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6年9月11日,周日。
南大西洋的海風,一身雪白的成公主號輕巡洋艦,在山茶號和玫瑰號護衛艦、白鯨號運輸艦的伴隨下,緩緩靠近一座翠綠的島嶼。
這是海軍前期就安排好的遠洋戰備部署調動,成公主號將成為印度洋艦隊(前南非艦隊)的新旗艦,而山茶號、玫瑰號護衛艦和白鯨號運輸艦則是要前往遠東加入亞洲艦隊。現在以成公主號為首的臨時編隊,即將在華美佔據的綠島海軍基地(聖赫勒拿島)進行一次短暫的停補給。
按照海軍司令部的相關人事調整指示,晉升為海軍準將的拓這次也乘坐成公主號前往南山海外領,重新出任海外艦隊司令;前南非艦隊司令王志華上校則回國接替柏俊的長島海軍學院校長一職;已經在岸上磨了幾年稜角的柏俊準將終于得到了海軍上將王鐵錘的「刑滿釋放」,開始擔任本土艦隊司令;在海上風光了很多年的孫陽準將,則進入海軍司令部擔任海軍參謀長,減少了張春銳的工作負擔。
成公主號的前甲板上,披著一件舊外套的克倫威爾面無表情地看著漸漸靠近的小島,對不遠處擦拭雙聯120毫米重型艦炮的一眾華美海軍官兵,以及跟在身後的幾個華美憲兵視而不見。
「綠島基地快到了,各單位做好入港準備!」
揚聲筒里傳來了新任成公主號艦長李帆校的命令,甲板上的官兵們開始加快了手上的動作,而克倫威爾也在華美憲兵的提醒下重新回到船艙,準備收拾行李。
「這應該是聖赫勒拿島,現在它叫什麼?」克倫威爾在走進船艙通道的時候,回過了頭,朝著身後緊跟自己的一名三十來歲的華美青年軍官問道。
「用你們的話來說,是‘綠色的島’,簡單好記。」曾經的小武警戰士、如今的華美憲兵司令程鵬校禮貌地用英語回復著。「上面有一座小鎮,您的目的地就是那里,今後您會和許多鄰居相處的。」
靜靜地看了對方幾秒,克倫威爾微微點頭,就慢慢走進了船艙。
打《埃姆登和約》簽訂之後,克倫威爾作為華美方「重點」提及的戰犯,還是沒能回到英格蘭。在亞速爾美租界警署看守所臨時關押了幾個月的克倫威爾。最終在一場簡單的審判後被判決了終身流放。
對于幕後華美外交部主導的克倫威爾處置方案,許多人一度還表達了不滿,尤其是好幾個軍情局老部下都死在克倫威爾手里的戴卿卿,更是揚言應該把克倫威爾「就地槍斃」。
如今,在亞速爾美租界享受了幾個月監禁以及若干華美生活的克倫威爾,就隨著另一批流放犯一起。乘坐華美戰艦來到了這里,並將度過後半輩的流放生活。
……
在東蘇伊士運河開鑿之前,作為後世印度洋到大西洋航線段樞紐的聖赫勒拿島,因為風向洋流的原因,在以風帆時代的幾百年里還少有人知。無論是葡萄牙、英格蘭、法國還是荷蘭的航海家,到訪這里的間隔也是以幾十年為單位進行的。
歷史上,在17世紀後半。深知聖赫勒拿島地理戰略價值的葡萄牙和荷蘭,還是為這座面積只有120多平方公里的原始島嶼歸屬權,進行了好幾次血腥的海戰,最終兩方都精疲力盡,在島嶼應該屬于誰的問題上漸漸不了了之,並最終被英格蘭趁虛而入。
不過聖赫勒拿島被世人記住的最大印象,還是在19世紀初。橫掃歐洲的法蘭西梟雄拿破侖皇帝在滑鐵盧戰役後虎落平陽被犬欺,聖赫勒拿島成為了他的流放地。拿破侖在這座島嶼的某座小城堡里度過了最後的時光。並留下了諸多歷史懸疑軼事。
時間回溯到1630年,作為華美首都曼城外圍的衛星城鎮,新羅謝爾鎮的成立為流亡海外的法國新教徒們提供了一個幸福的棲身地。在嚴格控制新舊教宗教沖突的華美,新羅謝爾鎮在相當一段時間里都采取了比較溫和謹慎的多地區移民混雜安置政策。
但當年劉雲當政的國土安全部,還是沒能阻止歐裔新舊教徒間的彼此敵視。1633年春,原本還比較和諧的新羅謝爾鎮,不知道什麼原因就爆發了新舊教徒之間的暴力沖突。數百德裔、蘇格蘭裔、法裔、荷裔等分屬兩個陣營的居民在某個晚上大打出手。甚至連少部分信教的華裔都卷了進去。
一夜之間,互相視對方為「異端」的人們彼此打了個頭破血流,警察都無法阻擋,直到國土安全部的武裝軍警和首都國民警備隊進城戒嚴搜捕。擊斃了幾個最狂妄的暴徒,才算把這場「袖珍版的北美宗教戰爭」給鎮壓下去。
在華美,凡是涉及宗教極端行為就是全家牽連的嚴重罪過,200多名「搗亂分」以及他們的家屬就這樣全部鋃鐺入獄。不過整體看來,這些血氣上涌的人曾經也都只是些可憐巴巴的社會底層工匠或農民丘八。
由于參與斗毆的並非完全是愚昧無知的新移民,甚至間還有教育水平不低的老移民,再加之移民部和民政部也反對國安部太過嚴酷的宗教約束政策,所以對這些罪犯的處置就成為了難題。
最後還是移民部長李想給出了理想方案,就是在海外建立一處流放地,之後所有的罪不及死的國內罪犯及其他們的家人都判決到該地終身流放。
1632年底被海軍佔領的聖赫勒拿島轉補給站,就被內閣選了。改名為綠島的聖赫勒拿島比歷史上提前了近200年迎來了第一批流放犯。
……
綠島原來並不是國家行政管理區,佔領之初這里只有一座小小的補給碼頭和一座海防要塞,屬于海軍編制。甚至在海軍內部名冊里,它還被列入「護衛艦」的序列,被稱為「綠島號」。
但自從幾年前第一批流放犯到來後,順著流入港灣的河流谷地深入島嶼月復地,一座世外桃源般的小村鎮就漸漸成型。這里氣候宜人,植被豐富,土地也較為肥沃。被重新流放安置在這里的人們,在無數痛哭流涕、悔恨交加的日夜過後,也只能在這里安身立命。
綠島鎮在1636年初正式獲得了地方行政編制,歸屬于南山總督領管轄,現在又調整為南山海外領的管轄區域。
陸陸續續的國內大小宗教小摩擦,讓綠島鎮人口漸漸「豐滿」,如今已經擁有老老少少近900名居民。當然無一例外。都是這些年因為得罪了國安部而流放過來的倒霉家庭。在這里,從鎮長、醫生、稅務官到警察,全部都是曾經犯過事的可憐人。
大量的戰爭收益涌入海軍之後,綠島海軍基地終于解決了建設資金問題,一座能同時容納三艘戰艦停靠補給的人工軍港碼頭開始全力施工,而配套的海軍基地等其他基礎設施也有了相應的建設方案和時間表。
曾經小小的海港碼頭。一個多月來熱鬧了不少,幾乎每周都有一艘從南山港或蝴蝶島雙港開來的商船靠岸,卸下大量的人員物資,讓以往一到兩個月才能看到一艘商船路過的島上居民們頗感意外。
「這里真不錯,不知道有沒有美麗的酒吧女郎?」
成公主號那雪白靚麗的身段緩緩靠上碼頭,甲板上的官兵們都好奇地打量著小小的港區,四下指指點點。不過注定讓他們失望的是。眼前除了規模很小的港區建築,入眼最多的,還是那些帶著腳鐐的黑人奴工,離他們想象的燈紅酒綠的海外基地生活相去甚遠。
從數量上看,協助工程人員參與海軍基地建設的黑人奴工至少有400人之多,他們在海灣和附近的山嶺谷地里忙碌著,搬運建材或是采掘砂礫石料,若干當地警察和海軍基地官兵在工地各處虎視眈眈。稍有懈怠就會遭受拳打腳踢。
這些黑人,就是去年南山總督領土著暴亂的劫後余生者,現在他們被分成了若干隊伍,被押往了各個海外領建設工地,從事著緊迫的建設工作。而等到他們「無事可做」的時候,就會被賣到巴西。眼下戰後百廢待興的葡萄牙巴西各殖民地,已經為這些黑人奴工開出了每人350美元的價格。他們接下來就將在巴西各個種植園或礦場度過一生。
克倫威爾混在少量的流放犯人群走下船板,在舒展身體的同時做著深呼吸,感受著這個洋溢著南大西洋清新氣息的島嶼風情。
整個綠島港區的海岸寬度還不足500米,幾艘小漁船舢板系留在角落里。港區許多建築還在建設,堆滿了大量從島嶼內陸或海外運來的建材。一條簡陋的瀝青碎石混合小道從灣口小河深入河谷內陸,沿河郁郁蒼蒼,還能看到若干農舍小屋和一塊塊菜田。遠方的青綠色山峰谷地里炊煙繚繞,看樣鎮的居民正在各自家做午餐。
綠島鎮地廣人稀,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物產,鎮民們種植谷物、蔬果、捕魚和飼養牲畜,所謂的高級產業也不過一家小小的釀酒作坊,以及木工和采石場。鎮民們最大的經濟來源,就是為本地海軍基地打些零碎小工,以及出售新鮮農產品給路過補給的軍艦或商船,然後再從後者手里購買部分民生商品。
整個綠島鎮,除了鎮長官邸、衛生所、小商鋪和一所提供小學月兌盲教育的簡陋學校,就只有一家由鎮民經營的小酒館,要和本土城鎮的親朋好友聯系,還必須借由海軍基地或路過的商船傳遞信件。和曾經豐富多彩的華美本土生活相比,這里的日極度簡樸。
「……是的,將軍閣下,現在這里並不缺什麼,每個月都會有路過的商船為我們提供商品。今年鎮上的水果和牲畜都不錯,價格很便宜,不知道將軍閣下是否願意……」一位歐裔老人小心翼翼地陪著下船的拓準將,從穿著上看比一般的鎮民要講究一些,應該就是本地的鎮長。
「嗯,我們正好需要補充一些新鮮食品,這是新上任的綠島海軍基地指揮官科洛克尉,你可以和他商量補給品的采購問題,不過我們後天就要出發,所以時間上請把握好。」拓瀟灑地行了個軍禮,就帶著幾個軍官朝正在發呆的克倫威爾走來。
「這里很不錯,將軍閣下。」一路上,克倫威爾已經多次和眼前的華美海軍將領有過接觸,甚至還被對方邀請參加了一次晚餐,所以看到對方走來,克倫威爾也十分禮貌地首先問候。
「嗯,雖然現在看起來偏僻了點,但會是個不錯的休養地。」拓對歷史上的克倫威爾還是比較敬重的,外交部刻意把對方流放安置在這里,拓就猜想到了一些事。
「克倫威爾先生,這是安吉爾鎮長和卡洛斯警長,他們將安排您的住所,不過您的僕人恐怕不能和您單獨住在一起了,雖然他是志願陪同您上島。至于您所需要的紙筆用品,這里的小店會提供的,價格很公道。按照法庭上的附帶判決事項,您每個月可以獲得20美元的特殊生活補貼。」華美憲兵司令程鵬校走了過來,微笑帶著一絲不容反駁的味道。
「謝謝,我很滿意這種安排。」緊了緊外套,克倫威爾當頭大步走向了河谷小道,他的僕人則拖著一個大行李包緊隨其後。
「他似乎並不服氣,哥。」參與過愛爾蘭戰爭的成公主號艦長李帆校無可奈何著說道,對這個讓華美軍方忌憚的英格蘭人到現在還一副驕傲的公雞模樣表示好笑。
「在蘇寧他們的想法里,克倫威爾還有利用的價值。」拓無所謂地笑了。
第三天午後,華美海軍臨時編隊繼續出發,克倫威爾獨自站在港口附近的某座小山頭上,靜靜地看著白色的成公主號消失在島嶼的另一側盡頭,這才默然地低垂下頭。