狙擊南宋 第二百九十四章 折 服

作者 ︰ 寇十五郎

王善軟了,不軟不行。他這輩子頭一回拿著一份寫有他大名的皇家懿旨,就他一個土老財出身的「軍將」,如何能承受得了這種巨大的幸福感?其余義軍首領,都遠遠地伸長脖子,想看一眼那卷軸上寫著什麼,怎會令他們這位見慣了大風大浪的大哥如此失態。

當然,這只是一種下意識動作而已,就算將那份懿旨塞到他們眼皮子底下,也是干瞪眼——不認字啊!比如坐在王善身邊的楊進,稍微探一下頭,就可以看到懿旨上的文字。但看到又有什麼用?字認識他,他不認識字。

河北義軍首領中,粗通文墨的只有一個王善,還有張用也認得幾個扁擔大字,這也是王善能當頭的又一個重要原因。

正當張用猶豫著要不要上前看看之時,那位發了一個卷軸就把王善震癱的英挺少年,從懷中模出一個印鑒與一張白紙,在印泥上沾了沾,啪地一下蓋了個印,向張用招招手︰「張統領,你原為相州弓手,後為都頭,想必也是認得一些官文告示的鑒印的。那麼你且過來看看,這印鑒是否眼熟?」

張用已經知道這少年不過一小小什長,本不放在眼里,但不知為何,這少年此刻臉色莊嚴,氣勢逼人,有一種令人不得不听從的奇怪感覺。就在這種奇異感覺的驅使下,張用不由自主接過那蓋著印鑒的白紙,只看了一眼,就煞是眼熟,還真是在相州官衙里見過。是什麼字呢?

「相」,這字再熟不過,相州城門上寫著呢,最少見過八百遍;「公」,這字也好認;還有一個「國」字,也不算生僻,很常見;最後一個「印」字。官衙文告上總見著,更熟……四個字全認識,張用小小開心一把,但當他順口將四字組合好連起來一念,表情一下木愣了——

相國公印!難怪那麼眼熟,原來還真是在相州官衙中見過……等等!相、國、公?!

張用渾身一哆嗦,張大嘴巴看向眼前這氣度儼然的少年。

趙梃雙手托印。面色莊重,環顧全寨義軍首領,一字一頓道︰「吾,太上帝君,二十三子,相國公。趙梃!」

「張用叩見相國公。」張用雖是粗人,反應卻絲毫不慢,納頭便拜。這年頭,本就沒什麼人膽敢冒充皇子,更沒可能手持王印,在東京城下大刺刺冒充皇子。反正他張用絕不敢懷疑。

相國公?這個少年竟是相國公!那可是建炎天子的皇弟啊!

有不少隨大流的義軍首領已經跟著跪下,尚有一部分首領將信將疑。這其中就包括楊進、李貴、丁進等大頭目。這些人能混到眼下的局面,多少粗中有細,不是那麼容易對一個印章拜倒的。

而就在這時,王善卻高舉懿旨,恭恭敬敬跪下、伏拜︰「末將王善,叩見相國公。」

最有見識的王善都拜倒了,那還有什麼可懷疑的?

于是大廳之上,伏拜一地。

趙梃坦然受之。隨後身體一讓,露出身後的狄烈,朗聲道︰「趙梃昔日貴為皇子,但眼下只是天誅軍中普通一卒。天誅軍中,無王、無公、無侯,唯有戰士、唯有勇將、唯有軍主!」

被趙梃這麼先抑後揚,再重點烘托。眾首領不管是驚訝、疑惑、不服、不甘,卻不得不在這大勢之下,向狄烈行了大禮。這麼樣一弄,王善以下。所有義軍首領都在氣勢上被打壓了下去,先前那種平起平坐的心思,卻是再也沒有了。

狄烈淡笑著對神情還有些狼狽與尷尬的王善道︰「王副都統制,懿旨里寫些什麼,你可以向大伙說說。」

「是。」這一瞬間,王善竟顯得分外恭謹。告了個罪後,轉過身,將懿旨展開,清了清嗓子,用一種微微發顫的語調道︰「此乃淵聖皇後親自手書,降旨于我等……」

王善一張口,就將剛剛想要站起身的河北義軍首領們,嚇得腳一軟,又呼啦啦跪倒一片。這一回,再沒人心頭不爽了。

「……河北義民,奮起擊賊,其勇可賈,其志可嘉……宜與天誅神軍齊聚太原,共攘盛舉,順天應運,不負聖意(宋時稱皇後為‘聖人’,這里的聖意,指皇後而非皇帝)……」

王善念了長長一串,好在狄烈也知義軍多為大老粗,所以讓朱皇後寫得白一點,別弄得太駢四驪六的。果然,這些話並不難懂,意思也很明確——皇後招攬了!你們來不來?

一邊是舊恩主奄奄一息,新上官滿懷惡意;一邊是堂堂皇後下懿旨招攬,更有皇子國公紆尊降貴,玉趾臨寨,當面勸歸——這還用選嗎?

張用第一個跳起來︰「北上太原!」

李貴幾乎不分先後舉手高呼︰「北上太原!保衛聖後!」

所有的義軍首領都紛紛坦胸露膀,高舉手臂︰「北上太原!保衛聖後!」

聲音之大,幾乎將木樓大廳的頂子給掀嘍,惹得外面的崗哨不時探頭探腦。

自古以來,匪寇也好,義軍也罷,一旦成勢,最想的還是洗白上岸,披上一身官皮,搏個光宗耀祖,衣錦還鄉。王善等河北義軍,舉事的因由本就是驅逐北虜、匡扶社稷。這樣的行為,自然就更想得到朝廷的認可,進而收編成軍。

宗澤以東京留守司名義,授予眾首領官職及軍隊番號,這些首領們多多少少也知道,他們只能算半官方而已。縱然如此,這半官方的身份,對義軍首領而言,也是彌足珍貴。而現在眼看就連這半官方的身份都要被剝奪,大半年來的辛苦賣命,就要隨恩主逝去,被打回原形,眾首領誰心里不憋屈?可有什麼辦法,頭上這頂草寇的帽子,戴得太久了,一時半會又怎麼摘得掉?

而這一切,卻都在轉眼間掉轉過來,他們真的有可能擁有正式的官軍身份了——而且,收納他們的。還是親和度極高的同屬性軍隊——無論是天誅軍,還是白馬旅,最初的出身,不都是草寇麼。說句誅心的話,哪怕宗澤還活著,他們也更願意背棄東京、投向太原。

這很好對比——你宗澤大還是皇後大?建炎朝的官兵好相處,還是同樣出身的天誅軍好相處?

一切正如狄烈所料。祭出皇後這個「殺手 」,對這些一心想月兌「寇」入「官」,卻走投無路的義軍首領而言,不啻于在眼前打開了一條從天而降的金光大道。只要不是還在治療的人,誰不拚命擠上這條道?!

收降數十萬大軍,听上去困難重重。但只有逮住一個絕好機會,再抓住對方弱點,搬出如山後台,開出令對方無法拒絕的價碼。一切,便水到渠成。

不過,狄烈需要這些人不假,卻不想讓他們抱太大期望值。以免屆時達不到預期希望,容易滋生憤懣,惹起無謂的事端。所以有些話他還是要說在前頭︰「諸位頭領的拳拳報效心意,狄某很理解,也會如實呈報皇後。但有一點,希望諸位心里有數——天誅軍是一支正規軍,絕非烏合之眾,更非草寇。諸位頭領麾下的軍兵。必須經過整編,汰弱存強。你們的職務,不可能再是什麼統領、統制……不過我可以保證,當這些軍兵重新整編成軍之後,不管分到你們手里的人馬多少,一定會比現在強十倍、百倍!」

王善與眾頭領交換了一下眼色,齊齊點頭。拱手致禮︰「既入天誅軍,便當遵循軍令,重編成軍,此亦為我等多年夙願。」

事情出奇的順利。接下來,就是商討如何月兌離東京,北上太原的具體方案了。說實在的,幾十萬人撤離東京,北上太原,這才是一場真正的挑戰,可謂困難重重。試想,連狄烈這一支全副武裝的士兵,都沒法走陸路來東京。如此之眾的流民,又怎麼可能扶老攜幼、搬運著壇壇罐罐,千里迢迢北上太原呢。

狄烈向侍從官趙梃招招手,後者在眾首領敬畏而怪異的目光下,毫不介意地行禮,然後取出隨著攜帶的地圖。

地圖這種東西,可是宮中珍藏,不要說王善這等義軍了,就算是普通官兵軍將,也未必見過。因此在拼起的大桌上一攤開,那些簡練的山川谷道、河流大澤,看得眾首領眼花繚亂,嘖嘖稱奇。愈發有一種天誅軍果然是正規官兵的念頭。不是官兵,不是皇室御衛,如何能有這般連東京留守司衙門都不曾有的精妙地形圖?而且看那地圖的標識,還是宮中印花漆封,皇室專用,這就更能說明問題了。

眾首領們心里平添了一顆定心丸。

「諸位請看。」狄烈用信手拈來一根筷箸,在地圖上標注的太原至東京沿線一劃,侃侃而談,「撤離東京,首先面臨的問題就是過黃河。各位頭領的堡寨都是沿河而築,最近一個堡寨,甚至距離滑州之黃河大橋不足二十里,所以過黃河絕對不成問題。東京方面,早就狠不得各位自行上路,只是不在其位,不便開口而已。一旦杜充繼任東京留守,客氣點就是逐客令,不客氣就直接下驅散令了……」

眾首領听到此,臉上都是一片黯然,隱有憤憤之意。

狄烈繼續︰「過了黃河,從東京至太原,有兩條路可選。一、走安利軍、相州、隆德府、威勝軍,最後抵達太原;二、走安利軍、相州、磁州、遼州,最後入太原。」

這時,頗具軍事常識的張用插口道︰「安利軍已入我手,相州在六月間亦為我留守司所佔,宗老相公已派出趙不試知相州,右軍統制薜廣任相州馬步軍都指揮使。如此一來,只有隆德府、威勝軍及磁州、遼州在金人手里……」

眾首領都將目光投注在這位天樞城主臉上,很顯然,這後面的問題,就只能是天樞城方面來解決了。

狄烈點頭︰「張統領說得不錯,安利軍、相州已不是問題,下面我重點說說這兩條路的可比性。首先,威勝軍,我天誅軍可輕取之,但隆德府卻是一塊難啃的骨頭。隆德府治所上黨,自古便是中原入晉之咽喉,上黨之壺關,更是天下之險。如此關隘重地,我天誅軍欲取之,亦需曠日持久,所以,此路不通。再來看第二條道,磁州,金軍兵力薄弱。最近雖聚攏了一批從相州新敗之兵,但兵力多了,士氣卻不漲反跌,其戰斗力不足為慮。而遼州呢,諸位請看,此州被我太原府及平定軍左右擠壓,早已是人心惶惶,岌岌可危……說句不自謙的話,我軍上午發兵,下午就可以在遼陽水邊淘米做炊。」

走磁州、遼州線!眾首領互換眼神,重重點頭。

狄烈手中筷箸在地圖上劃了一個弧,然後將筷箸啪地往桌上一摔︰「從滑州至遼州,行程六百里。本軍主要求你們在兩個月之內,即九月初一以前,全部撤離東京,進入遼州,不可延誤!」

「遵命!」

所有聲音,出奇地整齊,一切,只為了那條希望之路。

只不過,在這波詭雲譎的東京局勢下,這條六百里北上之路,會那麼容易麼?(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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