爆炸之前,一部分未被先前炸彈波及的潑喜軍旋風砲手,盡最大的努力,堪堪將三十多枚石彈射出……幾乎就在石彈投出的瞬間,炸彈從天而落……這第二輪三十多枚石彈的對攻,成為潑喜軍在神堆驛之戰中,最後的絕響。
在這之後短短一分鐘之內,八架飛彈器又投擲了兩輪炸彈,其中有一顆正巧落到一個石彈筐里……結果本應殺敵的石彈,全成為對手的幫凶,四下飛射,傷人累累。
無休止的爆炸,滿天亂飛的彈片,終于將潑喜軍徹底擊潰實際上旋風砲手被炸死炸傷的不過四、五十人,橐駝也不過倒下二十多頭,多數還都是只傷不死。但是,無論是人還是駝,心理都崩潰了。打不到敵人,自己光挨打,人也好動物也罷,誰都受不了。陣陣呼喝悲鳴聲中,潑喜軍也好,擒生軍也好,全都向後方急退,留下滿地狼藉。
人駝尸體、還沒有變成尸體的人與駝、散架的旋風砲零部件、傾倒的石彈筐、散得到處都是的圓滾滾的石彈,還有絲絲裊裊的硝煙……
這崩潰的戰場,也快令銀州討伐軍的三位主將崩潰了。
「此乃何物?此乃何物?」李良輔眼楮發直,語無倫次,已經看不出一點主帥的模樣了。
「是……是‘霹靂火球’!」野利榮月兌口而出,隨即又搖頭否定,「不會,霹靂火球的威力沒那麼大,倒是煙火較此物大得多……這是宋軍的新武器嗎?」
曹吉終于猶猶豫豫道出了一句︰「末將看他們……不似宋軍!」
此言一出,李良輔與野利榮大驚,先是覺得曹吉此言荒謬,如此成建制、強有力的軍隊,不是宋軍是什麼?但細細思索,將以往所見之宋軍,對比今日所見之軍兵,的確有很多不對勁的地方。越想越不對,越想越心驚
不錯!這支軍隊,不是宋軍!
打生打死老半天,連對手的來路都沒搞清楚,這算什麼回事?
戰斗打到現在,戰局已無懸念,天誅軍不再給敵人思索對策的機會,隨著中軍一連串旗號與鼓聲,所有躲避的軍兵全部現身,回到各自的崗位。在打出變陣的旗號後,五百工兵一齊動手,將戰車擋板升起、滑動、偏移、下降,由偏廂變正廂。然後所有戰車全部移動,由右側對敵改為正面對敵。隨後輔兵出城,收回拒馬,子城內的飛彈器則抬上平板輪座,可輕松推行。最後所有步戰兵與輔兵一起動手,將保持內外兩個正方形車陣的戰車與運輸車同時推動起來,齊頭並進,一步步向敵陣逼去。
不是吧?這車城還能移動?!還讓不讓人活了?!
李良輔與他的伙伴們都驚呆了,脊梁骨一陣陣發寒,這可怖的車城一旦逼近本陣,會有什麼樣的後果,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大帥,如何是好?」
「大帥,撤吧!」
面對這前所未見的古怪戰陣,莫說是曹吉這種新女敕,便是野利榮這塊老姜,也束手無策,毫無辦法。眼看那怪獸一般的車城,暗藏著無數殺機,步步逼近,他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撤!
可問題是,撤退也分兩種︰一是主動撤兵,就象先前曹吉提議的那樣;二是被迫撤退,就如眼下要做的這般。同樣是撤,性質與後果卻大不一樣。主動撤兵,軍兵進退有序,忙而不亂,輜重糧秣也能得能保全;而被敵軍殺到眼前才撤退,那就是敗退,軍兵大亂,所有物質都要丟個干淨。
此時若退,逃回來的六、七百步卒完蛋定了,因為他們再無逃跑的氣力;數千輔兵與役夫也在劫難逃,因為他們跑不過騎兵;輜重糧秣軍械也保不住,全遺棄給敵軍……
龐大的車城緩緩移動,數百輛重車包鐵輪碾壓硬土所發出的轟轟聲,有如千軍萬馬,煙塵激揚。車城兩側的騎兵與獵兵,刀出鞘、槍在手,逐漸加速。車城反擊之時,就是騎兵追亡逐北的最佳時刻。
「大帥,快下決定吧!否則,只怕想撤都來不及了……」野利榮握著弓臂的掌背,青筋畢露,滿面悲憤。
「撤!」李良輔目光如焰,注視著那越逼越近的銅牆鐵壁,嘴里冷冰冰吐出第二個命令,「下令,放火燒毀輜重,阻止敵軍車城追擊。曹指揮使,此事交由你負責。」
曹吉苦著臉應道︰「末將領命。」
巢車既叫車,自然也是可以移動的,以四牛之力拖動,雖然慢點,但可以保障望樓的觀察。夏軍的火把一根根燃起時,狄烈遠遠看到,便知李良輔已萌生退意,並要焚燒輜重。一是不欲使物資落入敵手,二則可以阻止天誅軍餃尾追擊。壯士斷腕這一招,李良輔還真是用得不賴。
張立反應也很快,當即下令車城停止前進,騎兵全速出擊。
接到撤退命令的夏軍早已軍心浮動,火勢一起,全軍大潰。擒生軍、潑喜軍這些是不用說了,一個跑得比一個快。最窩火的要數質子軍與鐵鷂子,身為騎軍中的驕子,根本沒有展示露臉的機會,甚至連鎧甲都沒機會披掛上,就被迫跑路……當然,說到跑路,沒有一支軍兵能跑得過擁有最強負載力與沖刺力的重騎專用良馬。所以,這支貴族子弟兵,最先逃月兌大難。
申末酉初,夕陽未下,神堆驛的荒野平原,烈焰簇簇,濃煙滾滾,一場追亡逐北正在上演。由此地直至石州的二十里黃土路上,血跡斑斑、兵甲遺矢,更留下無數尸賅,鋪滿了這條逃亡之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